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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發 仲維光:北京老三屆七零年前後的「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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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期在思想上反叛則受吉拉斯、托洛斯基,甚至普列漢諾夫等的影響更大。因為那時候我們的哲學修養不過是剛剛起步,看的最多的,甚至可以說非常悲慘的是只知道看馬克思主義的。有正常感覺的,很快從馬克思主義走了出來,此後終生厭惡馬克思主義,並且對自己曾經那麼多地閱讀馬克思的翻譯作品,受馬克思文風的影響感到懊惱、噁心。缺乏思考的、無感覺的人,居然到了最近幾年還津津樂道、自豪地回憶那時如何學馬列。這就是我們那代人中有反叛和無反叛的人在人生中表現出來的根本區別。

旅德學者仲維光先生

 

我們這一代人走向人生及人文領域與「反叛」是緊密相連的。那時候的我們一方面恰好是處於生理上的反叛期,另外一方面則是文化大革命被欺騙後的反叛,思想精神上的反叛覺醒。

這一切大約開始於六八年夏天后,六九年的插隊高潮把這一個反叛推向不同方向,不同深度。生理上的反叛這裏我不多說,只簡單說說那時在精神上的反叛。在我們那撥人里,北京老三屆中學生的一小部分活躍者,從六八到七一年影響我們感情上的反叛的有幾方面:

一方面是受《在路上》、《麥田守望者》等頹廢派的現代讀物影響,另外一方面是受雷馬克、海明威的反叛對抗性的作品影響,再有一方面是受古典的雨果、托爾斯泰、司湯達等的傳統思想感情的影響。可以說所有的這些影響都是反叛性的,讓我們對共產黨社會那些因循者極為蔑視。坦率說我後來對北島的看法一直有前期的看法,因為他是因循的,無論思想還是語言都沒有走出以往的窠臼。也正因為此,我對他那些充滿革命豪言性的詩歌,如卑鄙、高尚、渺小、高大……等,沒有看出好在哪裏。

那段時期在思想上反叛則受吉拉斯、托洛斯基,甚至普列漢諾夫等的影響更大。因為那時候我們的哲學修養不過是剛剛起步,看的最多的,甚至可以說非常悲慘的是只知道看馬克思主義的。有正常感覺的,很快從馬克思主義走了出來,此後終生厭惡馬克思主義,並且對自己曾經那麼多地閱讀馬克思的翻譯作品,受馬克思文風的影響感到懊惱、噁心。缺乏思考的、無感覺的人,居然到了最近幾年還津津樂道、自豪地回憶那時如何學馬列。這就是我們那代人中有反叛和無反叛的人在人生中表現出來的根本區別。

大約從七零年開始,我們那批人中誰如果還對共產黨抱有希望,誰就會被人瞧不起,被認為沒有思想。所以我們那批人沒有人參與七六年的四五悼念,乃至後面民主牆前後的政治活動。因為早就如吉拉斯那樣認為,共產黨是歷史上最無恥,最殘暴的一個集團,共產黨內沒有好人。也就是從七零年開始,我從六九初年開始的反叛在思想上徹底走向了經驗主義,開始學習數學、外語,系統搜尋閱讀羅素等人的著述。

為此,回顧七零年左右的我們那批老中學生,可以肯定地說,無論是感情還是思想,都是反叛是最大的時髦。那時候我們最喜歡嘲笑的就是同輩的那些六六年前入學的大學生,如小說「寫在芙蓉花盛開的時候」,金觀濤們的「窯洞裏的情書」等作品,認為那是一批傻逼青年,愚不可及。

對畢汝協是推崇的,因為他墮落而反叛,對XXX是推崇的,因為他們竟然敢公開的未婚同居。凡是坐火車、坐汽車買票的我們都看不起,凡是不敢追女孩子,不敢有性關係的我們都看不起!所以我的同學XXX,那麼一位性格迂腐沒有個性的人,寫題為「海盜船」的詩歌,且走在縣城的路上,前後悄悄看了沒人後一跺腳說,如果現在有個女孩子在路上,我就把她強姦了。我和XXX曾經坐在山坡上商量,如何去當強盜。雖然我們沒有最後沒有做,可我們是認真的。並且那個年代我們也的確做了很多胡作非為的事情。我曾經在文章中寫過,那位名噪一時的詩人我從不覺得他是個詩人就是因為七一年,他和我的一位好友戀愛一年,居然沒有上過床,這讓我們非常看不上。所以在我們那團人中,到處充滿了反叛,從感情到思想,且除了反叛沒有別的,因為我們那一代人的文化知識修養和眼界實在是太有限了,而這又幾乎影響了這代人終生。

因為反叛,我離開了清華附中後,就很少再回到清華附中的那個老同學的群體中去。開弓沒有回頭箭,這大約能夠說明我後來的一些精神和思想傾向。

這一段的歷史說明了在「大洋國」,《真理部》教育下的孩子們也有青春期,也有反叛,可由於知識框架和多年來扭曲的教育,這一代人的反叛有着很多黑暗年代的特點,且走完並不容易。我已經有計劃在我的研究工作告一段落的時候,撰寫這一段的回憶錄,多年前我就想好了題目,就叫「沒有走完的反叛」。我會回憶反思,每一段時期,各種人在感情上、思想上的表現。為此生理、感情和思想上的反叛是中心。這個反叛,哪一點走不完,你就走不出極權主義社會及其文化對你的異化,走不到一般社會中的生活及學術,或者藝術的「起點」。我為此走了整整三十年,直到八十年代末期才從感情上、精神上的反叛,最後完成整個人的思想和知識框架上的轉換。

就為此,現在我可以說的是,我的反叛以及我的努力,使我的思想和感情的經歷猶如一部標準的教科書。而對此,我要說的是,這不難,只要按照一二三,老老實實地走下去,可絕大多數人沒有走下來。很多人不願意承認沒有走向或者沒有走完,這原因或者是因為沒有看到這點,或者是因為不願付出努力,想要取巧。而現在到了人生的最後階段就更不願意承認這些缺陷和弱點。我的人生經歷讓我深深地體會到,人生最有力量,最重要的是老實及認真。

為此,即便到了人生的最後一程,老年,我還是要說,我始終心痛的是我覺悟得太晚了,我被耽誤的時間太多了,我本來可以有更好的學習和修養,如上代人那樣,可我一生化了那麼大的力量在黑暗中掙扎,除了面對自己,還要面對周圍那些禁錮迫害,那些不掙扎的人對你的圍剿。不過這半生的努力,讓我練就了非常純正的思想、感情和方法。我不再有極權主義社會,共產黨文化的硫磺氣,這就是如今我和我那代人的根本不同。

為此在最近二十多年我對中國傳統文化有了重新認識後,曾經多次談到如果早認識這些,我可能不會如此走過人生,那是心裏話。但是,我生在二十世紀中葉,用薩特的話被拋到了這個地方和世紀,陷於二十世紀的人類的災難,人類的癌變中,我如何能夠一下子,脫離這個極權主義世紀。可感謝上天,我居然最後完全從思想上脫離了它,切斷了和它的聯繫。這叫我如何不感到,我們這一代人,沒有很多值得驕傲的東西,卻是有不盡的反思生命帶來的痛苦!

2015年7月4日德國·埃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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