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鈎沉 > 正文

蒯大富:清華批鬥王光美始末

蒯大富 口述 米鶴都 整理

1963年,我考上了清華大學工程化學系。大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就給中央寫過一封信,反映農村幹部的腐敗情況。那時,我看見和我所接受的政治觀念不相符的、不公平的事,總想發表意見。文革前,我當過學校的基幹民兵連連長。另外,我特別喜歡寫文章投稿,當時投稿主要是給清華的校廣播台,後來就被他們看中了,把我調到校廣播台工作,還當了編輯組組長。全校所有交來的稿子都要經過我審,我審完以後拿給一個團委副書記簽字,才能廣播。程序是這樣的,權力還不小。我在學校里的各種事情中都喜歡出頭露面,感覺是能量發揮不完。

我那時的思想意識確實比較激進的。在平常思想改造的過程中,經常發表些"左"的言論。我會經常批判同學的"資產階級"思想,顯得自己非常革命的樣子。中共中央"九評蘇共公開信"發表以後,我寫了學習"九評"的文章,題目是《出身好也要自覺改造》。文章登在《新清華》頭版上。《新清華》是清華大學校黨委辦的周刊,在校內影響很大。文章就是說階級鬥爭怎麼尖銳,不小心的話就會被階級敵人腐蝕了。那篇文章也暴露了我很多"左"的東西,現在看很可笑。但那時就是那麼一種思想基礎,文革中很自然地就更"左"了。不過我總體還是願意與人為善的,跟同學的關係處得很好。我們班後來等於就一派,包括反對我的。

積極投身文革

文革前,清華在政治方面就抓得比較緊,有那麼一種革命氣氛。我比較佩服校長蔣南翔,他在清華一直貫徹培養所謂業務、政治雙肩挑的幹部,一進學校就灌輸這些。文革初始,我對清華黨委和蔣南翔是保的。大概1966年6月3、4號,我的第一張大字報就出去了,旗幟很鮮明,是保蔣南翔的,題目叫《捍衛清華黨委,就是捍衛黨的領導;捍衛清華方向,就是捍衛社會主義》。不過我很快就感覺自己不對頭了。當時研究《解放軍報》社論、《人民日報》社論啊,左一篇右一篇連篇累牘,說資產階級統治教育領域……修正主義分子就在我們身邊……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資本主義復辟將是隨時可能的,要大家擦亮眼睛,等等。後來,我們班的同學孟家駒和我商量,說我們這種態度對不對啊?萬一校黨委真有問題怎麼辦?應該抱着對革命負責任的態度,考驗考驗清華黨委吧。

我們的立場很快就轉變了,寫了"也向校長質疑"的大字報,提了幾個問題,肯定是質疑的態度了。當時我在清華廣播台工作嘛,在給校黨委貼了大字報以後,廣播台的台長就通知我:蒯大富,你回班上去參加文化革命吧。就把我趕出廣播台了。

很快,工作組就來了,他們一入校就表明反對校黨委。校黨委"靠邊站了"。不過蔣南翔對給他扣的帽子一直不認賬,毛主席不是說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統治學校嘛,他就不同意。他說,文化革命前清華大學也是毛澤東思想佔主導,怎麼能是黑的呢?不可能黑!你得佩服蔣南翔在清華搞得特別好。比如北大吧,起來反黨委的、貼反陸平大字報的聶元梓,就是校黨委委員、系黨總支書記,這在清華絕對不可能。工作組進校之前,清華沒有一個黨支部書記,更不要說總支書記起來造反了。蔣南翔以前就提倡做"永不漏氣的發動機",那真正是做到了一點氣不漏。清華絕對是鐵板一塊,內部沒有反的。後來,工作組進校,大家抵擋不住才垮的。

工作組開始對我還是挺好的。工作組來了我特得意,就殺回廣播台去了。到廣播台我臨時寫了一個稿子,歡迎黨派工作組來清華大學。後來,我就播放"毛主席派人來"那首歌,非常歡欣鼓舞,非常擁護工作組。

6月13號左右,北京新市委來人到清華,宣佈由工作組代替清華黨委行使職權。但是工作組他們的做法,和我們理解的毛主席放手發動群眾的做法差得比較遠。他們強調領導,強調秩序。工作組的個別幹部還發表了一些言論,說"群眾是一群烏合之眾,像一群羊一樣",說群眾運動不能這樣搞、不能那樣搞。我感覺不像毛主席說的那樣要相信群眾、尊重群眾的首創精神。我當時是我們班的文革小組組長,我就認為工作組對群眾運動的理解和態度不對。6月16日,我和孟家駒就貼了張大字報,題目是《工作組往哪裏去?》。很多同學都在那兒看。大約是6月19日,薄一波到清華來看我那張大字報。當時誰也不認識薄一波,只是看他像個當官的。他問,這張大字報誰寫的?正好我就在旁邊。有同學多事,就說:蒯大富寫的,唉,就是他,就是他。他就問我,你叫什麼名字啊?我說我叫蒯大富。他說:大富?這個名字不好。我說: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好啊?他說:大富?你想發家致富啊?我說:不對,大富是國家發家致富,是國家富強的意思,資本主義是小富,只有社會主義才是大富。我問他叫什麼名字,他不告訴我。我說,這就不平等了,我告訴你了,你怎麼不告訴我啊?他說我走了以後,你們就知道了。他說能問問你是什麼派嗎?我說,自己怎麼能給自己劃派?他說,別謙虛嘛,你認為你是哪一派嘛?我說,那我認為我是革命左派。他用手比劃着說:這個左派啊,左的太過火了,就跑到這(右)邊了。我們都笑了。

大約6月21號,我又在其他同學的大字報上寫了這麼一段批語:"革命的首要問題是奪權鬥爭,從前權在校黨委手裏,我們和他們鬥,把它奪過來了。現在,權在工作組手裏,那我們每一個革命左派就應該考慮,這個權是否代表我們,代表我們則擁護,不代表我們,則再奪權。"這是非常關鍵的一句話,後來工作組為此不知批了多少次,說蒯大富想奪權。我覺得,那時我對毛主席的文化革命理論吃得比較透,核心就是革命政權嘛。政權問題是首要問題,學校里是資產階級專政,中央有赫魯曉夫式的修正主義分子,就這兩個思路。這個思路正好就符合毛主席發動文革的思路。

激辯工作組

我的大字報引起了工作組的重視。也是6月21號,管我們班的工作組成員曹欣通知我說,今天下午王光美同志要參加你們班的座談會,你們準備一下。王光美同志參加我們的會,豈不是天大的事。後來才知道,當時王光美是清華大學工作組的顧問,化名小何,秘密地住在清華的甲所。他們本來想創造一個新的"清華經驗",像指導"四清"運動的"桃園經驗"一樣,來指導全國的文化大革命。當時王光美在我們心中威望很高,我們對她也很信任。我就趕緊發動同學把屋子打掃乾淨,準備好開水。但是下午會議開始的時候,來了一個女的。大家並不認識王光美,她也沒介紹,就坐下參加座談會。因為我們班對工作組意見很大嘛,就提了好多意見。會議結束,她臨走的時候說:我是工作組的,我姓崔。什麼也沒解釋,然後就走了。當時同學都很氣憤,不是說王光美同志來嗎,工作組其實是想騙我們啊,摸情況、摸材料來了?

我就又貼了張大字報,題目是《葉林同志,這是怎麼一回事?》,葉林是工作組組長。這件事一公佈出去就轟動了,因為工作組騙人嘛,它就沒威信了。第三天,就是6月24號那天,校革委會就派了幾個同學,到處圍攻我。我說你有什麼事情講,就貼大字報吧。他們不答應,然後好多人圍着我,說一定要辯論,不辯我就走不了。我說,辯就辯,反正我有理。後來就約晚上開大會辯論。

6月24號的會在清華文革當中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我這邊找了兩個同學,孟家駒和鮑長康,那一邊也是三個同學上台,都不大出名。主持會議的是校文革的主任賀鵬飛注1。當時辯論還是比較講道理的。我上台講了:工作組通知王光美來,但又沒來;我們對此質疑,去工作組要個說法,但工作組態度非常惡劣地對待我們。因此我們不能接受,於是寫了大字報這麼一個過程……工作組當時很心虛,根本不想辯論這個事情,反過來就說蒯大富想奪工作組的權,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下面的同學們就莫名其妙啦,怎麼提意見成了奪工作組的權了?同學們就喝倒彩,後來凡是我上台,底下就鼓掌,我問的問題,工作組根本答不出來。

那次辯論的時候,有專線通到王光美住的地方。王光美當時能聽到我們現場的辯論。因為我一上來念了好多馬恩列斯和毛主席的語錄,她聽到後說:蒯大富太猖狂了,是典型的打着紅旗反紅旗,要把他的氣焰壓下去。所以後來工作組幾個副組長如楊天放、周赤萍分別上台,想把我壓住。周赤萍好像是個中將,他講:我們是代表黨的,我們是代表毛澤東思想的,等等。我們就說,你怎麼能代表毛澤東思想呢?

他們根本壓不住台,最後葉林親自上台。葉林說,蒯大富想奪工作組的權,我們工作組是新市委派來的,是代表新市委的,他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同學們哄起來,硬把他哄下去了。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炎黃春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hk.aboluowang.com/2013/0311/29008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