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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西融安大屠殺文革機密檔案揭密

在文革期間的1968年夏,於光天化日之下,上演了一幕幕血腥野蠻的群眾暴政的人間慘劇——在融安縣革命委員會的主導下,以「階級鬥爭」為名,大批屠殺所謂的「牛鬼蛇神」(即「四二二」造反派民眾),僅僅在8月21日至23日短短三天裏,整個融安縣就有1006人被暴民用木棒、石頭、磚頭活活虐殺。 據文革處遺不完全統計,在文革中突擊入黨的五萬多人中,就有一萬二千多人是入黨後殺人的,另外又有二萬七千多人是殺人後才吸收入黨的。 殺人與否,成了對共產黨是否忠誠的檢驗標準!

廣西融安縣,地處桂北山區,縣城長安鎮,山清水秀,一條碧綠的融江河穿城而過,有北上三江,南下柳州的舟楫之便,自古就是物產豐富,人傑地靈的桂北商貿重鎮。

舊時演義小說常有「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之句,說的是見不得光的殺人越貨之勾當,只能偷偷摸摸地干。但在文革期間的1968年夏,於光天化日之下,上演了一幕幕血腥野蠻的群眾暴政的人間慘劇——在融安縣革命委員會的主導下,以「階級鬥爭」為名,大批屠殺所謂的「牛鬼蛇神」(即「四二二」造反派民眾),僅僅在8月21日至23日短短三天裏,整個融安縣就有1006人被暴民用木棒、石頭、磚頭活活虐殺。(1)

其時,筆者正在長安鎮融安中學讀書,親眼目睹了長安街頭那一幕幕令人髮指的暴行,暴民殺人手段之殘忍,受害者死不瞑目之慘狀,讓我刻骨銘心,永難磨滅。事隔38年,每每憶起那慘烈血腥的往事,仍不寒而慄。

1968年7月至8月,韋國清調動軍隊和「聯指」武裝,對在首府的廣西「四·二二」造反派進行大規模武裝圍剿,隨着相關資料在海外曝光,已是廣為人知。

而在廣西手握生殺予奪大權的韋國清(廣西革籌小組組長、區黨委書記、廣州軍區第一政委),早在1968年早春,就調動廣州軍區和廣西軍區的部隊,對柳州地區的融安縣、柳江縣、玉林地區的博白縣,以及南寧地區的寧明縣的「四·二二」造反派群眾進行武裝圍剿屠殺,這方面的訊息,長期以來一直被中共官方刻意掩蓋而鮮為人知。

為了融安大屠殺死去的和倖存的,我們必須作證,讓我們以中共文革機密檔案和我的所見所聞,來還原那段被塵封頤的歷史真相。

融安武鬥事件

1967年秋冬,廣西各地「聯指」(全稱「無產階級革命派聯合指揮部」)在廣西軍區和各地武裝部的支持下,開始成批屠殺對立派「四·二二」(全稱「廣西四二二革命行動指揮部」)群眾和「黑五類」(地、富、反、壞、右)及其子女。這就是當時在廣西流傳甚廣的「韋(國清)老爺出錢,軍區出槍,『聯指』出人,屠殺『四二二』群眾」的說法。

廣西各地「四二二」為抗擊「聯指」的大屠殺,避免束手待斃,紛紛搶奪武器,武裝自衛。發生在柳州地區融安縣的搶槍事件和兩派武鬥事件,就是在此背景下發生的。

1968年1月7日,融安「四二二」派的「青年近衛軍」在縣城長安河西車渡碼頭,攔劫剛從越南「抗美援越」前線回國休整的6886部隊軍車,(該部在柳州駐紮休整),搶得衝鋒鎗九支和一部分糧食。

2月9日下午,融安「造反大軍」(「四二二」派)由河西車渡碼頭強渡融江,攻佔融安「聯指」駐守的東圩、銅鼓橋和直屬糧庫。武鬥中「造反大軍」死4人,傷9人。「聯指」死4人,傷1人,其他群眾死2人。(2)

武鬥事件發生後,融安「聯指」派人向柳州地區聯指司令部(簡稱「地專聯司」)緊急求援。經「地專聯司」與「柳州聯指」聯繫,「柳州聯指」決定由「工交兵團」出兵支援。由「地專聯司」負責組織柳州地區各縣「聯指」武裝民兵配合行動。

2月12日,「地專聯司」召開常委會,研究決定由蘇一民、胡文治代表「地專聯司」隨往融安配合「柳州工交兵團」的行動。

2月14日,「工交兵團」和「地專聯司」,象州縣「聯指」武裝民兵三百多人,由蒙志恆、張麥生、蘇一民、胡文治等帶領,分乘13輛汽車赴融,配合融安「聯指」於2月16日凌晨一時,發起反攻,攻下「造反大軍」據守的東圩、銅鼓橋和直屬糧庫。武鬥持續到當天下午五時才停火。

「聯指」方面抓獲俘虜36人,押解途中殺害15人,在武鬥中,「聯指」死3人,「造反大軍」5人,總共死23人,炸毀民房一戶一間,燒毀民房五戶九間,廚房三間,牛欄一間。(3)

部隊圍剿造反派

經此一戰,融安「造反大軍」雖有損失,但無大礙,仍保持較強實力,(有一千多人,六百條槍)佔據縣城長安鎮,與「聯指」武裝僵持對峙。

有鑑於此,韋國清按奈不住,從幕後跳上台前,開始布署動用軍隊參與圍剿融安「造反大軍」。

2月29日,廣西革籌。廣西軍區向中共中央、中央軍委和中央文革發出《關於融安問題的處理意見的報告》的電報,並報廣州軍區。

電報內容:

1,調派一定數量的武裝部隊進駐融安,在武裝包圍(「造反大軍」)後,開展強大的政治攻勢,通過充分揭露(「造反大軍」)的錯誤行為,對其實行分化瓦解。

2,區別壞頭頭和群眾,孤立少數,爭取多數,教育受矇騙群眾與壞人劃清界線,反戈一擊,揪出壞頭頭,交出所搶去的武器和國家財產。

3,對「造反大軍」提出嚴肅批判,幫助他們改正錯誤,掌握鬥爭大方向。(4)

下面這份會議記錄,揭露了廣西當局圍剿融安、鳳山「造反大軍」的決策過程。

3月7日晚上,首府南寧,廣西革籌小組(全稱「革命委員會籌備小組」)開會,研究決策融安和鳳山等幾個重大問題。

出席人:韋國清(區黨委第一書記、革籌小組組長、廣州軍區第一政委)、歐致富(廣西軍區司令員)、魏佑鑄(廣西軍區政委)、伍晉南(區黨委副書記)、安平生(區黨委副書記)。

列席人:徐其海區黨委常委)、孫磊(廣西軍區組織部主任)、吳華(廣西軍區副司令員)。

韋國清說,最近的工作安排,融安縣和鳳山縣的問題要處理,可以給中央寫報告,提出處理方案。博白縣已去了部分部隊,可以解決問題了。

歐致富說,對融安可以採用解決里高圩的辦法解決(二月上旬至中旬,柳江縣人武部支持「聯指」圍剿「造反大軍」,里高的「造反大軍」缺武器,於2月28日攔路搶6886部隊的武器,廣西革籌、廣西軍區於29日命令6886部隊派24輛卡車全副武裝人員前去包圍里高圩的「造反大軍」,收回武器,並抓捕了60多人,押回柳州)。

韋國清說,看看需要多少部隊,由歐致富同志具體組織。鳳山縣是否也採取同樣辦法解決?

歐致富說,融安的「四二二」的「造反大軍」有六百多條槍,一千多人,部隊少了是不行的。

魏佑鑄說,建議廣州軍區給廣西調部隊。

韋國清說,可以向廣西軍區提出意見,派部隊解決柳州地區的問題。(融安縣屬柳州地區管轄)。對鳳山縣建議由220部隊解決……(5)

3月23日,廣西革籌、廣西軍區向中央軍委、中央文革發出融安「造反大軍」連日來召開大會小會,大造輿論要消滅「聯指」。為了解決融安問題,要求中央儘快批准調用部隊(兩個營或一個團)駐長安鎮(融安縣城)收繳武器,發動群眾揪壞頭頭。(6)

3月24日,廣西革籌、廣西軍區給柳州支左領導小組發出《對431團率一、三營進駐融安的要求》的電報,並報廣州軍區、五十五軍(該軍是廣州軍區駐柳州部隊)。

電報提出以下幾點要求:

1,部隊行動必須秘密、迅速,對融安縣城長安鎮形成包圍。

2,開展強大政治攻勢,收繳武器,交出壞頭頭。

3,清理外來人員。

4,部隊行動及執行任務過程中,由431團指揮,縣人武部做好群眾工作。(7)

裝備精良的正規部隊攻進融安縣城後,「造反大軍」潰不成軍,從縣城逃竄到農村,建立據點,以圖保持力量,東山再起。但由於431團和縣人武部支持「聯指」,圍剿「造反大軍」,結果,在融安境內,大抓大殺「造反大軍」和不同觀點的群眾,最終釀成轟動一時的融安大屠殺慘案。

7月17日,解放軍6977部隊武裝圍剿融安大巷公社農民造反總部(融安「四二二」農總),俘虜120多人,打死多人,繳獲槍140多支。爾後,又把融安教師鬥私批修兵團全部成員共計80多人抓進監獄(8)

融安造反派民眾在經歷了解放軍血與火地圍剿殺戮之後,等候他們的將是更為野蠻殘酷的群眾暴政的虐殺。

融安大屠殺

1968年6月至8月,對融安縣的造反派民眾來說宛如人間地獄。在此期間,「聯指」在部隊和縣革命委員會以及縣人武部的武力支持和主導下,大肆屠殺「造反大軍」和不同觀點的群眾,並殃及無辜的「黑五類」及「廿一種人」[地(主)、富(農)、反(革命)、壞(人)、右(派)、資(本家)、特(務)、警(偽警察)、憲(兵)、團(三青團員)、軍(國民黨軍官)、貸(高利貸者)、小(小老婆)、小商、小販、娼、僧、巫(婆)、道(士)、尼(姑)、流(氓犯)]。

一時間腥風血雨,紅色恐怖的群眾暴政的風暴如水銀瀉地,無遠弗屆,遍及全縣每個公社和大隊。現一一列舉事實如下:

6月16日,融安縣人武部政委劉彬。副部長張子義和原縣委副書記楊仲林、曾竟軍在長隆公社召開全縣貧下中農代表會議。參加大會的有一千多人。

劉彬和張子義等在會上佈置刮「十二級颱風」,大搞游鬥,、戴高帽、掛黑牌,狠狠打擊「階級敵人」。劉彬、張子義在會上肯定並積極推廣譚頭公社新寨大隊屠殺「造反大軍」群眾取得偉大成績。

長隆會議後,在全縣範圍內掀起了亂抓亂殺造反派的群眾暴政的高潮。從6月16日到8月10日,融安縣共殺害304人。(9)

7月24日,劉彬和韋宗芬(原融安縣縣長)決定由潘續祥、劉新安、黃友明、楊青、蘇玉福等公社武裝部長和「聯指」負責人,帶領融安縣、三江侗族自治縣「聯指」武裝人員和融安縣人武部九九分隊包圍雅瑤東平大隊平頂山「造反大軍」據點,(駐守該據點只有4人),打死「造反大軍」2人,燒死2人。「聯指」死亡一人。(10)

7月上旬,融安縣板橋公社革委會主任張樹生主持召開大會,向「階級敵人刮十二級颱風」。張樹生親臨濫礦、梁老、江邊三個片指導「刮颱風」,共殺害不同觀點群眾21人,繼之,全公社刮「十二級颱風」又殺害75人。(11)

長安「8.16」「8.21」大屠殺

如果說在此之前的成批殺人,只發生在融安縣的各個公社和大隊,那麼進入八月份,隨着融安縣革命委員會的成立,需要殺一大批人來為新生的紅色政權祭旗,於是縣城長安鎮的大屠殺開始鳴鑼登場。

1968年7月至8月,韋國清先後調動廣西軍區220師660團四個連、5913部隊兩個連、廣西軍區警衛營兩個連、南寧軍分區獨立營一個連,以及炮兵第642團一連、二連共十一個連的兵力,夥同南寧周邊「九縣一郊」,「聯指」武裝(即玉林、陸川、貴縣、邕寧、武鳴、馬山、橫縣、上林、崇左九縣及南寧郊區「聯指」武鬥隊),對首府南寧的廣西「四二二」實行大規模武裝圍殲一役,據官方統計,「四二二」被打死3795人(當場擊斃1471人,被俘人員拉回各地「處理」的約有7012人,其中被打死2324人)(12)

導致廣西「四二二」全軍覆沒,蕩然無存。

8月5日,韋國清號召廣西各地肅清「四二二」殘餘勢力,為實現廣西大地一片紅——全部各縣、市成立革委會,以及為8月26日成立廣西革命委員會掃清障礙!

長安鎮的大屠殺即是在此背景下發生的。

文革中廣西軍方和保守派「聯指」對「四二二」造反派群眾的屠殺,除了軍方的武裝圍剿,就是各級革委會主導,通過群眾專政即暴民專政來達到群體滅絕——「階級大屠殺」的目的,其滅絕人性的殘暴手段,使廣西無數死難者註定要做無主的冤魂。

當年的新生紅色政權——融安縣各公社革命委員會成立後,都先後颳起了大批抓人殺人的十二級颱風。

8月10日,成立融安縣革委會。李樹春任主任,劉彬、韋宗芬、楊仲林任副主任。

8月13日上午就召開了「向階級敵人發動猛烈進攻誓師大會」。劉彬(縣革委會副主任、原縣武裝部政委)在會上號召:「立即緊急行動起來,向階級敵人和一切反革命分子颳起十二級颱風!要抓一批人、殺一批人!堅決鎮壓他們,毫不留情,毫不手軟!」會後立即組成民兵糾察隊,收集捆人的繩子。(13)

8月14日早上,那些戴着「糾察隊」紅袖章的武裝民兵,個個荷槍實彈,滿臉殺氣的挨家挨戶按「黑名單」抓人。抓到後即五花大綁,拳打腳踢,皮帶抽,槍托敲。被打得鼻青臉腫,血流滿面,躬腰跛腳者隨時可見。在長安革委會的監獄(原縣百貨大樓)里,岑友培被打斷手。梁樹文被跪被打得眼冒金花,手腫很大。蘇權被打得鼻青臉腫。融安縣革委會糾察隊指導員韋某某一見王國華就怒從膽邊生:「你這個地主仔也有今天!」韋操起一根木枋,一棒就把王國華打倒在地,把肋骨打斷。縣水電局幹部羅美和被抓時據理責問:「你們抓人有逮捕證嗎?」抓人者得意洋洋地指佩戴的紅袖章說:「這就是逮捕證!」。

被抓人員有機關幹部、學校師生、街道居民、工人農民,不分男女老少,只要你上了「黑」名單,就別想溜掉。當時有成員參加過「四二二」造反派的家庭,家家嚇得魂不附體,噤若寒蟬。有的甚至還未被抓到,為了避免遭受那令人髮指的暴行,上吊的有之,割喉的也有之。如長安建設街第九組貧民唐毅8月20日接到通知,第二天要自戴高帽、黑牌去遊街。唐毅知道此去必死,與妻子盧冬梅把尚讀小學的一女三子送到外婆家後,倆人哭了一夜,凌晨上吊自盡了。

8月15日,長安鎮革委會副主任、鎮武裝部副部長劉子衛等人研究決定,在長安鎮大刮「十二級颱風」。

8月16日上午,長安革委會五人領導小組討論通過殺人名單,然後通過糾察隊押去遊街,再假暴民之手實施殺戮。(14)

十六日是長安鎮圩日,早上五時先槍殺了長安貧民周老關。上午八時殺了縣教育局的莫海明和教師曾漫濤。中午,糾察隊按革委會的安排,押着26人遊街示眾,當天即有21人被拿着木棒、鐵棍、轉頭、石塊的暴民兇手們活活打死在大街上,一股血腥殺伐之氣瀰漫了整個縣城。

魯迅早就指出,中華民族一向缺乏哭吊叛徒的勇氣。而最為醜陋的是津津有味面對他人苦難的「看客表情」:張着的嘴,幾乎下巴都要脫落下來,欣賞被抬上供台的羊只如何被剝皮,也觀賞押上現場的革命家,如何被斬首。這種可悲又可恥的精神遺產,到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的文革,得到進一步發揚光大,毛澤東一句「專政是群眾的專政」之聖諭,更把群眾的看客心態升華為殘忍的「人來瘋」——廣西融安縣長安鎮「8.16」和「8.21」殺戮,就是「暴民政治」的最好註腳。

8月22日下午,長安鎮革委會四人(另外一黃姓成員已請假回家一個月)領導小組討論通過次日的殺人名單,醞釀更大規模的殺人慘案。並事先物色安排好群眾棍棒手,到時起殺人帶頭表率作用。(15)

8月21日,當天又是長安圩日,更大的慘案再次發生。在許多肩挑手提物品趕圩的人群中,夾雜着一些手操木棍的壯漢,此情此景,似乎隱藏着某種不祥的殺機。快到中午時,只見糾察隊押着一隊隊被捆綁着的「四·二二」造反派從百貨大樓出來,共計235人,往縣城的幾條大街去遊街示眾。走着,批鬥着,打着,罵着,看熱鬧的,想打人取樂的,泄恨的,圍觀者越來越多,大街上亂鬨鬨的,有人摩拳擦掌,早已急不可耐,聲嘶力竭地大喊着「打死他們!打死他們!」而被捆綁着的這些「牛鬼蛇神」則個個低着頭,抖抖嗦嗦地挪動着沉重的雙腳,死人般的臉慘白青灰,他們已預感到大難臨頭,但口中仍在說「我有罪……罪……罪該萬死……請饒了我的狗命……」。

糾察隊員開始宣佈「罪狀」:某某,現行反革命,破壞文化大革命;某某,右派,惡毒攻擊社會主義……。每人寥寥數語,勾畫出「反動」面目,然後高聲向圍觀的群眾:「毛主席說『專政是群眾的專政』——對這些死不悔改的階級敵人,大家說,怎麼辦?」瘋狂而渴望嗜血的暴民發出一聲吼:「殺!」便一擁而上,馬上就看到有壯漢揮舞着大棒呼呼地朝着那些仍在喃喃請罪的人們的頭上,身上打去。剎那間只見木棒翻飛,此起彼伏,磚頭、石塊如雨點砸下,「嘭、嘭、嘭……」地響着,被擊者有的當場倒下,滿面血污;有的則掙扎着趔趄地向前亂跑,無奈雙手被捆綁着,哪裏跑得了,隨即被飛來的木棒、磚頭、石塊擊倒。

暴民們打紅了眼,手中沒有「兇器」的,則搶過趕圩農民手中的扁擔,掄起粉攤上的木凳,窮追猛打。哪怕平時與這些「牛鬼蛇神」素不相識,此時都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非置之死地而後快。而有些則是街坊鄰居、單位同事、車間工友、同校師生,平時低頭不見抬頭見,此時都「六親不認」,非把對方打死才解氣。滿街的哭聲、饒命聲、追打聲、漫罵聲、狂笑聲,聲聲撕心裂肺。滿街濺灑着鮮紅的人血,匯聚成一條條小溝。沾滿鮮血的磚頭、石塊、木棒,橫七豎八的屍體,觸目驚心,構成了融安縣長安鎮一九六八年「8.21」不堪入目的一幕。

革委委員親臨殺人現場

同一天(8月21日)融安縣革委會號召第一次會議,歷時三天。劉彬、韋宗芬主持會議。韋宗芬在講話中肯定長安鎮8月16日、21日抓261人去遊街,打死77人(16日死21人,21日死56人)的做法和經驗好,值得推廣。

同日(21日)中午,縣革委還組織前來參加會議的革委委員們親歷長安鎮街上現場目視殺人慘景(16)

革委會把造反派放在大庭廣眾之下去殺,被統治者(那些暴民兇手)就在大庭廣眾下享受統治者的快感。

當天的太陽特別毒辣,烈焰騰騰,灸烤着這座遭難的小城,悶熱的空氣使人透不過氣來,濃烈的血腥味陣陣撲鼻而來,令人直想嘔吐。在塘碼頭融安飯店門前的十字街口倒臥着七、八具血淋淋的「屍體」,有的腦殼已開花,腦漿四濺;有的手摺腳斷,卻尚未斷氣,仍在痛苦地抽搐;有的臉被打腫得如同臉盆般大,滿臉血漿;有一個受難者七竅流血,似乎仍未斷氣,只見他一呼氣,一大串大大小小的血泡彈射而出,大的如同拳頭般大,中的如乒乓球,小的如串串葡萄,一吸氣,一條血的帶子直拖到他的鼻子、嘴巴。這時有一個喪心病狂的暴民,用削尖的竹子從那人的嘴巴戳進去,從後頸窩穿出,死狀慘不忍睹!街邊則象雨後的流水一樣,一條條小溝汩汩流動的卻是鮮紅的人血!

黃昏,由「被緩期執行」「四類分子」去收屍,屍體全部抬到融安中學校辦農場的菜地上,一溜地擺着。數一數,共五十六具,老的已有67歲,最小的是一個只有十多歲的男孩蘭水養。

是夜,整個縣城死一般的寂靜,融江上更是一片寂寥,這一向被視為桂西北商貿重鎮的長安,房屋殘破,商販絕跡,只有幾條驚惶的狗在尋覓食物。紅色恐怖的「十二級颱風」刮過,一派劫後蕭條而落寂的景象。

縣城裏凡是沾着一點「四·二二」造反派、「走資派」、「黑五類」、「二十一種人」氣味的,哪怕是在家裏,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出,偶爾響起一兩聲狗吠聲,也把人嚇得膽戰心驚。

榜樣的效力是無窮的!那些殺人現場「取經」的縣革委委員,及時地向各自的公社傳達「長安殺人經驗」,各公社、大隊如法炮製,突擊殺人。僅僅在融安縣革命委員會第一次會議期間,全縣各個公社突擊殺人,在短短三天裏,全縣共殺害無辜的群眾1006人,按人口比例打死最多的是融安大將鄉龍妙村的龍妙街,竟因此被稱之為「十八寡婦街」。(17)

融安城鄉各地,陳屍百里。

長安死難者名單

過去我只從歷史書里看到清兵的「嘉定三屠」、「揚州十日」、日本兵的「南京大屠殺」,但畢竟不是自己親身經歷的,所以感受卻總不怎麼深刻真切。一九六八年八月二十一日,我親眼目擊了長安「8.21」屠殺血案,真真切切,刻骨銘心,時至今日,血淋淋的慘狀猶歷歷在目。

這些死去的都是些什麼人呢?主要是沾了「四·二二」造反派的人,當時融安「四·二二」造反派被抓了幾十人進監獄,僅融安中學就抓了七個教師一個學生進監獄。融安革委會清查是否有人搞電台,把會修收音機的融安中學物理老師馬進奎抓進了監獄,還把馬進奎的妻子不沾政治的工人曾碧英棒死在大街上。

在官方的機密檔案,只記錄了這次屠殺的死者數字,而沒有名單。在「官本位」的集權社會裏,等級森嚴,升斗小民是不夠資格的名列內部機密文件的(只有縣級幹部受害才列出名字、職務)他們的生命像螞蟻一樣被碾死,僅僅是一個數字符號而已,暴君斯大林曾言:殺一個人是殺人犯,殺一百萬隻是個數字而已。誠哉斯言!

責任編輯: 李廣松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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