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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線教育大潰敗:股價閃崩,投資人打工人瘋狂出逃

整個校外培訓行業的「黑色星期五」來了。

7月23日,一份有關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文件(下稱「雙減」文件)在網絡流傳,隨後多地教育部門有關人士相繼確認收到相關文件。

「涼了!」是很多從業者看到文件後的真實感受,K12賽道為重災區。「雙減」文件如果落實,有幾點重大變化值得關注。

首先是義務教育階段(K9)學科培訓機構一律不得上市融資,資本化道路被堵死;其次是「不得佔用國家法定節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期組織學科類培訓」,可培訓時間將被壓縮80%以上,加之「不得開展面向學齡前兒童的線上培訓」,相關公司生存空間被大大擠壓;此次,文件還提及線上培訓機構不得提供和傳播「拍照搜題」等不良學習方法,小猿搜題、作業幫等拍搜軟件被精準打擊。

受此影響,教育股集體大跌。儘管好未來、新東方、高途紛紛發佈公告,稱網傳法規尚未公佈,公司亦未收到任何正式通知,但在港股市場中,新東方跌幅達56.89%,新東方在線股價跌28.07%,思考樂教育跌28.53%,卓越教育集團跌21.48%。在美股市場,好未來開盤後一度臨時停牌,停牌前跌幅也超過五成;截至收盤,好未來股價報6.06美元,跌70.47% ;高途股價報3.51美元,跌63.36%。

冰火兩重天,可謂是在線教育行業近一年的真實寫照,去年此時還是風頭正盛,尤其頭部K12在線大班課選手可謂是融資機器,行業高薪吸引人才、撒錢投放「絕不手軟」,而如今已是水深火熱。一級市場投資人集體關閉K12投資賽道,二級市場股價雪崩、市值縮水,更有高瓴資本這樣體量的機構大幅清倉退場教育股。

動盪、調整之下,轉型成為絕大多數行業選手不得不思考的問題。結果是越來越多從業者主動或被動出局,離開又愛又恨的在線教育行業。

行業洗牌:獨角獸被擋在上市門外,頭中部裁員、小玩家暴雷

網傳「雙減」文件提及,「校外培訓機構不得佔用國家法定節假日、休息日及寒暑假組織學科類培訓」,一位業內人士分析,若規定落地,K9階段學科培訓的培訓時間將被壓縮80%以上。「K9以下校外學科培訓,必將會被抑制,基本沒有發展空間了。在線教育,尤其是大班課將不是K9階段的主流。」這位行業人士評論道。

「各地不再審批新的義務教育階段學科類校外培訓機構,現有學科類培訓機構統一登記為非營利性機構。」「雙減」文件中的這一點意味着,學科類培訓機構不僅數量將不會再增加,且辦學結餘將全部用於辦學,意味着機構的賺錢空間或將被嚴格限制。

「線上培訓機構不得提供和傳播『拍照搜題』等不良學習方法」,表明小猿搜題、作業幫等拍搜軟件被精準打擊。

「雙減」文件的覆蓋面不僅限於K12學科培訓,還提及,「不得開展面向學齡前兒童的線上培訓,嚴禁以學前班、幼小銜接班、思維訓練班等名義面向學齡前兒童開展線下學科類(含外語)培訓」,意味着0-6歲的校外培訓也將被嚴格監管。

另外,網傳「雙減」文件中對於公司和投資人的致命一擊是,「學科類培訓機構一律不准上市融資」,意味着猿輔導、作業幫將被擋在上市門外。

整個行業勢必要進行一場深度洗牌。


來源 / Pexels

事實上,上半年來,監管趨嚴的走勢下,幾乎叫得上名字的在線教育公司,早已開始成批成批地裁員,而小玩家陣營中,被淘汰的出局者也在增多。

頭部在線教育機構一位從業者表示,「公司企業微信人員總數這一個月看起來只少了一千多人,但其實是一直在裁『老人』,又源源不斷招人力成本更低的新人。」

一位行業人士向深燃透露,好未來內部軟件知音樓中的全體交流小組成員,今年1月還有9萬多人,到7月14日左右,只剩下大概6.3萬人。據AI財經社報道,猿輔導去年巔峰時期的員工規模近8萬人,但如今只剩5萬餘人。

長沙一位離職不久的輔導老師邵夏稱,上半年時輔導老師一個組8個人,基本都是滿員狀態,現在,一個組平均只有五六個人。整個長沙輔導老師基地,規模估計縮減了30%-40%。剛離職不久的輔導老師詹東了解到,其公司在南京成都、天津等多地的輔導老師基地都有不同比例的人員縮減。

高途、作業幫的早幼啟蒙項目所波及的人員,也是千人規模。一位在線教育行業獵頭指出,最近兩個月,明顯感覺到在線教育教學教研崗位銳減,縮減比例達90%。還有網友爆料稱,高途正式員工教研崗位裁員接近40%。

上半年,出於業務調整而裁員的公司還有VIPKID和編程貓。VIPKID上半年被多家媒體曝出,部分團隊裁員50%,新業務關停。VIPKID對此回應稱,確有正常的業務和人員調整,但一些業務裁員人員比例高達50%的說法與事實不符。而6月初,編程貓被曝已經持續裁員月余,有大約七八百人離職。編程貓至今尚未公開回應。

「別人還僅僅是裁員,我們是直接解散。」華南本土在線教育機構「果肉網校」一位前員工感嘆。據她透露,「果肉網校」已於7月初解散,僅留下核心業務部門負責善後工作。而在2020年底,有消息稱OPPO擬收購果肉網校,被業界認為將用「渠道+硬件+內容」的方式做教育。

另一家少兒編程企業傲夢編程在6月深陷暴雷傳聞。7月5日,其創始人兼CEO袁哲棟對外發佈致歉信表示,受高額的營銷成本、居高不下的履約成本影響,傲夢一直處於虧損狀態,曾尋求潛在收購方、個人連帶擔保借款近千萬元,以維繫公司運行。但6月底,意向收購方撤回收購要約,傲夢已無法支付員工薪資,於6月27日起停止收取新培訓費,遣散部分員工。「公司還拖欠了兩個月的工資。」一位自稱是傲夢編程前員工的網友在社交平台上表示。

資本退場:一級市場關閉賽道、二級市場股價崩塌

「當前還處於政策的混沌區。」一位行業人士對深燃表示,「如果政策落地,整個行業都會受到波及。當然具體還需要看各地細則如何出台過渡。」

不過,嚴管資本介入義務教育,很明顯將是監管的重心之一。資本也非常敏銳地覺察到了這一點。最直接的表現便是二級市場教育板塊的「大地震」。

港股市場,新東方2021年上半年市值最高曾超2200億港元,而7月23日收盤時僅517億港元。而美股市場,將時間拉長至整個上半年,好未來股價曾達90美元、市值超500億美元;高途股價最高點達到149美元、市值超過380億美元。美東時間7月23日收盤,好未來股價6.06美元、市值僅為38.69億美元,高途股價3.51美元、市值僅為9億美元。用「腳斬」都不足以形容頭部教育公司的市值縮水之慘烈。


來源 / 視覺中國

2018年,高瓴資本創始人兼CEO張磊曾表示,「教育是永遠不需要退出的投資,做教育是最讓人有幸福感的投資。」但2021年一季度,高瓴資本清倉了其持有的好未來、一起教育所有股票。

二級市場波動不停,一級市場對在線教育的審慎早已開始。「最近一兩年,很多投資人已經不關注K12校外培訓了。」多鯨資本創始合伙人姚玉飛曾向深燃回憶道。原因之一是已經有一些頭部選手跑出來,原有的賽道如果沒有技術革新,難有新的機會。

而在3月第一波「雙減」傳聞出現後,就有一批投資人對在線教育的態度發生了明顯轉變。當時聽到傳聞後,富厚創投投資總監王潤傑所在的團隊立即開會討論,最後的決定是暫停關注K12校外培訓賽道,將重心放在成人教育上。

關閉K12賽道,目前成了投資人們的普遍選擇,如果繼續關注教育,也是將目光放在素質教育、職業教育等受政策監管影響較小的領域。姚玉飛表示,學科輔導的黃金時代已經徹底過去了,行業內的融資、併購都是停滯狀態。

行業選手們已經開始探索轉型,好未來將考研、留學、語培等成人教育業務重新整合為輕舟品牌;同樣,高途也將職業教育作為又一品牌主線;猿輔導旗下斑馬探索教育硬件,發佈了斑馬思維學習機。

曾經被資本「催熟」的K12在線教育,如今正面臨着轉型、深度洗牌。這意味着,無數一線從業者們的崗位和工作面臨着調整。

打工人被迫出局:降薪、調崗、裁員

「你們是創造歷史的一批人。」這是2019年暑期大戰中,輔導老師詹東最常聽到的一句話。對那年夏天的「盛況」,他記憶猶新。當時K12大班直播課全面爆發,行業里至少10家公司都在積極備戰。

兩年後的在線教育暑期檔已是靜悄悄。詹東成了被波及的從業者之一。去年,他因為公司業務調整從北京調到西安;今年5月,公司各輔導老師基地主攻學科發生調整,其所屬學科的輔導老師又要全部遷移至另一個城市,「相當於在西安,我這個崗位就沒有了。」不想而立之年還要四處奔波,詹東很快提了離職,離開了在線教育行業。

在線教育行業人員規模最龐大的輔導老師,在這一波裁員潮當中受波及最廣。轉崗、績效規則改變、降薪等各種操作,都是致使輔導老師離職的「最後一根稻草」,也可以說是在線教育機構們的「優化」利器。

詹東由於接受不了調崗離職後,很快公司長期班輔導老師每個月薪酬又降了2000元。這段時間,輔導老師被降薪非常普遍。在頭部四大網校之一就職的一位長期班輔導老師向深燃表示,公司近來調整了輔導老師帶班薪資,為階梯制。


某在線教育公司輔導老師階梯制帶班績效,數據來源 / 受訪者提供,製圖 / 深燃

一位輔導老師平均每月帶5個班,學生人數為300人,帶班費為2750元(150*7+100*10+50*14),加上底薪4000元,薪資僅近7000元。而在去年同期,帶班費加底薪每月工資可上萬。「可帶學生數量少了、工資降了,就連公司供應的零食也減少了。」這位輔導老師吐槽道。

另一波受影響較嚴重的人群,當屬啟蒙賽道,包括高途、作業幫被優化的啟蒙項目團隊小早啟蒙和鴨鴨啟蒙,其團隊的運營、教研、市場等各崗位人員,都不得不尋求新出路。與此同時,在線教育玩家在局部或業務線的調整還在持續。主講、教研、中台乃至編劇、插畫等崗位都有不同程度的裁員。

時至今日,沒有從業者還期許,在線教育行業能重煥去年的活力。但離開後,出路在哪裏?

在K12學科輔導的發展形勢不明朗之下,部分人的選擇是,先避開風頭較緊的領域,比如進入成人教育賽道。而進入全日制學校任教、考編則成為了另一部分還有教育理想的從業者的選擇。

詹東從頭部在線教育企業離開之後,回到了四線城市的家鄉,輾轉於各大全日制學校面試多輪後,最終拿到了一所私立高中的offer。邵夏在休息了半個月之後,瞄準了公立校的工作,並成功拿到了offer。但邵夏的月薪從此前的最高上萬,降到如今的3500元左右。不過她並不遺憾:「儘管以前賺錢多,但是每天都非常忙,即使工資高,也根本感覺不到自己有錢。反倒是現在,儘管錢少,但有了更多的生活。」

詹東和邵夏坦然接受了離開在線教育後的收入落差。

「從2019年在線大班課全面爆發時,我便感覺到,行業開始有走偏的趨勢。」詹東解釋道,在線教育行業資本壓力較小的時候,能實現20%-30%的增長。但隨着越來越多資本入局,企業便可能需要承擔200%-300%的增長壓力。招人越來越多,但完成KPI並不容易,公司對於通話時長、微信回復率活躍度,都有嚴格的要求。一線輔導老師在壓力之下便可能走向極端,甚至會向家長保證「只要報課,成績就會有提高」。

如今,當在線教育行業被重估時,某種程度上,從業者們也是被市場重估的一批人。「畢業做了輔導老師,工資待遇起點很高,其實是行業的屬性,卻誤以為是自己的能力。」詹東認為,「現在的降薪、裁員等各種各樣的壞消息,不過是表明這個行業正在回歸理性。」

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接受落差。一位長期班輔導老師6月因公司業務調整離職後,不到半月便入職了另一家公司,做同樣的業務。「這次跳槽只是先過渡,至於未來何去何從還不清楚。畢竟我是三本畢業,以後很難找到在線教育行業同樣高薪的工作。」

當前的形勢已經十分明晰,國家對於校外培訓行業的整頓,並不是短時間內的一陣風,而是要長遠推進。經歷了過去的混戰、血拼,在線教育行業的動盪或才剛剛開始,轉型將是企業接下來的重中之重。

*題圖來源於視覺中國。應受訪者要求,文中詹東、邵夏為化名。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深燃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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