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教育育兒 > 正文

蔣方舟:虛假的童年,我歷歷在目

6月7日,蔣方舟因為被質疑「親日」而上了熱搜,她2017年寫作的遊記《東京一年》也被許多網友指出言論不當,許多憤怒的讀者上豆瓣給這本書刷一星、兩星。有讀者留言:「沒看,標識一下偽軍而已。」

蔣方舟少年成名,9歲就出版第一本散文《打開天窗》,被稱為「天才少女」。21年她一共出版了15本書,其中評分最低的只有5.7。

很早的時候,蔣方舟就意識到自己可能不是什麼天才:「我種種觀點下,隱藏空白和空虛。」

她也厭惡聚光燈,說:「出名要趁早這句話,害了很多人。」

但「天才少女」的光環依然讓她享盡優待,給予她平凡人不可能擁有的優越生活。

或許是割捨不下這樣的光環,去年她又出了本新書《和唯一知道星星為什麼發光的人一起散步》,還在微博上說:「我的第十五本書快寫完了,離真·著作等身不遠了。」

結果一個月後,她的微博被攻陷,網友罵她:「簡直卑劣!

蔣方舟剛出生,媽媽尚愛蘭就擔心她有智力障礙,把她和同產房其他小孩放在一起,測試他們對事情的反應。

別的小孩都挺正常,就蔣方舟「兩眼望天,不哭不動。」尚愛蘭心裏覺得不妙,一直在蔣方舟長到1歲前,都在細心觀察她的智力情況。

尚愛蘭是語文老師,有一次課間十分鐘,她讓蔣方舟做了一套試卷,蔣方舟滿分。尚愛蘭瞬間對蔣方舟有了信心,並且決定培養女兒的「智力信心」,讓她相信自己是個聰明人。

為了達到這一點,尚愛蘭絕不在其他人面前說:「我家孩子笨。」

蔣方舟5歲時,在尚愛蘭的「魔鬼訓練法」下,已經認識很多字,尚愛蘭就把那些小孩看的卡通畫統統送給了別人,開始讓蔣方舟看「成人的書籍」,第一本是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第二本是《劉墉全集》,還試圖給蔣方舟看《卡夫卡全集》,不過蔣方舟實在看不懂,尚愛蘭才把卡夫卡收回了,拿出其他小說傳記。

尚愛蘭認為:「讀物的水平,決定了認知的水平。如果讀物過於低智,培養出來的讀者就過於低智。」

尚愛蘭和嬰兒蔣方舟

而這一年,蔣方舟還沒上小學。

兩年後,尚愛蘭給蔣方舟佈置了新的任務,不僅要看,而且要寫。周末的時候,尚愛蘭給獨自在家的蔣方舟紙筆,說:「你寫哦,自己好好寫哦。」天冷了,蔣方舟賴床不想起,尚愛蘭依然對她說:「你寫哦。」蔣方舟在被窩裏絕望地大喊:「我寫到哪兒,你規定一下!」

尚愛蘭說:「在我回來之前,一定要寫到這兒。」

放暑假的時候,尚愛蘭聽說美國有個9歲小孩和爸爸合寫了一本書,決心讓蔣方舟也效仿,於是她騙女兒說:「每個小孩到小學畢業都要出版一本書,是國家政府規定的。」

蔣方舟第一篇文章寫得亂七八糟,但尚愛蘭覺得有希望,她盤算了一下:「一星期收一顆蛋,五年以後積攢多少?——湊足一本書綽綽有餘。」

在尚愛蘭的監督下,蔣方舟寫個不停,寫煩了她就問:「到底能不能出版啊?我寫了這麼多,還沒寫夠啊?」尚愛蘭回答:「肯定能出版,我向你保證。」

確實出版了。蔣方舟9歲那年,尚愛蘭聯繫出版社給她出了第一本書,名字叫《打開天窗》。《打開天窗》總共收錄67篇文章,兩篇為尚愛蘭所寫,主要是介紹蔣方舟的寫作情況,尚愛蘭寫道:「她幾乎沒有出現過寫作的困難。」

其他65篇,據尚愛蘭說,都是蔣方舟的作品。其中很多小故事不乏金句。比如第一篇《親嘴大王》,蔣方舟寫道:「我覺得這個世界上LOVE太多了,可媽媽卻說LOVE太少了。」

而在《發現》裏,蔣方舟寫道:「一個生命升上了天堂,一顆流星落在了地上。」

《打開天窗》其中有一個故事叫《推銷》,講的是蔣方舟一次推銷電熱寫字板的經歷。故事結尾,蔣方舟寫道:「以後誰再提到推銷,我就跟誰急。」媽媽尚愛蘭卻在旁邊說:「不可能,一個人要想有出息,一輩子都離不開推銷自己。」

2001年,《打開天窗》出版後,迅速吸引了媒體的注意,書籍的宣傳重點放在了「9歲天才少女」,很快,這本書被湖南省教委列為中小學生素質教育讀本。8月起,蔣方舟受到各大媒體邀請,在報紙開設專欄。和人聊體育、電影、作文,什麼都聊。

在這個過程中蔣方舟和媽媽尚愛蘭也沒歇着,馬不停蹄地在寫新書,第一本書籤訂合同的第二天,蔣方舟就開始寫自己第一本小說《正在發育》,2002年她接連出了兩本書,一本是《青春前期》,主要說自己小學五年級和同學發生的趣事,另一本叫《都往我這兒看》,記錄生活中的小故事,書的第一頁,蔣方舟自己寫道:「我有成堆的『有趣』。」

當時南方都市報的副刊編輯給蔣方舟的《都往我這兒看》做了序,裏面寫道:

「自己努力多年才能稍微領略的文字秘密,今天已被一個十三歲的女生輕易掌握,甚至比自己做得更好,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沮喪的呢?」

尚愛蘭也抓緊時間出了本書,名為《蔣方舟的作文革命》,這本書的宣傳語則是:「對一個寫作天才成功之路的智慧解讀。」書籍內容主要是尚愛蘭如何培養女兒蔣方舟。

有人質疑尚愛蘭急功近利,尚愛蘭回應:「寫書不出版又待如何?就像做出的飯不許人吃一樣,擱得發餿了才叫好飯嗎?」

在媽媽尚愛蘭的推動和媒體的追捧下,蔣方舟寫書的速度越來越快,參加的活動也越來越多,甚至擁有了好幾個不同的頭銜。

2003年到2004年期間,《新京報》、《南方都市報》、《鄭州晚報》、長春《巷報》,都邀請蔣方舟在報紙開設專欄,2005年,蔣方舟當選中國少年作家協會主席,同年作為「特長生」被武漢名校華師一附中錄取。

在華師一附中讀高中的三年蔣方舟也沒閒着,抽空出了兩本書。

但蔣方舟卻並不快樂,她和身邊的同學關係處不好,一個朋友也沒有,為了這件事,蔣方舟和媽媽尚愛蘭大吵一架,結果尚愛蘭說:「快樂不重要,把事做成才重要。」

尚愛蘭和蔣方舟

蔣方舟的高中生涯和普通高中生沒什麼不同,但高考的時候就有了區別。2008年,蔣方舟18歲,她被清華大學降分60分破格錄取。

同時,廣州《新周刊》也向蔣方舟發來了邀請信,請她擔任雜誌的主筆。大學期間,蔣方舟寫了大量散文、雜文、時評、書評,2013年畢業那年,蔣方舟將其集結成書,書名為《我承認我不曾歷盡滄桑》。這本書在豆瓣上的評分為7.1分,點讚最多的短評寫道:

「通篇不絕的引用,導致看得也難過,像是說書人用蹩腳的串場詞串起了好多不相干的段子。」

蔣方舟評價自己這本書「惡評如潮」,但沒想到,這就是她評分最高的書。

上大學的時候,蔣方舟在北京,尚愛蘭在湖北,兩人每天要麼打電話兩小時,要麼視頻三小時。蔣方舟接受採訪,說:「仍然感覺有一個漫長的臍帶,將我們聯繫着,變成一種很討人嫌的依賴的關係。」

但大學畢業後,蔣方舟還是讓媽媽提前退休,來到北京和自己一起居住。

蔣方舟因為名氣太大,經常要去外面應酬聚餐,有一次回家晚了,尚愛蘭說:「我看一個台灣的綜藝節目,有一個女藝人養了一隻失聰的狗,女藝人好奇狗每天在家做什麼,就裝了遠程攝像頭,發現自己每天上班之後,那個狗就一直四腳趴在地上,用頭頂着門,這樣就能第一時間感覺到主人回家了。我就是那隻狗。」

蔣方舟聽着覺得難過,于是之後每天都回家吃晚飯。即使和母親相對無言,也不會讓她一個人在家。有時候有朋友到家裏來,尚愛蘭做完飯放下就走,「就像剛剛擲下一盆狗糧」。

尚愛蘭早上起得很早,六、七點就睜了眼,她經常趁這個時候看蔣方舟的手機。「每一條群里的消息和朋友圈都不錯過。」看完了就把手機放回去,然後回去睡覺。有時候蔣方舟是醒着的,就這麼看着尚愛蘭看自己的手機,兩個人都不說話。

大學四年,蔣方舟沒有寫過小說,原因之一是她想嘗試去真正地生活,但最後失敗了:「你永遠都與生活絕緣,永遠無法投入地去生活,我甚至都覺得這是不是一種宿命。」

為了寫作,蔣方舟經常早上8點就去咖啡館,晚上才回家,因為想避開母親。

畢業一年後,她嘗試着寫了一本小說,名字叫《故事的結局早已寫在開頭》,但很可惜,評分依然慘敗:6.5。豆瓣上長評點讚最高的標題叫:

「一本要拼命強迫自己才能看到第五篇卻最終因生理不適而閱讀失敗的書。」

在上一本書《我承認我不曾歷盡滄桑》的結尾,蔣方舟引用了福樓拜的一段話:「我相信文學的藝術不會涉及個人的感情,我不想要愛,也不想要恨、憐憫或者憤怒。」

也許在寫小說時,蔣方舟也是這麼做的,她不願意表達個人。讀者可能也看出來了,留言:「對蔣方舟的好感消磨殆盡。」

蔣方舟卻不服氣。為了寫小說,蔣方舟去拜訪自己的「黑粉」黃博士,黃博士曾給蔣方舟留言:「蔣方舟該和許知遠湊一對。」蔣方舟不服,主動關注了黃博士,兩人在微博上有一搭沒一搭聊天,聊成了朋友。

蔣方舟非要把自己的小說發給他看,最後黃博士說:「當時對我的那個折磨。人物不對,說話也是錯的,她寫的那些東西,不是你生活里的,但是她又在描寫生活,很彆扭的狀態。」

為了證明自己有寫小說的才華,蔣方舟還去一家出版社的主編見面,結果對方說得更直接:「放棄吧,你沒什麼寫小說的天賦。」

蔣方舟臉紅了,好半天她說:「你相信我,我是肯定能寫出好小說的。」

而此時,母親尚愛蘭也出了一本書,叫《作文課》。蔣方舟沒有過多參與,也沒有和尚愛蘭就內容過多交流。甚至在兩人都在寫東西時刻意避開,因為「一個家庭空間是容不下兩個藝術家的,狹窄的空間裏總會撞着對方膨脹的靈魂。」

蔣方舟還沒有出名之前,媽媽尚愛蘭也是個小說家,她曾經獲得「榕樹下」第一屆網絡原創文學大賽的小說一等獎。那一屆評委有王安憶、賈平凹、余華。

等媽媽的重心放在蔣方舟身上後,再也沒有寫出過小說,而長大了的蔣方舟自己,也沒有寫出好的作品。

在小說《故事的結局早已寫在開頭》出版後,蔣方舟陷入了一段時間的自我懷疑。

「每當別人說我沒有作品的時候,焦慮感都深了一層。」

2015年,「受日本國際交流基金會之邀「,蔣方舟決定暫時放棄現有的生活,去東京獨居一年。

她舉了個歌德的例子:公務員歌德37歲時拋下了一切,去了意大利進行創作。「意大利拯救了他,把他從一個附庸風雅的公務員的命運齒輪上解救了下來。」蔣方舟覺得,也許東京也能拯救自己。

不同的是,歌德在意大利創作出了自己最偉大的作品《浮士德》,蔣方舟在日本卻沒有得到真正的創作靈感,她只有46篇日記。其中大部分是她在日本的所見所聞所感,有和父母去各個景點旅行的感悟,有一些自己獨自生活的想法以及對日本民俗的評論,但絕大部分內容,和蔣方舟過去寫的雜文一樣,存在大量的引用,對他人故事的轉述。

有個讀者甚至寫了一篇評論:《從但更不留情面的評論寫的是:「住一年的流水賬拿來賣錢,思考也未免太廉價了。」

<蔣方舟在日本>

書寫完後賣得不錯,當時的蔣方舟還沒想到這本書將在四年後給她帶來更大爭議。

回國後,蔣方舟放慢了自己寫書的速度,開始轉而參加談話節目和綜藝節目。最出名的是和竇文濤、梁文道、馬未都等人一起的《圓桌派》,可惜在節目中她的評價也不太好。在知乎上甚至有個問題:「怎麼才能讓《圓桌派》竇文濤不要再請蔣方舟了?」

<蔣方舟在《圓桌派》

可能是被罵得太多了,蔣方舟有時候也想說一下自己的心裏話。2018年年初她上了一次熱搜,原因是在綜藝節目《奇葩大會》上,她難得的剖析了自己的「討好型人格」:

「我發現我沒有和任何人產生過所謂的真實的關係。我開始懷疑前20多年活得是否是正確的。」

剖析自身確實可以影響行為。同年,蔣方舟做了一件勇敢的事情。2018年7月,有個女生在微博發文章《章文,請停止你的傷害》,檢舉原《環球》編輯部主任、《中國新聞周刊》編委章文強奸。文章發出來後,蔣方舟轉發了,說」我也被此人性騷擾過,坐牢吧,人渣!」

因為蔣方舟的轉發,這件事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章文發文章說:「蔣方舟交往過很多男朋友」,試圖潑髒水,結果被錘得更徹底,全網封殺。

蔣方舟勇敢地說了一次真心話,這麼多年來,她唯一一次得到了大部分網友的正面評價。

2021年6月7日,蔣方舟又上熱搜了。日本外務省公佈了下屬的「國際交流基金」的名單。2008年針對中國在社會輿論及媒體界有較強影響力的個人,推出一個赴日參觀考察項目。蔣方舟就在名單中。

有網友稱誰參與,誰就是在為日本做宣傳。

兩天後,中共外交部汪文斌就此事回應:「中日邦交正常化以來的近半個世紀裏,雙方由政府支持推動的人員交流不勝枚舉,為兩國關係發展作出了積極貢獻。」

蔣方舟發了一條微博,說:「我尊重為國家發聲的網友,相信誤解總會過去。」

有網友說:「安心寫作,別理他們。」

但獲得更高點讚的評論是:「皇軍都給你發認證了還擱這學術交流呢?」

蔣方舟不再回復,一周之後,她在自己的公眾號發了一篇文章《你問我為什麼畏懼你》,點開後的內容是為自己的新節目做宣傳,並沒有特意解釋這一次的風波,但她分析了作家卡夫卡,寫道:「一生都生活在兩種恐懼之中:恐懼孤獨,恐懼與人相處。」

7歲寫作,9歲出書,一路戴着光環長大,但蔣方舟並不快樂。

讀高中時,有一次尚愛蘭提着牛奶和水果,坐了很久的火車來看望她,蔣方舟卻和媽媽大發脾氣:「都是你害的,都是你把我變成了一個這樣的人。」

尚愛蘭不知所措,和她一起哭。

一年後,蔣方舟在《審判童年》中寫道:

「對於虛假的童年,我歷歷在目觸感依舊;對於真實的童年,我一問三不知。」

蔣方舟30歲的時候,情況變了。

尚愛蘭不在意蔣方舟到底有沒有寫作天賦,也不關心她是否能寫好小說,她最關心的問題是:「為什麼要折騰?為什麼不趕快結婚生子?」蔣方舟來了例假,尚愛蘭說:「哎,卵子又少了一個。」

「那我明天隨便抓個人結婚就好了!」蔣方舟忍不住這麼回復。但尚愛蘭還是會隔幾天就要因為婚戀問題和蔣方舟吵架。

蔣方舟早就累了,但又不敢說。選擇哪條路是正確的,她自己也不清楚。

好幾年之前,蔣方舟讀過一個馬拉松長跑選手的故事。他日復一日訓練想要跑出好成績,但在奧運會上只得了第三名。

這個馬拉松選手最後在家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留下了一句遺言:「我累了,再也跑不動了。」

蔣方舟把這個故事寫在自己書中,她心想:「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勇敢地朝內心喊話:『我再也跑不動了。』」

但最終,這句話她沒有和人說出口。

責任編輯: 夏雨荷  來源:往事叉燒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21/0627/161151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