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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狼2 一匹沒有歷史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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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最著名的武打演員的地位非常特殊,他們繼承着中國武術的奧妙和民族自豪感。像是李小龍成龍李連杰,他們在《李小龍》《黃飛鴻》《紅番區》中行雲流水的武術格鬥,像中國詩詞一樣美麗,征服了人心,成為了民族靈魂的一部分。打鬥表演技術甚至影響到世界各地的影院,與CG和3D技術,一起成為電影高票房的主要元素。

荷里活大片《黑客帝國》的優雅如舞蹈的搏鬥,不僅流露出中國武術的美,還流露出中國文化的美。令人驚奇的是,複雜的武術技法的核心,是一份安靜,一份溫柔。如果用中國的陰陽哲學來解讀,那份精髓講的是以靜制動、以柔克剛的故事。吳京曾經出演過電視連續劇《太極宗師》,這類武術正是把對手的攻擊力量引導轉化為自己的攻擊力。這是一個智慧而充滿因果報應的策略,對手總是被自己的力量所傷。

吳京的新作《戰狼II》很快就獲得了30億的票房收入。這是中國武術電影取得的最高成績。人們對他突如其來的成功的分析是,它成功講出了一個荷里活式的故事,一個個人英雄主義的故事。尤其這樣一個故事,發生在大量無法達標的國產電影市場上,是民族電影的一面紅旗。同時,在主流電影的令人疲倦的集體主義觀念中,個人英雄主義也觸動了觀眾被壓抑的內在價值。第三個說法是,這個電影得益於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節。很多中國導演熱衷於迎合節日,創作與此相關的電影產品。尤具盛名的是,馮小剛衍化過年晚會傳統,製造了一個稱為‌‌「賀歲片‌‌」電影品類。

《戰狼II》屬於一個‌‌「八一片‌‌」,與《建軍大業》同時上線,由於得到了《人民日報》的支持,官方媒體和‌‌「正能量‌‌」的新媒體聯手製造了一個國家規模的口碑。中國有14億人口,所有人都看了兩遍還不止。這真是提前過年了。30億這個數字意味着所有的中國人,連嬰兒和醫院裏的老年痴呆患者都看了兩遍電影,我只看了一遍,那麼有人一定看了三遍。這部電影的票房過高,以至令人開始感到不舒服。無論荷里活故事、個人英雄主義、還是八一建軍節的應景,這都是草率的拼盤,中國電影市場以此片為標準,會是一個很低的標準。在電影院裏,我很快感覺到這部片子非常老舊。儘管它有着當代中國國際影響力的表面,但實際上是一個八國聯軍時期‌‌「神鞭‌‌」的翻版,是一個用辮子和外部世界鬥爭的義和團武術家。祝賀吳京從武術演員到編劇和導演的轉型,但作為電影創作者的吳京和作為武術演員的吳京,他對武功的認識,比他的武功,差了些智慧和國際性。或許中國武術表演令全世界心醉神迷,但這部電影在國際上留下了一個令人遺憾的中國形象。

像所有武俠小說一樣,這是一個尋仇的故事。但智力匱乏的表現是,殺死吳京愛人的、是爭奪陳博士的對手、也是政治動亂的黑手。私人恩怨、人道正義、國際爭端完全重疊。吳京殺死仇家,既解救了僑民,又解救了非洲,這是打一場,贏三場的仗。這麼划算的戰鬥,只有在這兩種情形里才會出現:一是一種頭腦模糊的迫害症,有一種敵人無處不在的幻想,這既是把全世界陷於危機的敵人,也是為他而來的敵人。另外是一種經過精心編織的英雄,為了集中宣傳一個英雄,把所有的敵對元素都合成為一個英雄的履歷。

假想一個絕對邪惡的敵人能夠樹立一個絕對的英雄。一個絕對邪惡的敵人,也具有可怕的傳導效應,它容易造成恐慌,再從恐慌中提煉一種頑固和絕對的正義感和戰鬥狂熱。世間紛爭多因此而起。在現代電影裏,很少再出現一個純粹的壞蛋。這是現代世界認知的一部分,人們彼此相似,難以簡單以善惡劃分,二戰以後的冷戰陣營的雙方,道德上區別不大,存在着對做生意的態度不同,導致的道德抹黑,幾乎開出了核子戰爭的價碼。過度防備、過度進行道德判斷,在今天看來是一個落後的人,是知識的欠缺。

吳京在非洲喝酒時,既不是出於開心,也不是出於社交,他喝着仇恨的酒,喝出了眼淚。同時那也是一份生意酒。他在非洲賺錢。他交到的非洲朋友不算多,除了一個兜售黃色光碟的小孩,就是獨來獨往。吳京本意並非要暴露中國在非洲的金錢政治的處境,中國在國際上,不但並未收穫情感和價值認同,甚至海外中國人之間也冷漠相向,彼此敲詐。年輕一代驕橫無知;商人們功利自大;老一代逆來順受。國內的社情,無法避免被帶到了國際上。縱然是中國軍人高大形象的襯托,也是在在描述當代中國人時,無法迴避的特徵。這些細節遠比主題要真實。而中國軍人在非洲的孤獨,既真實也奇怪,他救人、喝酒、踢球、但仍然不能融入外國,反而深化着他過去的身份,他是代表着中國在救人、喝酒、踢球,他做得越好,越不屬於當地,屬於一份對於祖國的榮耀和責任。這種國格對人格的取代,阻礙他進一步與異國人交往,畢竟中國的榮耀和責任,不屬於其他出生於其他國家的人。

我們不能期望和一個處處為英國榮耀着想的英國人交朋友,或者處處為日本榮耀着想的日本人交朋友,同樣的道理是,歐洲人和非洲人也不期望和一個處處為中國榮耀着想的中國人交朋友。與政府期望的不同,在國際環境下,個人人格才是一個通行證,正直、熱情、友善,是人與人打破各自的國界、民族差異、甚至歷史爭端,建設一種有益的世界的聯繫。這種聯繫並非生而有之,事實上非常難得,那是現代世界才有的一種新關係。經歷了兩次世界大戰的歐洲,吸取了血的教訓,才開始把個人和世界的關係,置於國家和國家的關係之上,因此,歐洲成為一個超越國界超越民族的聯盟。德國人和法國人可以成為朋友。這是犧牲了數百萬生命之後,換來的人類知識。這一知識如果得不到珍視,會意味着一種不僅孤絕於世界,而且孤絕於歷史的悲慘狀況,循環在歷史仇恨里,而且製造着這一循環不能長進。

不記取歷史,就沒有未來。儘管民族主義者認為自己在牢記歷史,實際上卻是簡單地捆綁在歷史事件上,失去了更深層次的歷史教訓。吳京和自己的武術表演屆前輩一樣,把中國武術當作一個話語,借用其在電影屏幕上的視覺表現,成功地服務於愛國主義、民族主義以及資本主義,成為了改革開放後,中國電影市場中搶盡風頭的人物。電影作為公共文化產品,仍然需要贏得尊重,而不只是滿足利益訴求,除了接受廣電總局的審查,電影更要經得時代的判斷。在第一個層面,《戰狼II》做得可謂是心機重重,是電影作品中少有的被人民日報來點讚的作品。在第二個層面,《戰狼》唬住了非常不確切的13億人或是30億人,但實際上,這個高票房的電影,把13億人推到了危險的層面,它是80年代的義和團電影《神鞭》的重新包裝:一個中國人,用特殊的武功,打敗了敵人,卻給歷史留下了一種無處不在的危機感,這一救世主義感覺,既不能被國際認可,也即將被當時的執政者所拋棄。

在影片中,吳京扮演的角色在尋仇中流浪,他不屬於非洲,也不屬於中國,在孤單中,他找到了一種合理化的身份:特種兵部隊。儘管他已經被開除了,但他在思想中仍強烈地要求着這一身份。可以理解的是,戰狼部隊塑造了他的武功,也塑造了他的鬥爭精神,使他異於他人,他是戰狼部隊的最優秀的分子,以至於戰狼部隊也不能容忍他。這種孤單歷來是武俠的基因。武俠是一個普通人向自由的飛躍,是普通人反對現狀、掌握生殺大權、安排世界秩序的神話。武俠故事本身就是對平凡生活和不公不義世道的一個補償。在影片一開始,他違背軍人紀律,擅自懲罰了一個強拆民房的地方惡霸。這是武俠之路的第一步:違背體制。到最後,他舉着國旗榮耀回歸,是無數武俠夢的圓場。這裏的認知失調,很難被發現,或者說故意被忽略。

在最激烈的打鬥場面里,對手佔了上風時說:你們這個民族是懦弱的。吳京控制住對手時,回答了他:那都是過去了。這句話聽起來很不對勁。儘管這是電影的核心觀點。吳京那刻意爆發的口號還是很曖昧:我們這個民族是懦弱的,但是現在強大了——是民族性得到了改造,還是我們都練了武功,還是GDP拿出來折算成了籌碼?

這和屏幕上最後放上一本中國護照異曲同工,同樣噁心人。我們在國外時,應當牢記自己是中國人,並能得到國家的保護。看到這裏總感覺有一種要哭的感覺,我們被暗示懦弱,我們需要被改造進步;我們被暗示總被別人欺辱,我們需要被保護。說實話,這和我的現實感嚴重不符。要改造的方向,要害人的單位可全弄錯了。

比較起來,電影剛開始時頭腦還比較冷靜。對拆遷辦的那一腳飛踹,算是踹對了方向,也算是取悅老百姓的一筆投資。很值,吳京連本帶利全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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