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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什麼喜歡交「一次性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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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一個典型的會意字。一個人,被困在一個四四方方的封閉空間裏,沒了自由。

但單單把外面這四四方方的格子,理解成空間,理解成牢房,其實是小看了世界。

四周一圈,不是只有牢房這樣,它還可能是個「口」。

口,就是嘴。很多時候,活在「口」里,也相當於被囚禁了。

這個「口」,可能是別人對你的評價,可能是你自己勾勒的自畫像。

這兩種東西合起來,叫做「人設」。

每個人都會被自己的人設禁錮,你打不破它,也不敢打破,因為你想維持你的人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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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寫字的人。一天的工作,無非是和客戶談業務,與同事聊選題,我不缺可以說話的人。

但有時心裏波濤雲涌,翻遍手機通訊錄,這個是爸媽的號碼,這個是老婆的,這個是同事的,這個是前女友的,這個是前前女友的,這個是前前前女友的,這個是誰的已經記不得了,幾百個人,卻找不到一個可以講的。

有朋友會說,有一個東西,叫朋友圈。

感謝這位朋友為我普及互聯網。但可惜,朋友圈,早就不是一個可以自說自話的地方。

朋友圈有個「分組可見」的功能(你看,我其實還是挺熟悉互聯網產品的)。仔細想想,「分組可見」究竟在防備誰?

不是從未相見的陌生人吧,他們不認識你;也不是泛泛之交吧,他們才懶得理你。

事實上,我們防備的,大多是你的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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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段時間和一個朋友喝酒,他叫二張,是個東北爺們,有家自己的廣告公司。聊起近況,他說他最近在開滴滴順風車。

我挺納悶,你好歹也身家幾千萬,缺這點油錢嗎?實在不行我可以緊握我的小拳拳給你加油啊。

二張說最近天冷你少說點這樣的笑話,然後喝了一口酒,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因為這樣,可以和人說說心裏話。你知道,有些話和熟人是沒法講。

也許是怕我誤會,二張連忙說他喝醉了。

我理解他的意思。雖然這話從朋友嘴中說出來,感覺比酒桌上的怪味豆還怪。

社交法則里有句老話叫「切莫交淺言深」:關係不到位,有些話是不能講的。但關係到位了,有些話更不能講。

講傷心事,害怕對方過甚的關懷,也害怕對方覺得自己太負能量;講成功事,害怕給對方壓力,還害怕對方覺得自己裝逼;講心裏事,有時又害怕自己一些想法奇怪……

歸根到底,是害怕說出來後對方心裏會想:「原來你是這樣的人」

這句話一出來,好了,就意味着你辛苦維護的人設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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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二張給我講了個小故事。

他第一次開順風車是個深夜,接到一對從新天地到提籃橋的情侶。二人看樣子年紀也不小,聽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上車之後,二人似乎不拿二張當外人,從工作壓力聊到結婚,聊婚房佈置蜜月計劃,聊明天和未來。遇到爭執,女孩還問起他的看法。

二張說,那時候,他完全忘了自己在員工面前不苟言笑沉默是金的樣子,口若懸河肆無忌憚地表達起他的看法來,一些觀點甚至有些偏激。

有些話說出來他自己都嚇一跳,發現原來自己心底里最真實的想法是這樣,而平時卻從來沒敢說出來,甚至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沒敢」。

但這些直抒胸臆的想法顯然贏得了二人的信任,甚至讓他們感覺接受了思維的洗禮。

臨下車的時候,姑娘讓二張等等,把剛買的宵夜留了給他,說,謝謝。

二張告訴我,宵夜其實有點涼了,但心裏卻覺得暖、舒暢。就這樣,他迷上了順風車。

說這些的時候,酒吧里燈光昏暗,但我能看到二張眼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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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想起十多年前,在去西安上學的綠皮火車上,一次偶然的艷遇。

平時那趟火車很空,我常常到車廂的後半截找一排三人座躺下,也就省下了一張臥鋪錢。

那次不知為什麼,我前前後後轉了兩圈,沒有什麼空座,只好就近坐在一個女孩的旁邊。

女孩腳下是個行李箱,桌上是四五瓶啤酒。也許是見我年紀相仿,她用胳膊肘點了點我,問我,你喝不喝酒,我請你啊。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是柳飄飄。

十多年前,火車開得很慢,人也沒那麼拘謹,很容易就被一瓶啤酒打開。幾口下肚,內心憋足了一口氣,氣往上涌,話就多了。

姑娘告訴我,她是蘇州人,在南通工作。這次去鄭州,看她男朋友。等他一畢業,就一起去上海,打工掙錢。

她還說,等賺到錢了,就回蘇州開一家酒吧或者火鍋店。

她問我,你以後想要做什麼。

我說我想當綜藝節目主持人,吳宗憲那樣的,雖然我在學校里連上台講話的勇氣都沒有……

啤酒其實早就喝完了,但我們那晚聊了很多,一些有的沒的,一些不成熟的看法和一些對人生的不着邊際的幻想。

快到鄭州站的時候,已是深夜,她提起大箱子,又用胳膊肘點點我,說,喂,你今天喝了我三瓶啤酒,以後到上海一定要還我啊。

至今記得她遠去的樣子,費勁地提着大箱子,一深一淺地走着,有點淒楚又有點倔強,像一瓶新釀的白酒。

那場聊天,我們似乎都忘了各自平時的樣子。我們只是在這地球上活了差不多時長的年輕人,同樣對這個世界有着稚嫩的看法和期盼。

「你喝不喝酒?我請你啊!」大概也是這麼多年,少有的很真誠的一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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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風車裏的二張和綠皮車裏的我是一樣的,我們都短暫打破了人設。

我們都有人設,我們需要人設,我們艱難維持人設,人設讓我們疲憊。

但上帝給了我們一個喘息的機會:在面對陌生人的時候,我們可以打破我們的人設,甚至重新設定我們的人設。

我把在短暫的時間裏互相面對面的陌生人,稱之為「一次性朋友」。這是一種輕型的社交,一種只重當下的社交。

就像我們去酒店,有一次性紙杯,一次性牙刷,一次性拖鞋。因為它們是一次性的,所以我們沒有那麼多擔憂,既不用顧忌使用方法,也不用刻意地保養,用完就丟掉,也不會過多地在乎。

在綠皮車上,滴滴順風車上,也一樣,雙方也是一次性的。對方不知道你是誰,你也不知道對方是誰。不必在乎,無需顧慮,有一說一。不問來路,不問前程,行程結束,一拍兩散,各自又歸於尋常生活。

在這樣的「閱後即刪」中,我們得以享受「逃脫人設」的快感,實現「短暫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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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茶道上,「一次性朋友」也有個類似說法,叫做一期一會

主客相逢,也許就這一次。對於主人來說,今日相見,一去不返,為一世一度之會。

而客人亦思再訪之難,所以不問前緣,不求後會,所以主客之間坦誠相待,舒暢很多。

在一尺三分地上,唯有一茶、二人和百般通透心事。

這樣的一期一會,這樣的一次性朋友,你我都需要。

犯人在牢裏囚禁久了,需要出來放風。我們在「口」里囚禁久了,也需要出來放放風。

責任編輯: 宋雲  來源:微文庫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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