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鎮》劇照
一直討厭跟風。跟風沒好事。
我老家在東北，我三姨嫁給了從山東一個人闖東北的三姨夫。三姨夫老家很窮，在營口蓋了一間茅草房，連窗台都是泥做的。房子小的連幾歲的我去了他家都覺得憋屈。
三姨夫一直保持着老家的方言，有一回我去他家，聊起來他的老家。他說他老家那窮，那裏的人愛跟風。
想想也是。山東離北京近，就像河北。北京下了什麼指示，要立即執行。不然京官抬腳就過來檢查，做的不好容易出事。
電影裏的故事發生在那段特殊的時間，我沒有經歷過。我只有看教材看電影看書才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麼。這幾天一直在看巴金的《講真話的書》990頁，整部書里講的是1967～1976之間發生的事。在我中學的課本里有《白毛女》選場，中心思想是「舊社會把人變成鬼，新社會把鬼變成人」那麼，1967後的十年，運動把有些人變成了「牛和鬼」。
巴金在1976年後常常擔驚受怕，害怕運動重來，晚上噩夢連連。不過他還是足夠堅強，活到101的高齡。一個好人，明白事理，開闊樂觀，不嗑藥，就一定活得長。
類似的還有吳宓。他是錢鍾書的老師，清華畢業，美國留學。一代大家。運動一來，被架上高台示眾，頭暈眼花直打哆嗦，被推下來跌斷左腿。之後又遭斷水斷飯折磨。腿傷稍好，即令打掃廁所。83歲的他被鬥到奄奄一息。死的前一年被同胞妹妹接回陝西老家，在老家的最後一年，他已經神志不清，經常喊着：給我水，我是吳宓教授。
巴金、吳宓是大家，那時候你名頭越響亮，就越容易被整被鬥。所謂樹大招風。
《芙蓉鎮》裏表現的只是一個小小的村子：永順縣王村。村子裏的專政對象只是些小人物。無論人物大小，面對危機的反應是一致的。巴金點頭認罪求饒。老舍跳湖自殺。秦顛子掃街。楊絳被替了陰陽頭掃廁所。
86年的片子，謝晉導演也一定經歷過那場風雨。很吃驚，這樣的內容，在當時竟然沒被禁映，我現在都覺得奇怪。現在哪個導演要是拍出來這樣的片子看看？
類似題材的電影我看過《霸王別姬》《活着》《陽光燦爛的日子》。小說和電影都是藝術表現的形式而已。並不完全反映那時的真實。《活着》小說版本的最後的小孩子是吃黃豆撐死的，影片裡定格在一家三口圍着小桌子吃飯。所以我想，《芙蓉鎮》裏玉音的難產是不可能在軍醫院裏得救的。因為那會她的成分還是「富婆」。巴金的老婆就是因為成分不好，有了病醫院不給治死的。
還有火的不得了的《亮劍》，小說版本裏還有文革的戲，好幾集呢。結局是趙剛被整死，李雲龍飲彈自殺。
古書記在喝醉的夜晚，覺得自己還在戰場上為新中國拼殺。他是幸運的，比起李雲龍來。
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為什麼會發生在我們的生活我們的國家？是誰的責任？答案很明顯，是黨。那麼黨又是誰？是一部分中國人。這一部分中國人做出這樣的事，他們要為此負責。再想想看，是誰該為他們負責呢？我們每個人。或者說在那之前之中生活過的和生活着的每個人。上到中國這片土地上的猴子，下到我們有行為能力的每個人。
片子裏的李國香不得不讓我想起我大學時候的輔導員。兩個人太像了，一樣的性別，一樣的年紀，一樣的作風，說話辦事都是一模一樣。以至於我一邊看着電影，一邊在Google她的名字。風雨過後，打了雞血的她們回復常態，又像個沒事的好人樣噓寒問暖。我沒有秦顛子那麼大度，不記恨她們。我打心眼裏厭惡和鄙視這樣的人。一通電就發瘋的道德有問題的人就該被牢牢的踩進腳下的泥土裏，不要讓他喘息，不要再讓他露頭。不過，事實上，她們這樣的人會神通會變化不吃虧。李國香不就是坐着司機開的小轎車去省城結婚了麼。
什麼樣的人做什麼樣的事。卑鄙人在什麼地方都做得出卑鄙事。有良心的做的大多是良心事。即使是在那樣一場運動里，每個人的表現也不一樣：老百姓沉默或跟風，大小先鋒小將們點火敲鑼打眼放炮。有良心的人或隱忍唯諾或振起玉碎（原諒我用了個日本詞）。
所以，活下來的是這樣的人：違心隱忍的，運動里御風駕雨、風雨平息後又神奇的幻化成人形的，閉眼跟着喊口號的。
隱忍歷來是中國人最大的傳統美德。在歷代王朝中，敢於擔當有血氣的人都被鎮壓了。陳勝吳廣、康梁的基因沒有被我們保留。所以當我們革命時，我們要拿來主義。跟法國人學，跟日本人學，跟馬克思學。因為如今活着的中國人都是順民羔羊的後代。
一直認為，能做中國人的統治者是最幸福的。如果天堂有一個專門的帝王分配製度，那些統治者的靈魂一定都爭搶着做中國人的王。中國的老百姓是忍者神龜，即使你把他的龜殼踩裂，他也不會伸出脖子咬你的腳丫子。
這片土地上養活了這群人，不管什麼主義，不管什麼制度，這群人中的一部分人都是虛偽的骯髒的違心的，即使你叫她烏托邦也好，他們一直在不同的地方積蓄他們的生命能量，一旦條件適宜，他們會跳出來亂叫亂咬，一定會的。而且，他們正影響着他們周圍的人：兒子，侄女，學生，司機……同時這些個人也不斷的散播着他們的毒。
如果你是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你環繞四周：你的同事，你的經理，你的老總；如果你是在公交車上，你看看車裏，看看車外街上的人；如果你坐在教室或者自習室里：那些人就在他們之中。或許你我也是其中的一個。
那些出生在5、60年代掄過銅頭皮帶的人，你們要好好反省下，這個國家已經被你們弄得這麼不堪了。
做一個好人，哪怕是沒用的好人，憑自己的這個好心做事。不要跟風，人家做什麼你做什麼。這樣，我們的孫子或者會發現，他活着的這個地方是可愛的。他愛這裏的人們，這裏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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