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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油鼠:春晚小品再一次侮辱了全國女性

如果還有年輕人仍然在看春晚,大概率是因為想要參與這一年一度的「吐槽大會」。我們一起吐槽春晚上那些強行用梗的尷尬、過時的笑點、被網友再創作的表情包。看春晚、笑春晚、吐槽春晚,儼然是我們年輕人的新年俗。

今年的春晚,不負女性眾望。

才開始不久,賈玲和張小斐就在《婆婆媽媽》裏上演了一對完全刻板印象中的婆媳:

互相看不順眼,私下一直吵架,但總是要在兒子(丈夫)面前假裝和睦。兒子(丈夫)一句「有你們真好」,兩個人立刻重歸於好。

毫無邏輯,毫無理由,感覺看了一個真人版的刻板印象段子集合(婆婆就是喜歡挑刺、年輕女人就是沉迷口紅),也完全不知道好笑在哪裏。

而這,甚至這已經是春晚的常態了。

名場面回顧

春晚的性別歧視問題其實這些年已經被網友掛出來口誅筆伐了多次,稍加梳理就能讓人血壓升高,這裏試着做個小盤點:

2015年春晚,小品《喜樂街》,賈玲和瞿穎的「女神和女漢子」的三句半可謂魔音繞耳,賈玲是女漢子,胖、矮、沒人愛,被人歧視,被人尋開心;瞿穎是女神,高挑、漂亮、受人追捧。

小品最後的落點是,賈玲熱淚盈眶,表示「雖然我沒工作、沒對象,但我有你們這群朋友,是最幸福的人」。

乍看好像沒什麼問題,但細想起來覺得很奇怪,女性難道只能因外貌而被分類成為「女神」和「女漢子」?絕大多數的女性都沒有模特瞿穎的身材和美貌吧?難道像我等容貌事業平平的單身女性,被朋友關懷愛護就是一種意料之外的情分?

難道僅僅因為我們外貌平凡,就「本不該」得到愛和尊重?

同年的春晚出了不少性別歧視的名場面,引起觀眾最大反感的可能是馮鞏的小品《小棉襖》中,用「貨比三家」「二手貨」等形容馮鞏嫁女,可謂教科書式的物化。

說到物化,2018年的山東春晚的小品中,《海的誓言》因開場的一段台詞產生了巨大的反響,一個怕老婆的男人對別人解釋自己為什麼愛自己的老婆,原因如下:

老婆又便宜又好用,比保姆性價比還高,怎麼能不愛?不愛她,就沒人幫我幹這些活了呀。

當然,也不是所有老婆都是用來幹活的,也有些是用來生孩子的。

2017年,小品《真情永駐》中,閆學晶飾演的角色婚後意外流產,主動要求離婚,因為不能讓「幾代單傳」的丈夫家「絕了後」。

小品的結局,是夫妻二人在試管技術的加持下溫馨復婚。

類似的題材在地方台也不鮮見,2019年山東春晚的小品《催孕》,重組家庭中的中年丈夫非要妻子再為自己生一個孩子,因為妻子帶來的兒子雖然對他很好,把他看作親生父親,但「畢竟不跟我姓」。

最後妻子流着淚表示,自己也想給丈夫「留個後」。儘管她已經四五十的高齡,怎麼看都是不適合生育的年齡了。

「不跟我姓」「N代單傳」「留後」……這些詞,城市裏長大的年輕一代可能會覺得愚昧到不可理喻,除了憤怒,不免還有點驚愕——這和我們的生活離得太遠了。

我們每天會看到許多微信公眾號教我們精緻體面,會有許多姐妹展示一個人的生活可以有多多姿多彩。

我們以為春晚上那些是N個世紀以前的落後思想,但它就是我們的今天。

即使在今天,其實也仍然有大量的人把未婚女性視為滯銷的貨品,把已婚的女性視為保姆和生育機器,沒有履行到這兩項義務的女性,會被認為有愧於婚姻,要自覺自愿把自己「休掉」,才能被認為是一個賢妻。

放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結婚率連年走低,似乎也沒什麼奇怪的了。

集體的無意識

但有時候又覺得奇怪,春晚這樣一台最高級別的晚會,必然是集合了眾多專業的編劇和導演,經過一輪又一輪的審核和排練,最後才被呈現出來的。

而在這個漫長的過程里,真的沒有人覺得,這些是有問題的嗎?

可能真的沒有;又或者有過一些微弱的抗議,但又在這個龐大的組織結構里迅速失去了聲音。

山東春晚《海的誓言》引起社會反響之後,發表了《致廣大觀眾的一封信》,信中說到「如果沒完整收看節目而只看該段台詞,的確是容易引起觀眾,尤其是女性觀眾的誤解」。

說得更直白一點,無非是,節目組無錯,是廣大觀眾尤其是女性觀眾斷章取義、過分解讀了。

而事實上,網上也多的是人指責發表負評的女性是「上綱上線過度敏感」、「這不過是藝術作品,又不是教科書」又或是「主旋律還是在表達對老婆的愛嘛」。

這對於性別意識已經覺醒的女性來說是最難的部分。

我們一直生活在父權制和集體主義的社會結構之中,這意味要求尊嚴、要求得到尊重、發得出聲音的女性永遠不會是社會主流,但不是主流意味着不能夠在我們的集體主義文化中得到聲援或引起反思,只會得到一句句不耐煩的:

大過年的,就你事多,你就不能正能量一點嗎?

這讓每一個試圖發聲的女性都顯得孤獨又古怪。而一個孤獨又古怪的女性,在這個環境中,只會越發地不被理解。

這個問題一直存在,春晚或許只是冰山一角。

這些年,女性權益被廣泛討論,在網上很容易就能找到一個個年輕的女權主義者,有理想、有信念、始終希望更好。但私下和很多女性朋友交流時,發現原來幾乎每個人都有過自我懷疑「是不是我太敏感了」的時刻。

在整個無意識的大環境之中,個體的覺醒和努力有時候除了帶來沮喪和懷疑,沒有任何正向的效果。

我也只能在很多時刻試着去安慰自己的女性朋友,沒有,你沒有錯,你比他們都要走在前面,你只是想要捍衛你自己的權益,這些本來就該屬於你。我會站在你這一邊支持你。

我想,在生活中所有荒誕得好像春晚小品一樣的時刻,我們只能記住那些感到不適的感受,並且互相鼓勵去做出持久的抗議。這可能是我們現在還能做的事情。

不被聽到的抗議

自從朱軍被弦子舉報性騷擾,春晚的常客朱軍沒有登上去年的央視春晚,不少女性都覺得這是一個小小的勝利。

但他似乎根本沒有因此沉寂,年前就傳出消息,朱軍將繼續擔任湖北春晚的主持人。

弦子和支持者在網上發起了#抵制朱軍復出#的話題,湖北衛視一直沒有給到任何回應。另一方面,弦子的上訴也一直遲遲沒有得到開庭的消息。

然而,由於這次突發的疫情,我們獲知湖北衛視的春晚被取消。弦子們的抗爭成功與否成了懸案。

晚間節目替換成了電視劇《小歡喜》

但如果沒有這次突發的疫情,朱軍是否仍然會以「央視當家主持人」的身份出現在湖北的春晚舞台?

很可能是吧,今年元旦,他還在微博發出了「新年好」的視頻,被視為復出的前奏,好像性騷擾的指控根本沒有真正影響到他。

想到另一件事,是趙忠祥前不久因病離世,大眾輿論整齊劃一地懷念「德藝雙馨的趙老師」。而他的保健醫生饒穎曾經自述被其強姦的事似乎被完全遺忘了,即使被提起,也只是當做一樁好笑的桃色事件,完全無所謂這其中還有一位可能的女性受害者。

趙忠祥和饒穎

父權社會終究是慕強的,人們很容易無條件信任身居高位的男性大佬,卻也能夠毫無情面地否定女性的痛苦。

弦子如是,饒穎如是,jingyao如是。

當她們頂着壓力出來控訴的時候,她們需要面對的是鋪天蓋地的懷疑和羞辱。

現在在網上搜弦子,仍能看到非常多的「價錢沒談攏」「長成這樣怎麼會被性侵」的侮辱性言辭,很難想像這對一個受害者的傷害有多大,但社會大眾似乎是普遍不太在乎這一點的。

弦子很堅強,一直都在堅持發聲和上訴,用正臉面對鏡頭,希望捍衛她自己和所有像她一樣的女性的權益與尊嚴。

儘管如此,她也沒有得到一個回應,法律尚未給她回應,湖北衛視也沒有。

很難用歌舞昇平去掩蓋這樣一種悲哀。

如果還有年輕人仍然在看春晚,大概率是因為想要參與這一年一度的「吐槽大會」。我們一起吐槽春晚上那些強行用梗的尷尬、過時的笑點、被網友再創作的表情包。看春晚、笑春晚、吐槽春晚,儼然是我們年輕人的新年俗。

但有些時候我們笑也笑不出來了。

春晚,作為理論上國民性最高的一台晚會,和我們這些整天網上衝浪的年輕人的價值觀有時候實在相差太大了。

如果說春晚上的過時笑點尚且像是父母努力和你找話題時候的笨拙有趣,那麼春晚節目無意流露的價值觀,其實是一種權力關係對於個體的傲慢與偏見,並且似乎毫無思考改進的意思。

而女性,則是這種傲慢與偏見里最常見的靶子。

責任編輯: 江一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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