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鈎沉 > 正文

當年農民是怎樣為工分拼命的

作者:

中國農民靠工分吃飯,有20多年的歷史。當時,家鄉有句俚語:「工分是命,命是狗鳥。」如果以詩人的口氣來解釋,就是:「生命誠可貴,工分價更高」的意思。可見工分對於一個農民來說,是何等重要。

我初到生產隊務農時,只有17歲。按照生產隊的規矩,需干一段時間的活,然後再定工分標準。我身材雖然缺少高度,但卻頗具寬度,有一把力氣,並且於榮任公社社員之前,就幹過一些苦工,可謂在「練紅心」之前先練了一番筋骨,故對幹活沒什麼畏難情緒。

我記得干第一次農活是挑糞。我為了給生產隊幹部一個好印象,能將工分標準定高一些,開始干起活來頗賣力。我將糞筐裝得很滿,在挑擔走路時,極力顯得輕鬆自如。哪知兩趟下來,我便有些跟不上隊伍,甚至不如那些大姑娘小媳婦步子邁得輕快。三嬸見狀,笑道:「我要給你買糞筐,你偏要自己買,怎麼樣,吃虧了吧?」三嬸的話令我不解,我跟不上隊伍,只是因為自己缺乏鍛煉,與筐何干?待我對別人的糞筐略加注意,才發現,別人的糞筐口徑雖不比我的筐小,但其底卻淺,並且筐底往上凸起,減少了筐的容積。因此筐中糞雖然堆得很高,但數量卻少。我的筐卻是直幫平底,如果和他們一樣,往筐里裝糞時堆得很高,重量就要大得多,而和他們裝一樣數量的糞,只能是平平的一筐,挑起來不好看。三嬸見我左顧右盼,一臉恍惚,遂點拔道:「你那糞筐,是人家往自留地里挑糞時用的。」

小小糞筐,竟有如此學問!三嬸算是給我這接受再教育的人上了一課。家鄉人稱人民公社時期為「大呼隆」,而於大呼隆時期,社員們以什麼樣的態度出勤,其勞動效率如何,由糞筐可見一斑。

那時社員幹活固然也有勤懶之分、優劣之別,但大部分人都有偷懶心理。每日上工,隊長的哨子照例要吹三遍。因為不少人聽到第一遍哨子時,大多無動於衷,聽到第二遍哨子才從家門探出頭來相互觀望,看鄰居是否行動,聽到第三遍哨子,才懶懶地出門。出工的隊伍,總是排得很長,前面走的是隊幹部,後面走的是婦女們,前後拉開里把路的距離不足為奇。既然社員把工分看得比性命還重,因此隊長對那些充當後衛的人表示寬容,只是對遲到太久的人才扣工分。放工時的情景則大不一樣,只要隊長一聲令下:「放工」,婦女們立刻丟下手中的活計,匆匆返家。這時是由婦女們打頭,隊幹部斷後,而放工的隊伍也如急行軍,誰也不願在後面磨蹭。「上工像條水牛樣,放工像個箭頭樣」,這句戲語用在許多人身上都很合適。幹活時,有的人報新聞,有的人聊閒天,有的人則是乾乾停停,好與大家的步調保持一致。男女都在一塊地里幹活,而地頭並無廁所,大小便往往要跑上半里地,有的人甚至是「幹活一袋煙,撒尿要半天」,將此當作一種休息的機會加以充分享受。

人們的潛力得以充分發揮,是在按勞動量記工分的時候。此時,無論男女老少,都仿佛是參加世界大賽的運動員,個個都將自己的能力發揮到極致。割麥子論畝記工分時,大家頭天晚上便磨刀霍霍,不少人都帶上兩三把鐮刀,以節省在地里磨刀的時間。一旦下了地,便不見有誰直腰。「小廣播」停止播音,愛聊天者以沉默為金,滿田野只能聽到鐮刀斷麥的喳喳聲。結果,以往需要五天才能幹完的活計,只需兩三天就可幹完。挑擔論斤記工分,使人人都變成了大力士。一般男勞力,都挑到200上下,大姑娘小媳婦都挑到150斤左右。一位皮膚白皙,慈眉善目的年輕婦女居然挑到180斤。挑糞時,人們都不約而同地換上了往自留地挑糞時才用的平底筐。我挑擔的記錄一直保持在180斤左右。我曾向200斤衝刺過,但均未能成功。挑超重的擔子,只覺得腳下發飄,如同駕雲,有時甚至對腳失去控制,踏下田埂。這一失足,雖不至於成千古恨,卻要令眾人笑。平時挑擔只在130斤左右的生產隊長,以280斤的記錄贏得了「大羅馬」(大騾馬)的美名。對這種為工分玩命的現象,有人譏之曰:「上工將命丟路邊,放工再把命來撿。」

社員們為工分如此拼命,是因為他們相信「多勞多得」的分配原則。其實,在「以糧為綱」的年代,生產隊除了種糧,別無副業,工分的價值,只有靠糧食產量的多寡來決定。而那年月,糧產量又多年徘徊不前,因此,在大家都為工分拼命的時候,那多得的部分也就變得少而又少。

由於上面整天號召農民要「大干快上」,社員們也想使自己的工分簿上每天都有進帳,生產隊長便挖空心思找活干,結果不管有無必要,人們天天都要出勤,無論酷暑嚴寒,還是雨雪風霜,都擋不住大家為工分而戰。干那些可干可不乾的活兒,隊長抓得不緊,工時也大多不長,人們稱之為「跑分」。此時人們出勤分外積極,因為都覺得這樣的工分來得容易。過年這個國人最重視的節日,社員們也不得安寧,或是積肥,或是挖荒,或是幹些天知道能否產生效益的活兒。如果說按勞動量記工分,人們多勞還可以多得,那麼,跑分時的勞動卻大多是白費力氣。

那時,雖然「人定勝天」的口號響徹雲霄,但地里的莊稼還是要靠天收。風調雨順時,人們可以吃上乾飯大饃,一旦老天爺不願為人民服務,人們的肚皮就要受委屈。而工分的價值,也要隨年成的好壞而定。我插隊第一年,一個勞動日(10分工)7角3分,除分了糧食,還分得100多元錢,其後每況愈下,有一年甚至降到一個勞動日1角6分。當時的鹽價是每斤1角4分,雞蛋是每個1角錢左右,這就是農民苦累一天的價值。我所在的生產隊還算好的,有些生產隊一個勞動日只值8分錢。許多農民窮得連鹽都買不起,只有拿雞蛋去換,孩子的學費也要攢雞蛋買錢來繳。人們把老母雞稱作家中的「小銀行」,而那雞屁眼兒,也就是ATM的出錢口了。由此可見,在工分時代,農民僅為活命,一年就不知要流多少汗水,費多少力氣,而其中多少汗水只是白流,多少力氣只是白費,而那有效勞動的收入,又是多麼可憐。

2009-2-10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博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14/1024/46201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