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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丈夫張靈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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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靈甫,身經百戰的抗日名將;王玉齡,豪門深閨、絕色佳人。

張靈甫,身經百戰的抗日名將;王玉齡,豪門深閨、絕色佳人。張靈甫和王玉齡,只做了兩年夫妻,他們的故事是一個時代的回憶與感慨。

2007年5月,孟良崮戰役過去整整60年。我回到了他戰死的地方。

天下着些小雨,山路有些滑。我已經79歲了,爬上那個山坡,感到非常吃力。回想60年前的情形,我就想到他當時瘸腿爬山的那樣子,真是很難為他。

60年前的戰役,我沒有親眼目睹,每每遇到電視、電影裏有關的鏡頭,我總是一看再看。

別人告訴我,孟良崮從前又叫石頭山,上面根本沒有水。戰鬥打到最後的時候,他和他的兵只有喝自己的尿。機關槍打得通紅髮燙,不能再打了,就拿那個馬尿潑上去,再接着打。

當地人在埋葬他的洞上方立了一塊墓碑。我對他們說,留一個位置給我吧。他們說,你還早咧。我說,放在那裏等着吧,也快了。

我從來沒有對他講過、告訴過他我愛他。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也不像現在這些男孩女孩在一起那麼親熱啊,愛不愛的。他對我來說很普通、很平常。他戰死以後,我一直很後悔,責備自己說,你這個人怎麼會這樣吝嗇啊,連這樣一句話都沒有講過。

60年過去了,我已經79歲了。我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就是在他最痛苦、最絕望、最無依無靠的時候,我沒有跟他在一起。

抗戰勝利攜手張靈甫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為躲避戰火,我隨家人遷出老家長沙,開始了顛沛流離的生活。

離家的時候父親找來兩部大卡車,把裏面的座椅全部拆掉。車廂里放滿背包、箱子和輕便值錢的家當。全家早已亂作一團,而對於我們這些在屋子裏長大的小孩們來說,哪裏懂得時局的緊張、也聽不到慌亂的嘈雜聲。女孩子們在一起,玩啊、笑啊、聊天啊。

進入中學讀書後,為了躲避戰火,不能再到教室上課。而將上課的地點臨時遷到附近的山上。起初的時候,男孩、女孩們還很新鮮,覺得好像郊遊一樣。早上洗了臉、吃了早飯就到山上去,在大樹下讀書。到了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才回來。回來的路上卻看到日本人轟炸過的地方,滿目瘡痍,景象淒涼。炸斷、炸飛的人體殘肢,像手啊、腿啊,掛在電線杆上面,我們嚇得大叫起來。還有一個手榴彈就打在我的旁邊。不過所幸沒有開花,否則我們就都被炸死了。

母親告訴我,日本人欺負中國人,打得我們沒有地方好跑、好退了。我聽了是又氣又怕,問母親我是不是也應該去付出一份努力。母親反問道,你能做什麼呢?什麼都不會,去了還不是給人家添麻煩。

我對軍事方面是一點不了解的。所以後來連張靈甫是個多麼有名的將軍,我都不知道,沒聽說過。

1945年,抗戰勝利結束,全家的心情也跟着好轉。

周末,家裏的幾個女孩子約好出去理頭髮。在理髮店,我們坐在椅子上,唧唧喳喳地說着話。

那天,他穿一身軍裝,帶軍帽。碰巧坐在我椅子的背後。我發現他透過理髮的鏡子,盯着鏡子裏面的我打量。我心說,這個人真是討厭,怎麼能這麼看着人家,就差把頭貼到鏡子裏面看,於是就瞪他一眼。

後來他對我講,他說幸虧你瞪我一眼,不然的話,如果你要對我笑一笑,我就沒興趣了。我說,你臭美。

不久後,他就托他的朋友張處長請我們全家吃飯。飯桌上,我自顧自,只管吃菜吃飯。他的朋友張處長就講話,問我伯母多大年紀了?我伯母說她32歲。張處長就接過話,說張靈甫副軍長你也有32歲啊,你們兩個同年的,干一杯吧。

靈甫那年實際42歲還多。這一下,就冒掉了10歲。後來他告訴我,自己從臉到脖子,一直紅到底。

張處長繼續說,我們副軍長還沒有結婚啊,王太太你在長沙,老長沙了,你認識好的小姐給我們副軍長介紹。我伯母講,那當然,有好的我一定給你介紹。張處長說,你們家那麼多小姐,也可以介紹嘛。我伯母講,大的呢,都名花有主了;小的呢,年紀又都太小了。張處長講,那就找那個不大不小的嘛,眼睛就朝我看。

我坐在那裏當然聽得懂嘛,不大也不小的就剩我了。於是我生氣了,就把臉一板。

我對他一無所知。

他老是穿軍服,像是個軍人吧。我心裏猜測。

伯母告訴我,張軍長可是抗日的名將。可別人越是這麼說,我就越不把他當一回事、越不理他。而他呢,大概也是經歷過太多事情了吧,可能就是覺得我傻傻地耍着小性子很讓他喜歡。

那次以後,他就越發頻繁地到我們家裏來,幾乎每天都要來。剛剛開始,我看見他也不講話,有時候還故意出門避開他。慢慢地,跟他熟了。英俊?我不覺得,就覺得看着還順眼。

有時候,他給我講故事。他告訴我,戰爭爆發前,他在北大讀歷史系。每一朝每一代的文化名人、野史傳奇,他如數家珍。他喜歡講,我也喜歡聽。

而他自己抗戰時打仗的故事,卻從未講過。

人家說他是跛子。一次戰鬥中,他負了傷。機關槍掃到了他,子彈留在他的腳裏面。當時的醫學不是很發達,打完石膏後,那個腳就不能彎了。可是從他走路的外表一點也看不出來,只是走得久了會很痛、很累。

他從來不講他得意的事情,也從來不會告訴我他最痛苦的事情,可能他覺得我太單純了吧,不想拿這些事情來煩惱我。我只覺得他很可靠,有時候就覺得他像我爸爸、有時候也像我的好朋友,所以對他很信賴。

很快,他就對我求婚了。我的母親對此是很反對的。一方面,覺得我與他24歲的年齡差距始終很難逾越;另一方面,我的母親守寡半生,她不喜歡自己的女兒嫁一個軍人。她說軍人的生命是不可靠的,她不想我也重複她的命運。

對嫁給一個軍人是什麼樣的想法?如果有一天他走上戰場會怎樣?不,當時我覺得這些都不是問題。因為我相信日本人投降,戰爭結束了。

儘管母親反對,這門親事還是定了下來。

短暫而快樂的時光

他的胸口有一條長長的傷痕,頭上也有。

一次戰鬥中,一顆子彈從他的腦袋旁邊嗖地飛過,流下一道彈痕。他說,那是他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結婚後不久,他被提升為74軍軍長,即刻前往南京報到。我與他在南京度過了一段平靜快樂的時光。

他教我騎馬。那時候我剛剛開始學,還不大會騎。他駕着馬在前面跑,我的馬不知怎地也在後面跟着他跑,怎麼拉韁繩都停不下來。我嚇得死叫,大喊:別跑那麼快。他就在馬上回頭沖我笑。年齡的隔閡我從沒感覺到。他也從來不講什麼很肉麻的話。但是他會說:我討了一個好老婆,這比什麼財富都重要,我要討飯的話我老婆可以給我拿碗。他有時候講些話,就會讓我很感動。

有一次我與他鬧矛盾鬧得很嚴重,我說我要跟他離婚。這可把他嚇壞了,他說假如我要真的離開他的話,他寧可老死於山溝。他向我賠禮道歉,最後乾脆在我面前立正,站得畢恭畢敬,向我敬禮、敬軍禮。看到他這樣,我是又好氣又好笑,說我又不是你的上司,跟我敬什麼禮啊,還不理他。他說你不原諒我,我手就不放下來。

他身邊的人告訴我,張軍長如今在南京地位顯赫,是炙手可熱的大紅人。因為駐紮在南京郊外的74軍充當着守衛南京的角色,身為74軍軍長的張靈甫,地位自然非同一般。

抗戰結束後,國共開始和談。南京的交際活動也越來越多,他不喜歡交際,這個請那個請他很討厭的。最讓他高興的事情還是讓他去帶兵,好像解放了他一樣。

一別竟成永訣

1946年8月,靈甫接到命令,率部隊出南京投入華東戰場。

走之前,我為他收拾行李。聽到過別人講的他在戰場上的那些英勇經歷,我相信他是不會死的。甚至就覺得好像是出去旅行的樣子,還告訴他,覺得飯菜吃得不好的時候,要記得用維他命補充。還把他行囊中的衣服列了個清單,寫了個條子給他。很平常的心,他讓我一點也沒有覺得緊張,也沒有覺得難過。

10月中下旬,他指揮部隊和粟裕的野戰軍對壘。

期間,他時常給我寫信,他也不講他怎麼想念我,就說家裏養的魚要死了,花也要澆水了,還有就什麼時候回來,其他什麼也沒說。他還給我畫了一個圖樣,設計我們家的花園。在圖里畫了什麼花要種在什麼地方、什麼時候種什麼花,他都寫給我。

在我面前,他從來沒有將戰爭當作一件很大的、很了不起的事情,他讓我也沒這種好像恐懼,也沒這種感受。

1947年的春天,我去前線看他。當時我已經懷了9個月的身孕。懷孕讓我一下子長了40磅,走路也很吃力。我說哎呀怎麼得了,長得這麼胖。他說憂愁就會瘦,就像哄孩子一樣叫我睡在床上,閉着眼睛去找憂愁。你說我傻不傻,19歲不曉得什麼叫憂愁。閉着眼睛找憂愁,憂愁沒找到,結果我睡着了。

此刻的我並不知道,憂愁馬上就要來了。來得太多,太快了。

家裏突然派來了兩個衛士在門口站崗,所有的報紙也都停掉不再遞送。

10天前,我們的兒子出生了。他打電話來,跟我說話。聽得出他很高興。在聽筒里樂得哈哈大笑,問我兒子聲音響不響亮,還說我心地善,將來一定多子多孫。並讓我趕緊把兒子的照片寄給他看。

此後,他再沒有打過電話回來。我在家坐月子,有人來看我的時候,衛士也跟進跟出。我隱約覺得有些奇怪。周圍的太太們告訴我,從前跟日本人打仗的時候都是一兩個月沒什麼消息,很正常,沒事。

我一聽好像大家都這樣說,就覺得應該沒有事情。

幾個月後的一天,他的部下楊參謀突然來到家中,一進屋就一下子跪倒在我的面前。

我一下子就懵了。楊參謀哭着告訴我,孟良崮一役十分慘烈。張軍長打了一輩子的仗,知道是撐不下去了,友軍根本不來。最後沒有辦法了,一死難逃,打了電報給蔣介石,說他將決戰到最後,以報國家,請蔣介石請照顧家人。

副軍長蔡仁傑跪在他面前,求他帶些人衝下去,衝出重圍還是可能的。並說:到了南京以後,你就在蔣總統面前,報告這個戰爭的慘烈情形以及友軍的冷漠。如果蔣總統怪罪,你就在在他面前自殺。靈甫說,回南京,看到我夫人,我就不想死了。

他把一封信交給參謀,說一定要交給太太手裏,並說以後不管太太想做什麼,你們都不要違反她的意志,一定要順着她。「余與仁傑決戰至最後以一彈飲絕成仁,上報國家與領袖,下答部屬與人民。老父來京,未見痛極,望善侍之,幼子望養育之。玉齡吾妻,今永訣矣。靈甫絕筆。5月16日,孟良崮。」

張靈甫絕筆書。

很長時間我都不相信這是真的。

每一天,我到我們從前去過的地方,去坐一坐。在此之前我是根本不知道憂愁為何物的人,這一下天都塌了。差一點就成神經病了,連講話也不會講。

我從來沒有怨過他,有人講,你不要想念他,他連你都不顧了,就去死掉,這算什麼,我覺得這個話好像也是不對。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職責,他要吃了這碗飯,他就要做好他這一份事情。

2007年4月,我去了孟良崮。在我丈夫殞命的山洞裏,放上了一束花環。我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就是他在最痛苦的時候,在最無依的時候,我沒有跟他在一起,所以看到那個山洞的時候,我是心裏感慨很多。我從來沒有講過,告訴過他我愛他,他死了以後,我一直後悔莫及。

60年過去了,我已經79歲了,我從來沒有講過我愛他,他死了以後,我一直後悔莫及。(以上皆為網絡圖片)

(原文有刪減)

責任編輯: 李廣松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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