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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佛教授:五毛黨發帖意在「轉移焦點」

近日,哈佛大學政治學系校級教授加里·金(Gary King)的團隊發表的一篇研究報告指出,中國社交媒體充斥了所謂「五毛」的評論,中共當局試圖以此影響公共輿論。

加里·金的團隊(以下簡稱金團隊)估算,「五毛黨」每年在社交媒體上發佈的信息約有4.88億條。這些信息集中發佈在兩會、中央全會、烈士紀念日、新疆暴亂等新聞時期。不過,帖子內容往往與新聞事件無關,而是肯定政府成就、宣傳國家歷史。

「政府人員」

金團隊研究了從江西贛州章貢區網宣部門泄露的2341封電子郵件,同時從中確認了近4.4萬條五毛黨發佈的消息。

該團隊發現,這些電子郵件的內容主要是政府部門給五毛黨分配的任務或是五毛黨的工作匯報。信息發佈者也幾乎全是政府工作人員,而非低價僱傭的編外人士。

調查以章貢區的發帖量為基礎,金團隊據此估算,五毛黨每年在社交媒體上的發帖量約有4.88億條。

在能找到連結的帖子中,53%發佈在政府網站上,46.67%發佈在新浪微博、騰訊微博和百度貼吧等社交媒體和商業網站上。

Gary King是哈佛的校級教授

報告也指出,五毛黨往往不會回應民眾具體而單一的抱怨,但會在可能催生集體行動的事件發生時集中發帖。這一結論與金團隊之前關於網絡審查的論文相呼應。

哈佛教授

Gary King是哈佛大學的校級教授(University Professor),全哈佛僅有24名教授享有這一榮譽。其中,Gary King是阿爾伯特·J·韋瑟黑德三世校級教授。

Gary King以實證研究知名,擅長量化研究,其研究對政治學、公共政策、法學、心理學、統計學等領域都影響深遠。

近幾年,Gary King開始關注信息控制,2013年同一團隊曾發表論文《中國網絡審查制度如何允許批評政府卻禁止群體煽動》(How Censorship in China Allows Government Criticism but Silences Collective Expression)。金團隊另外兩名成員為Gary King的博士生潘婕(Jennifer Pan)和瑪格麗特·羅伯茨(Margaret Roberts)。

那麼,Gary King為什麼要做這一調查呢?其研究是否合理呢?他又從中觀察到什麼呢?

以下是與Gary King的問答對話:

問:你們為什麼想要做這個研究?什麼時候開始的?

答:這就是社會科學家要研究的話題。2010年左右,我們開始研究信息控制,研究範圍涵蓋中國等多個國家。

最開始我們想要做的是用大數據做自動化文本分析(automated text analysis),我們三人都沒想過要研究審查或是「五毛黨」。

那個時候,我們實際是在研究一套統計方法。當時我們使用了這一套方法,但是我們覺得有必要對其進行壓力測試。因此我們被迫中斷了一段時間,嘗試着去改進這套方法,最後我們也成功了。而為了進一步強化這套方法,我們決定轉換語言。

所謂的群體性事件是中共當局力圖避免的

中文和英文十分不同,潘婕和Margaret也恰好說中文,因此我們決定用中文做進一步的壓力測試。緊接着,我們從Crimson Hexagon上下載了中文社交媒體的數據庫。Crimson Hexagon這個公司是我創辦的,它能夠挖掘並且收集世界各國的社交媒體信息。後來證明,即使是中文,這套方法也運行有效。

後來我突然想到,為什麼我們不回到帖子所在的網站上,去了解這些帖子的上下文。因為要做定性研究,我們通常會希望了解文本所處的特定情境。結果我們發現,Crimson Hexagon挖掘的數據存在問題。部分連結能夠指向原來的網頁,而另外一些帖子卻打不開了。最後,當我們打開某一個連結時,網頁顯示這個帖子已經被查了。

那個時候我們意識到,我們可以在政府審查這些帖子之前將其下載下來。於是我們又開始着手做自動化文本分析,開始研究審查。這次有關五毛黨的報告也是前面研究的後續。

問:你們是怎麼估算出每年五毛黨的發帖量高達4.88億的?章貢區的樣本是否具有代表性?地區差異如何處理?

答:我們的研究樣本是從江西贛州章貢區網宣部泄露的郵件及相關的帖子。這些資料早就發佈在網上了,人們也在討論,也在抱怨,但沒有人研究過。

於是我們對其進行了系統研究。我們發現在一年內,章貢區五毛黨的發帖量超過43000,而章貢區僅僅是中國2862個縣級行政單位之一。

接着,我們探索出一套可以估算全中國五毛黨年均發帖量的方法。在小縣城,網絡覆蓋面較低,我們認為那裏的五毛黨發帖量不會比章貢區更多。而在人口更多、面積更大的城市,互聯網普及率更高,政府更為活躍,我們認為那裏的五毛黨發帖量會比章貢區多。

同時,我們也考慮了章貢區五毛黨發帖的模式,比如是哪些人在發帖?是哪些賬號在發帖?這些賬號有多少粉絲?政府結構是怎樣的?在其他地區,我們也嘗試着尋找同樣的模式。綜合考慮這些因素,我們才系統演算出一個五毛黨的年均發帖量。這個數字確實挺大的。

當然,我們確實可能會忽略很多因素。在我們將章貢區推至全國時,我們考慮了儘可能多的因素。不過不幸的是,我們只有章貢區的樣本,樣本量確實很小。

問:做這個研究的過程中,您覺得最有趣或是最出乎意料的部分是什麼?

答:我覺得研究的主要發現就挺有趣的。當我們最開始做的時候,我們覺得五毛黨發帖是為了反駁批判政府的言論。不只是我們,記者、學者、社會活動人士、社交媒體參與者等四個群體都持有相同的看法。

當我們發現五毛黨發帖的主要內容是宣傳政府,而他們的目的是為了轉移公眾注意力的時候,我們都特別驚訝。這確實是個非常聰明的策略。我覺得之前應該沒有人這麼想過。

問:轉移公眾注意力的策略有效嗎?你們有研究過互聯網用戶對這些帖子的反應嗎?

答:我們並不是清楚地知道這個策略是否有效。不過一些社會心理學實驗已經證明,在其他背景下,轉移注意力的策略十分有效。

當你跟家人朋友吵架的時候,最壞的策略往往是最有力地反駁對方,而最好的策略往往是跟對方說:「嘿,要不我們去吃個甜點吧。」不少社會心理學家已證明過這套策略是如何生效的。

在特定情境下,針對社交媒體的某一特定策略是否生效是一個更進一步的問題。我覺得這個策略多多少少會對受眾起到作用。因為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你不可能同時關注所有事情。

如果同時爆發多起完全不同的事件,我們有限的注意力就會被分散。要說整體上這個策略有多有效,我還不知道。那些批判政府的人,他們可能會意識到這個問題,甚至可能會做出反應。不過目前我們都不能知道確切的情況。

問:在你們的研究中,哪些話題是五毛黨努力轉移的?

答:我們認為可能催生集體行動的話題會被轉移。在我們的樣本中,五毛黨清楚地稱他們想要避免「緊急事件」,而這些緊急事件基本上都是集體行動。

問:哪些行為可能催生群體性事件?

答:我們在網絡審查的論文中對此下過定義,主要包括三類行為:一是線下正在發生的遊行示威等群體行動;二是跟過去組織過或是煽動過集體性行動的人相關;三是跟民族主義或是民族主義情緒相關,且這些情緒曾煽動過遊行示威等群體行為。

在審查過程中,當某個話題變成熱門話題的時候,網上會在短時間內湧現出大量針對這一話題的討論,那就可能催生群體行動。如果這些討論跟某一具體事件相關,且屬於上述三種分類的一種,那麼網絡上的討論就會被審查。

問:報告中,你們稱五毛黨能容忍民眾具體的抱怨,但是不能容忍可能催生群體事件的行為?這兩者你們是怎麼區分的?抱怨也可能會導致集體行為。

答:我認為它們是不同的。因為在幾乎每一個國家,民眾對政府都有所抱怨,比如公共政策實施不到位、不喜歡某些領導、不喜歡政府政策等等。在一個複雜的國家,會有各種各樣讓人感到失望的事情。

我認為可能催生群體事件的行為往往跟到那些有能力把民眾聚集起來的人有關。這些人確實需要民眾的抱怨,需要一個載體把群體煽動起來,但是社交網絡並不缺少抱怨。至少得有數千人站出來,說他們需要改變。但是單一而具體的抱怨不太可能催生群體行動,也不可能改變任何事情。因此我認為這兩者是完全不同的。

問:除了政府工作人員,還有哪些人是五毛黨?你們的報告裏面稱,五毛黨的背景各不相同,那這些人的背景是什麼?

答:這是之前別人所傳的謠言,我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我們的樣本裏面,我們沒有發現任何人不是政府工作人員。當然,這只是我們的樣本量所呈現的。或許會有外來僱傭人員,只是我們沒有發現,問題是證據在哪兒?想一想,如果你和我管理五毛黨發帖的事情,而我們可以僱傭任何我們想僱傭的人。我們現在是政府官員,我們手裏已經有很多人跟我們幹活了。你會怎麼做?

這跟刪帖者的任務是不一樣的。刪帖者每天一早上班,他們讀帖子,然後決定把哪些帖子刪掉。他們每天都做這件事情,循環往復。

五毛黨就不一樣了。他們只有在某些特定事件爆發時才需要發帖。平時的多數時間裏他們都不需要幹活,少數日子裏他們才會有大量工作。要找到這樣的員工並不容易。所以,直接找那些有其他工作的人就顯得順理成章了。

問:您的報告中說,53%的五毛黨帖子發佈在政府網站上。《環球時報》的一篇文中稱,是你們「混淆了官方權威信息、官方媒體消息以及普通網上發言之間的區別」。對此你怎麼看?

答:我們研究的帖子確實都是五毛黨發的。在我們的研究樣本中,有大批量突然湧現出來的帖子,且這些發帖者互相沒有關係,他們不回復,也不互相評論。可以認為,他們是被協調安排的。那這些協調安排指令是誰發的?只可能是政府。就章貢區而言,我們可以看到這些指令的確是政府下發的。

問:《環球時報》的文中還稱,「中國的政治體制與西方不同,輿論生態自然也不會一樣」,你怎麼看?

答:這並不是很誇張的評論。每個國家的政府都希望引導輿論,只是方式不同。在西方,政府會就某些話題公開發表言論,也會跟公眾進行討論,藉此影響輿論。而在我們的研究中,政府是通過秘密的行動來影響輿論。他們試圖讓民眾相信,這些帖子是由普通民眾寫的,而不是政府工作人員。

問:做這個研究的過程中,您覺得最難的部分是什麼?

答:有兩個部分比較難。第一個難點是,確實有太多的工作要做,有太多的數據要處理。當然,這是我們需要做的,不是什麼大事。另一個難點是我們觀察這些數據的角度。

當你從某個角度觀察的時候,你沒有任何發現。你在試着找出證據證實自己的想法,試着去找五毛黨跟別人爭論的證據。

然後你去觀察這個數據,但它就像個狡猾的耗子一樣。然後我們就想到,或許五毛黨是為了轉移公眾注意力呢?當我們從這個角度去觀察數據的時候,它就和我們的發現非常吻合了。這部分工作很難,是因為你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能夠想到答案。你一直在試,但是數據一直在說不,直到你想到跟數據吻合的答案。

責任編輯: 王篤若  來源:BBC中文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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