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人幫受審的前一天,中共高層對華國鋒的批判也達到了高潮。李先念痛批華國鋒說:「你沒有重用陳雲同志嘛。像我們黨內第一流的經濟專家就在你身旁,你就是不請賢,反而使用什麼紀登奎—類的人,他懂個屁!現在你明白了嗎?那些口口聲聲叫嚷像保衛毛主席那樣保衛你的人,其實溜起來他們溜得快!」
華國鋒掐着指頭算了一下,政治局開會批評他的所謂嚴重錯誤已是第七次會議了。雖然會議的調子越來越高,但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多,他似乎已經不那麼恐怕,神態也顯得自然了些。
「同志們,明天下午三時,特別法庭將第一次開庭,江青、張春橋、王洪文、姚文元等十名主犯將被傳到法庭上,接受人民對他們的審判。」胡罐邦以格外莊重的口吻說:「我們政治局的會議從明天起,將暫時休幾天會,專門觀看審判『四人幫』的實況電視,同時研究有關審判中的問題。所以,今天的會議我們將主要討論華國鋒同志經濟上的有關錯誤。」
說到這裏,胡耀邦特意停下來,用徵詢意見的眼光問道:「華主席,你看這個安排怎麼樣?行嗎?」
華國鋒感到哭笑不得,他擺了一下子:「就這樣吧!」
這回,開頭炮的是趙紫陽。
「大家都看清了,剛粉碎『四人幫』後的頭兩年實際教訓,證明了華國鋒確實沒有管理國家的宏觀考慮及解決危機的水平。長期以來,他在經濟建設中『左』的錯誤一直沒有得到糾正。工業生產上追求高指標,基本建設攤子鋪得很大,擠了廣大人民群眾的生活消費。」他抬起頭來,對華國鋒說:「當時小平同志向你提出警告,讓你注意國民經濟各個方面的比例失調問題,只是你並沒有引起重視。」
華國鋒眨巴着眼說:「沒有呀!我沒聽到小平講過這個問題呀!」
「你沒有重用陳雲同志嘛。」李先念說:「像我們黨內第一流的經濟專家就在你身旁,你就是不請賢,反而使用什麼紀登奎—類的人,他懂個屁!現在你明白了嗎?那些口口聲聲叫嚷像保衛毛主席那樣保衛你的人,其實溜起來他們溜得快!」
「這我承認!這我承認!」華國鋒說:「粉碎『四人幫』以後的頭兩年,我們沒有足夠估量文化大革命十年破壞所造成的後果,也沒有清理經濟指導工作上『左』的錯誤,還是急於求成,提出了一些過高的不切實際的口號,把已經超過國力的基本建設規模又搞大了。在利用外資,引進技術上,進口成套的規模也搞大了,超過了實際的需要和可能。」
「這還是頭腦發熱嘛!」彭真說。
王震也插話:「犯『左』傾路線錯誤的同志是憑着想當然,一點都不考慮群眾的死活,所以加重了財政經濟的困難。要不是小平同志採取果斷措施,召開了三中全會,說不定我們現在早喝西北風去了。這也充分說明,華國鋒作為一黨之主,其能力是不能勝任的,讓他退下來,另行安排工作,這也是對他的幫助嘛。某種程度上講,這正是對他的最好的愛護。」
「王震同志的意見是正確的。」鄧小平說:「我剛剛站出來重新工作時,是誠心誠意地幫助華國鋒同志的。但那時他高傲,自認為老子天下第一,還有那幾大金剛為他助威,動不動就是毛主席如何。有些同志大概還記得吧,那時開政治局會議簡直就像準備吵架,衛道士們隨時準備給你扣帽干,打板子。你一句話說的不當,他們就會喊:『拉出去呀,重打四十大板!』你看厲害不厲害!」
鄧小平學了個川劇里的念白口吻,使每個與會者笑得前俯後仰,連華國鋒也咧着嘴巴笑起來。
「所以,洋冒進、高指標弄得我毫無辦法。我感到不行了,這樣下去實在不行,才決心打掃廟宇,請進真神。各就各位,小兵回營。我們還是各自恢復自己的面貌吧,於是把陳雲同志請回來,彭真同志請回來,一大批經驗豐富,對黨有濃厚感情的老同志請回來。於
是出現了今天這樣的大形勢。」鄧小平把手中的煙蒂擰熄在煙缸里,大聲說:「我們現在的路線、方針、政策不是我、也不是某一個領導人頭腦里想出來的,更不是照本找出來。而是付了沉重的代價,在實踐中總結出來的。我看這一點,你華國鋒同志不—定能想通。」
「我能想通。」華國鋒答道。
「是真心想通的?」
「我從來不搞兩面派。」
「如果真的想通了,那我就贊成你辭職。你辭去現在的職務,標誌着建國以來的第四個時期的錯誤路線已經得到了糾正。」鄧小平堅定地說:「我看這不是我和你過不去,也不是政治局的大多數同志和你過不去,而是歷史需要這樣,依靠你自己來糾正自己的錯誤總是辦不到嘛。」
華國鋒說:「我希望同志們能給我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
「離開主席這個位置,就是改正錯誤的好機會。共產黨的幹部應該能上能下,能大能小,因為他是為人民服務的,不計較個人的名譽和地位。」鄧小平指着自己的鼻子說:「像我,在黨內上上下下,反覆了多次。還有我們毛澤東同志,也是遭到了多次的打擊,排斥出領導崗位。直到—九三五年一月的遵義會議,才重新確立了毛主席的領導地位嘛。所以,你退下去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只能是—次重新學習的好機會,而不會受到歧視。」
華國鋒低下頭來,腦海里激烈動盪着,思考着。
李先念瞟了鄧小平一眼,接着說:「一九七七年和一九七八年兩年中,華國鋒同志在經濟問題上提出一些『左』的口號,這主要是一個經驗不足的問題,我看責任也不能由他一個人來負,我們都有責任嘛。」
這麼一說,政治局的一些人連連點頭:「是的,我們也有責任。」
「華主席每提一個口號,都是在政治局會議上研究過的。現在把責任全推給他,也不公平嘛。」
「我們多承擔一些責任,也給華主席減少點壓力,這也符合實際。」
「華主席的責任,其實也是代紀登奎、吳德、陳永貴、陳錫聯他們的罪過。因為他們在國務院指導工作期間,乾的一些事,很多沒有報告華主席。這些華主席不能負責。」
「就是嘛,要批應該多批他們。」
這時,華國鋒又充起了好漢,他說:「同志們,那兩年的工作中的失誤,主要是由我造成的,我應該負主要的、第—位的責任。大家知道,我長期以來一直在地方上工作,調到中央以後沒有主持過全面工作。所以,當我們偉大領袖和導師毛澤東主席一下子把全黨全軍和全國的擔子壓到我身上後,我的確感到了壓力。再加上鄧小平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相繼打倒和靠邊站,我的確沒有能力扭轉被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造成的困難。在這種情況下,我頭腦發熱,在指導工作中犯下左傾路線的錯誤。但是,我是願意改正的,我有這個決心改正自己的錯誤。所以我不把責任推給下面的同志,有什麼問題我全部承擔。」
他在講這番話的時候,有人悄聲嘆息:「唉,他真是一個扶不起來的天子,我們講了那麼多,他全不理解。」
「看來,我們的確是在陪太子讀書,這種人,保他也沒用。」
「可惜毛主席奮鬥了二十多年近三十年的成果,就毀在他手裏了。」
「地地道道的第二個馬林科夫!」
在會場裏有人竊竊私語的時候,鄧小平那雙銳利的眼睛不斷地掃視着會場,他從每—個與會者的臉上看到了他們的思想深處。他悄聲和陳雲、胡耀邦耳語了幾句,然後以會議主持人的口吻說:「剛才,大家着重對華國鋒同志在經濟工作中的錯誤發表的自己的看法。肯定,他是犯了錯誤的,這種錯誤是什麼性質的錯誤呢?該叫什麼名稱呢?」
韋國清大聲說:「我主張,華國鋒同志犯的是『左』傾冒險主義的路線錯誤!」
「對,是方向、路線的錯誤!」王震附和道:「而且是我們黨內時間比較長的路線錯誤。」
鄧小平微笑着問列席會議的萬里、王任重,胡喬木等人:「你們看法呢?」
「我們也認為叫『左』傾路線錯誤為宜。」王任重說。
鄧小平搖搖頭:「我看,華國鋒同志是犯了『左』的錯誤和其他錯誤,但不要說成是路線錯誤。路線、路線錯誤、路線鬥爭等提法沒有明確的科學含義,使用這些提法過去在黨內造成很不好的後果,以後要儘量少用。此外,我們批評了華國鋒的錯誤,但不能再株連其他人。過去各級組織中的一些同志,比如山西呀,湖南呀,河北啦等等,這些人都受過華國鋒同志的一些錯誤影響,這是難免的,希望各級組織—概不要『上掛下聯』,追究什麼責任。底下的問題,改了就算了。」
鄧小平的這個提議,受到與會者的一致稱讚。儘管一再強調,政治局會議上不要鼓掌,但還是出現了由衷的掌聲……
十一月二十日下午,審判江青、林彪兩案的序幕正式拉開。
特別審判庭的後台,安裝了絕密的閉路電視,供中央政治局的成員們在那裏收看審判實況,整個靈魂再一次受到了極大的震撼。鄧小平的嘴唇抿得緊緊的,目不轉睛地看着江青,似乎江青也看到了他。雙方怒目凝視,只是一個是勝利者,一個成了階下囚,歷史開了多大的玩笑啊!
江青哪裏象是囚犯,她依然我行我素,根本沒把法庭的所有人放在眼裏。由於特別法庭早就考慮到江青會進行鬧庭,所以故意沒有按照十名主犯原來的名次順序押進法庭,將王洪文排在第—個最先傳出。當特別法庭庭長江華最後—聲喚道:「傳被告人江青到庭」時,整個審判庭一片寂靜,幾百雙眼齊刷刷地盯住了後面的門口和過道。
就連華國鋒和彭真也瞪大眼睛,張開口,緊緊地盯着屏幕,江青終於亮相了。
到底是江青。她依然是當年接見紅衛兵時的風貌,面帶微笑,穿戴整齊,頭髮梳得溜光,兩手時而放在背後,時而擺來擺去,那近視鏡片後的眼睛在人群眾中搜索着,轉動着,沒有絲毫的恐懼感。
倒是審判台上的法官們,一直以某種緊張的心情注視着她。當看到她在被審席里一聲不吭地聽完了長篇起訴書後,他們才長長吁了一口氣。
所有的觀眾,包括政治局委員們,都把興趣和注意力集中到了看審江青這齣大戲上,至於其他人,只是了解而已。
江青對起訴書的指控,鼻子一哼,嘲笑置之。對法庭的提問,她不是「不知道」,就是「不記得」;當廖沫沙出來對她迫害文化界名人的指控作證,江青站起來大罵「叛徒!」她指着法庭怒喝:「你們讓這些叛徒、特務站出來作證,對我誣陷,我感到無限光榮!」她多次宣稱:「對執行毛主席革命路線的法庭,我是無條件服從的。對於你們這些不執行革命路線的法庭,我就是『和尚打傘,無法無天!』你們審判我,就是醜化毛澤東主席,就是醜化億萬紅衛兵小將,就是醜化中國人民!」她還念了一首順口溜,斥責中共中央領導人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修正馬列,大露原形;階級鬥爭為綱,綱舉目張;三項指示為綱,以目亂綱……」
江青的舉動,使人又回到了文化大革命那種非凡的歲月之中;她的言論和聲調,都是文化大革命中那些口號和提法的活脫脫再現。
鄧小平在實況轉播時對眾人說:「你們看到了吧,這個壞女人就是世界上最壞、最無恥的傢伙,殺—千遍都不解恨。她不甘心失敗啊,她還想復辟。不過,她的表演倒從反面提醒了我們,一定要把從中央到地方的各級領導班子整頓好,不能讓這樣的壞人再鑽進來。」
「江青要判死刑,一定得殺掉!」
「國人皆曰可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江青不殺,世界上就再沒有可殺的人了。」
「江青的這套表演,會在全國引起共鳴的。」
「沒關係,我們專政的手腕不會成了豆腐。對敵人,再不能心慈手軟了。」
政治局委員們七嘴八舌地議論着,他們顯然被江青的傲慢和反抗激怒了。
屏幕上,江青聲色俱厲地又在強辯、攻擊,公訴人怒目警告:「被告人江青藐視法庭,攻擊黨和國家領導人,建議法庭在量刑時予以考慮。」誰知江青根本不吃這一套,把被告席前的欄杆一拍,大聲喝道:「你們乾脆讓我多長一個腦袋,割掉不就得了」「胡宗南進攻延安的時候,當時留在前方的,只有我一個女同志,那時候你們都到那裏去了?」
法庭上出現一片笑聲。
華國鋒在大廳里站起來,氣得面色蒼白,手指都顫抖了:「你們看,江青到現在尚且如此,可想當初是何等囂張一時,如果不是四年前,我們一舉粉碎了她,恐怕現在不是我們審判她,而是她審判我們嘍!」
鄧小平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微微一笑:「即使一九七六年你不粉碎『四人幫』,一九七七年也會有人粉碎他們的。江青倒行逆施,受到了全國人民的反對,她滅亡是肯定的。」
「但是,她的力量也是最大的。」
「大?」鄧小平又笑了:「大和小都是可以變化的,現在她不是成了孤家寡人了嗎?」
「江青這個人的最大特點是不識好歹,忘恩負義,不管誰幫助了她,也甭想在她跟前能落下好。」
「這個女人最大的特點是逆潮流而行,專門與大多數人為敵,這是她垮台的必然原因。」
「看來我們不得不殺她了。」
「這個問題還是由特別法庭根據法律決定吧。」鄧小平斜視了華國鋒一眼,「江青是個很好的反面教員,又給我們上了很好的一課。」
華國鋒顯然有他自己的一套打算,他特意坐到了鄧小平旁邊,悄聲說:「據各地的報告,現在有些地方已經發現,一小撮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正在用『文化大革命』中的辦法進行煽動和實行鬧事,有些人甚至叫嚷什麼要進行第二次文化大革命。個別地方少數支邊青年鬧事。極少數壞頭頭操縱的非法組織、非法刊物積極串連,反黨反社會主義言論公開發表,反動傳單到處散發,政治謠言傳播,『四人幫』的殘餘勢力全在活動。此外,殺人放火、製造爆炸、搶劫偷竊、強姦輪姦、拐賣婦女、組織賣淫、走私漏稅、投機倒把、行賄受賄、貪贓枉法、販毒吸毒等刑事犯罪活動也泛濫得很厲害,我們不能掉以輕心啊!」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們都應保持最高層的穩定,是不是?」
華國鋒點點頭:「地方都在看着中央,底下都在看着我們。」
鄧小平也點點頭:「你說的我都同意。通過這次審判江青反革命集團,人們再一次看到文化大革命的確沒有一點點進步意義。它實實在在是一場浩劫,是一場災難,應當全面、徹底否定的。你同意嗎?」
華國鋒輕聲說了句:「我不反對。」
鄧小平轉過身來,對轉播大廳的政治局委員們說:「全國絕大多數幹部、絕大多數黨員、絕大多數人民群眾,對那文化大革命期間的苦難,都是記憶猶新的。我們怎麼能夠容忍那些一直緊跟林彪、『四人幫』的造反派以及繼承他們那一套的少數的壞頭頭,再來搞第二次文化大革命呢?不用說全國,就是—個地方、一個部門、—個單位,也不能允許他們得逞。可是在個別單位、個別地方,他們已經在猖狂的搗亂了,那裏的群眾已經對這種狀況很憤怒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還能不堅決地起來保衛人民的利益嗎?」
這幾句話,把所有人的怒火又點燃了。在場的人紛紛表態:
「凡是文化大革命造反起家的人,必須統統打下去,而且不准他們再爬上來。」
「在整頓班子中,凡是過去跟着林彪、江青幹壞事的人,都要清理出去,不能留隱患,要有鐵石心腸!」
「這是教訓,聽見江青的吼叫了吧?」
「哼,再對他們仁慈手軟,將來就保不住我們的腦殼了。」王震站起來,在大廳里走來走去,舉起拐杖說:「乘着大好形勢,我們應該辦的事,堅決辦下去。」
胡耀邦、趙紫陽這些人,非常明白王震這番話的根本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