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神創造昌平名媛,昌平名媛說,要有昌平,於是便有了昌平。——題記
歷史上的第一個昌平名媛出生於1451年。熱那亞人哥倫布,從駐馬店出發,輾轉七十個晝夜來到昌平。啊!北京!他感嘆,遍地黃金!一直到他死去,他都以為所到之處是北京的腹地。
五百多年後,更多昌平名媛湧入昌平,佔領霍營、龍澤、回龍觀和天通苑。鬥志昂揚,蓄勢待發。
在談及昌平名媛的生活方式之前,有必要澄清:昌平名媛的工作日和生活二字沒有半點干係。昌平名媛大都是職場上的小狼狗,自願把青春獻給公司獻給黨。
所以說工作日的昌平名媛,沒有生活。只有當零星的不加班的周末來臨,名媛們才一個個浸泡重生,飄然下凡。
即便如此,昌平名媛的周末生活也很缺少儀式感:沒有固定起床時間,一般是接近中午的某個時刻,十一點和一點之間,在名字裏帶「龍」的商品房中,昌平名媛們陸續醒來。
昌平名媛堅信:每一個不曾賴床的早上,都是對不加班的周末的辜負。
所以早飯省了,擺盤也不要學了。下樓吃個煎餅果子,煮玉米,最好邊走邊吃,昌平名媛最不需要的就是儀式感。
在昌平,做事講究的是性價比。假西餐比真西餐生意好,蒼蠅館子比假西餐好,路邊攤又比蒼蠅館子生意好。所以活在昌平,儀式感這種可有可無、費心費力的玩意兒,必須拋棄。
當然,名媛的微博也會關注那麼幾個生活方式博主(多住四合院,月薪兩萬),有時候刷到別人仙氣十足的生活,也會幻想在下一個不加班的周末,給自己的早餐里添一客牛油果。
但往往,購自好適口的包子/肉夾饃/蔥油烙餅會無情地粉碎名媛們的幻想。本計劃發朋友圈的照片也止步於名媛小姐妹群——群名很長,主要靠表情包交流。
Instagram還是會用的,這是很多人對昌平名媛的誤解之一。昌平名媛對潮流和美的嚮往,並不亞於工體花蝴蝶。只是事情到了昌平,往往會被降格,比如高跟鞋五吋降為兩吋,意粉澆頭從青醬降為老乾媽,Ins也一直在用,但被降格為濾鏡。
不買,昌平名媛絕對不會買vpn。
吃完早飯,名媛決定進城。
進城對昌平名媛有不一樣的意義。城,是指五彩城。每逢周末,大批昌平名媛們在此聚眾自拍,或大吃將太無二的三文魚,或排在外婆家門前的長龍里,一臉陶醉地看維多利亞的秘密秀。
排隊時,名媛們談到三元橋的日式居酒屋,說那裏有最正宗的鰻魚飯,並約定有空一起去吃吃看。
但是沒有人會去的,三元橋對昌平名媛,這些十三號線上的寄生獸來說,實在是太遠了,光交通往返就沾染了大量的儀式感。
所以昌平名媛的周末最遠也只能到五彩城,不會再向南了。
並沒有誰這樣告訴過昌平名媛,不再向南是一個念頭,出現得極其自然。好像有一個聲音,蕩漾在你腦後,告訴你:不能再向南了。
是結界。有人竊竊私語。
極少數時候,昌平名媛才會進常規意義上的城。這種時候非常少,一年大約兩次,其中有一次是去喝英式下午茶。
為什麼是英式下午茶?並不是什麼情結,昌平名媛才沒空玩這一套。是因為只有英式下午茶,才能修補昌平名媛一年一度的大崩潰。
沒錯,昌平名媛雖然比高階文青皮實,但也會崩潰。下班時間的難以預料和生活中儀式感的缺失,促使昌平名媛在某一天突然崩潰,開始質疑人生。
我為何來得此處?我該要去向何方?這些本只屬於高階文青的難題,嗷嗷拷打昌平名媛的靈魂。
不要怕,這種崩潰喝一次英式下午茶一般就補回來了。英式下午茶那種令人嗷嗷叫的儀式感和使人眼暈的繁複,非常刺激內啡肽。以至於喝了英式下午茶的昌平名媛,總會當場高歌一曲,隨即奔回辦公室,立志再奮鬥五百年。
也不需要多高檔的英式下午茶,團購的就可以:昌平名媛沒別的,就是好養。
入夜,名媛搭地鐵返回昌平。地鐵口的黑車司機,口條順滑地招呼着你。走嘞走嘞走嘞差一位嘞,他們神色悠閒,輕而易舉就能擺脫。向前走,你左手邊是手抓餅攤,右邊是煎餅果子。水果販在吆喝,賣糖炒栗子的安徽人也在吆喝。這是昌平的夜晚,有一瞬間,你不知自己是身處北京,還是北方某個知名不具的縣城。
但你決定不去想它,晚上八點,你在樓下的蒼蠅館子打包一份黃燜雞米飯。等待的間隙里你打開上個月緩存的電視劇,看得入神。
再過一會兒,公眾號們的推送就要進來了,時尚圈白骨精又在牙尖嘴利地毒舌哪個明星,自媒體達人們在傾瀉有毒或無味的雞湯,二十歲出頭的知乎大V在給你講職場,而那個美食博主,他又在吃牛油果了。
下周一定要買牛油果。你暗暗發誓。
但以上種種,都不是一個人成為昌平名媛的必要條件。它們只是昌平名媛生活的碎片,能縫綴出名媛的皮囊,卻都不是名媛生活的核心。
就像昌平名媛和高階文青,區別標誌也不是二者的收入——許多昌平名媛月薪遠超兩萬塊,但從沒有人會將他們搞混。
昌平名媛和鼓樓嬉皮、中關村CXO、工體花蝴蝶、南城老炮兒、或其他任意一種北京動物的本質區別,在於他們對買房超乎尋常的執念。
對於買房,鼓樓嬉皮擺出批判的姿態來自我麻痹;中關村CXO只顧着為making the world a better place熱淚盈眶;工體花蝴蝶還在計算,要再填多少矽膠打多少瘦臉針,才能換一個有房男人的真心;南城老炮兒則寄希望於流言蜚語裏的一場拆遷。
只有昌平名媛是那個執着樂觀的買房者,他們不是周旋於中介公司中間,就是奔走在看房的路上;有孩子的昌平名媛,在盤算怎麼拿現在這套兩居換三居最划算;年輕些的在早班的十三號線上陷入恍惚,錯以為窗外的某一牆水泥背後,就是自己的家。
買房,是每一個昌平名媛疲憊生活里最壯闊的英雄夢想。
缺了對買房的熱忱,就不要自稱昌平名媛了。真的,這樣的人很快也會被昌平淘汰掉,有的回老家開楊國福麻辣燙,有的崩潰,有的在四月的一個清早留下一張字條: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從此銷聲匿跡。
沒人驚訝,沒人關心,一切都像在戰時處死一個行跡可疑的牧羊人那般自然。
可是你是不是也曾在深夜裏懷疑,懷疑人生在世不過是昌平一夢,懷疑奮力一搏不過是水中撈月;你說的北京是什麼北京,我腳下的土地許我容身嗎。
為紮根這個城市你願意付出多少,兩節頸椎,一小段下丘腦,15歲時發過的誓,肥瘦均勻的肝,盲腸,食慾,對流星的篤信。還依稀記得那一年,你搭綠皮火車,穿越人潮到達天安門。你的發量充盈,眼底有波光。北京匍匐於你的腳下,溫順如拓荒者的第一個印第安妻子。
而如今,從東直門到西直門,橫臥一頭巨鯨,吞下無數個黎明卻只吐狼藉一地。多少個夜晚你捫心自問,值得嗎,我的付出都值得嗎。昌平不會給你答案。但如果,如果你在此刻突然屏息,就能聽見鯨魚的歌聲——
他們有後海的風和柳,你在沙河有房;
他們有國貿的塔和樓,你在霍營有房;
他們有三里屯的大妞和洋酒,你在回龍觀有房;
他們有五道口的風月和少年愁,你在天通苑有房;
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大廈崩塌,有房有房;
生活在經驗里,直到,大廈崩塌,有房,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