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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漣:中國對西方的「超限戰」與銳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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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中美貿易戰的談判協議雖然還未曾達成,但美國這把「強弩」已有不能「穿魯縞」之勢,北京以「拖」字訣靜待美國國內政治形勢變化這個策略顯然有效。媒體在貿易戰開打之後那些危言聳聽的預測,比如「即將開啟第三次世界大戰」,「新冷戰」等仿佛也被人忘記。中美之間這種戰不似戰,和亦非和的狀態,到底應該歸類為哪種類型的戰爭?

西方社會的敵人究竟是誰?

3月上旬,我的《紅色滲透:中國媒體全球擴張》在台灣出版。有採訪者向我提問:專家認為「第三次世界大戰」或者「新冷戰」已經開打了,這是中共啟動「超限戰」對全世界的戰爭,其中包括媒體戰。這段提問包含了三種較量形式完全不同的戰爭,我看過不少時政評論,發現有些作者自己也沒弄明白三種戰爭的重要區別。

2018年3月,在中美貿易戰開打之後,「新冷戰」與「第三次世界大戰」的說法,尤其是前者,確實佔據了西方媒體很多版面,還有不少悲觀預測。但我一直認為沒到那程度,第三次世界大戰將來某時也許會發生,但戰爭的一方絕對不會是中國,一是因為中國沒有與西方開戰的實力,二是因為中國現在是個資源對外高度依存的國家,牟取利益不僅不能通過發動一戰、二戰這種傳統的軍事征服,反而更依賴與外界維持經貿關係來實現。

西方國家至今不願承認以下兩點事實:

一、對西方文明真正構成最大壓力的不是中國,而是伊斯蘭文明。二戰以來,美英等西方國家選擇與伊斯蘭國家結盟對付共產主義;自蘇聯入侵阿富汗以來,美國對中東的干預,不僅未能使這塊土地上的國家進入民主化,反而讓這塊熱土成了世界動亂之源,西方不敢正視塞繆爾·亨廷頓預言的文明的衝突(參見《重溫亨廷頓〈文明的衝突〉正當其時》)。現階段,這種「文明的衝突」已經通過持續不斷的恐怖襲擊事件,嚴重影響了西方各國的國內安全;

二、美國、歐盟政治面臨國內左派社會主義訴求的壓力,這種左派是西方內生的,與中共目前奉行的共產黨資本主義的影響無關。比如在法國,馬克龍總統面對持續不斷、訴求極為多元化的「黃背心運動」,不得不派發福利蛋糕以「恢復團結」。與此同時卻不得不在2019年的「新年致辭」中警告法國人不要忽略現實:「我們不能只要求少工作,卻多掙錢;多減稅,卻增加開支;不想改變我們的生活習慣,卻想呼吸更純淨的空氣。」在美國,以伯尼·桑德斯為代表的民主社會主義,正在形成挑戰美國傳統價值觀的一股潮流,而且必將成為2020年美國大選中的主要話題。

上述兩大矛盾均涉及西方政界、學界、教育界、思想文化領域堅持捍衛了幾十年的「政治正確」,正視它們將動搖政治之本。中國成為美國總統特朗普開打貿易戰之目標,北京確實難辭其咎,因為中國長期以來,一直向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展開「超限戰」。

為何不是「新冷戰」?

「新冷戰」這提法比較普遍,但提出者完全忽視了美蘇冷戰發生的條件是什麼。熟悉這段歷史的人都知道,冷戰之所以存在是因為有兩大前提:政治上,全世界分裂成意識形態對立的兩大陣營,並用相關法律明確地劃分出敵人與盟國;經濟上,兩大陣營之間並無多少經貿往來,即使是蘇聯,與西方各國也無太多經濟交往。

目前,放眼全世界,不管實質如何,各國並沒有分裂成意識形態嚴重對立的兩大陣營,無論是美國、俄羅斯還是中國,都沒有多少堅定的盟友。今天的中國已經與世界將近170個國家建立了程度不等的經貿關係。撇開經濟上的利益考量不說,任何與政治有關的議題,美國的傳統盟友也是雙方下注。以最近幾個月以來美國對付華為為例,美國認為有多項證據表明,使用華為技術損害西方的國家安全,呼籲盟友抵制華為的5G,結果只有澳大利亞宣佈抵制華為,美國在歐洲、印度、阿聯酋和其它地方的盟友抵制美國的要求。德國總理默克爾回應說「德國人將為自己確定我們的標準」,公開宣佈要與華為合作。二戰後英美多項秘密協議催生的多國監聽組織「UKUSA」——五眼聯盟,由美國、英國、澳大利亞、加拿大和新西蘭的情報機構組成,一直互通共享情報信息,但在美國打算聯合其盟友「圍剿」華為之際,英國政府卻聲稱「華為5G設備風險可控」,新西蘭緊隨英國之後重新表態,稱華為從未在該國5G競爭中「出局」。

這種情況下,美國幾乎沒有可能集結盟友,對中國開展所謂「新冷戰」——更何況特朗普總統本來就沒這一打算,他展開對華貿易戰的訴求是公平貿易,強迫技術轉讓和知識產權問題。

中國的超限戰=西方所指的「銳實力」

「超限戰」是中國軍旅作家喬良和前空軍大校王湘穗在其所著的《超限戰》一書中提出的概念,2016年,該書又出了修訂版。根據兩位作者的論述,超限戰是與傳統戰爭(一戰、二戰)及冷戰均不相同的新戰爭手段,是一種運用一切手段、超越傳統戰爭手段範圍的新型戰爭形式。《超限戰》一書立足於美國在越戰後的歷次戰爭,特別是第一次海灣戰爭與科索沃戰爭以來現代暴力衝突的演變與現代經濟、文化、科技領域的高速發展之上,將其與網絡攻擊、亞洲金融風暴、國際極端恐怖主義相結合分析,認為未來的戰爭將無處不在,包括金融、貿易、網絡駭客、媒體與國際法等範圍,何時何地都將是戰場,旨在通過不流血手段達到傳統戰爭可能達到甚至不可能達到的效果。超限戰特別強調技術在未來戰爭中的地位,同時也提出軍事思想仍是現代軍隊的重要組成部分。

西方國家對中國的「超限戰」有所反應。對中國日益增強的國際影響,一些研究者也創造了一個新名詞「銳實力」(Sharp Power),區別於約瑟夫·奈的「軟實力」(Soft Power)。2017年12月,美國民主基金會曾發佈報告《銳實力:威權主義影響力在民主國家中漸增》(Sharp Power:Rising Authoritarian Influence in the Democratic World),特別指出「銳實力」與「軟實力」的不同,軟實力是一國文化與意識形態的吸引力,是通過吸引而非強制的方式達到期望的結果的能力,它通過讓他人信服地追隨某國,或讓他人遵循某種將會促其採取某國所期望的行為的規範和制度來發揮作用。但「銳實力」則是以「利誘」及「威脅」並用的方式,令有利於己方的輿論變成主流,迴避或壓制負面議題或問責言論,從而減低威權強國在海外拓展經濟項目和國家形象上所遇到的阻力。該報告詳細分析中國如何通過媒體、經濟交往、學術與文化交流等方式影響拉丁美洲,維護中共的政治影響力和經濟利益——拙著《紅色滲透》今年3月在台灣出版,國立台灣大學新聞研究所教授張錦華女士為其寫的序言標題就是《警惕中共的銳實力——紅色大外宣》,對中國進行多年的大外宣做了相當精確的定位。

與民主基金會發佈上述報告幾乎同時,英國《經濟學人》(《Economist》)亦以「銳實力」為題,指中國通過收買與利益籠絡等多種方式,影響輿論取向,操控各國的決策。有別於國際社會認可的軟實力,銳實力的影響力具侵略與顛覆性、能削弱他國主權,是一種獨裁國家利用自由國家開放社會的「不對稱作戰」。參照中國的《超限戰》一書所言,可以肯定地說,西方完全不必要擔心中國成為「新冷戰」與第三次世界大戰的主角,但卻要小心中國正在進行的超限戰。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SBS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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