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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坎維權領袖薛錦波之死 --薛長女薛健婉自述

—父親薛錦波之死——薛錦波長女薛健婉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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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按語:烏坎村民選村代表、臨時理事會副會長薛錦波,在被秘密抓捕後兩天,突然死亡。當地政府給出的死亡原因是「心源性猝死」。薛錦波的長女薛健婉2011年12月13日在家中接受記者採訪,談及父親從被抓到死亡的種種。她堅稱父親絕無心臟病史,而且發現父親屍體傷痕累累。「他們說沒有打我爸,但是我爸身上那麼多傷痕哪裏來的?」 薛健婉21歲,陸豐市金廂鎮中心小學教師,是薛家長女,薛家還有正在念書的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被抓

12月9日中午,我爸兩個朋友從外地來找他,他們是做生意認識的,我爸就說在村里吃飯。因為前段時間政府揚言要抓村代表,還說他們理事會是非法組織。我爸說,不出東海鎮,在烏坎村內就不用怕了。我爸帶了平時兩個要好的朋友張建成和洪銳潮一起。他們去人民餐館,還沒坐下,已經有人衝進去把他們抓起來。

村民要去阻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來了五輛車,大概五、六十人。就抓他們三個。來的人沒有證件、沒有制服、沒有任何逮捕令,連手銬都沒有,都是用膠帶把手捆起來。他們也沒有通知家屬,抓起來一點消息都沒有。店員跟我說,我爸當時已經很生氣,大喊不要抓他朋友,要抓就抓他一個人。(哽咽)我爸說自己走,他們也沒有聽,一直大力按着把我爸推出去。

我媽聽到消息很緊張,馬上把我從學校叫回來。當時很多人去市政府,要求放人。但他們一直說,不關他們的事,他們不知道。我媽打電話給邱晉雄(陸豐市常務副市長,編者注),市長說:這是公安局的事不關我的事,我不知道。我媽說我爸有哮喘,脾氣一上來容易喘。而且那天早上什麼都沒吃,中午也沒有吃,就這樣被他們抓走了。(哽咽)

邱市長平時和我爸是有電話聯繫的,他會打電話給我爸,讓他勸村民不要再鬧事,不要有過激行為。選出村代表的原因就是方便政府商談事情,政府還給村代表發工資,每個月一千元,現在又說是非法組織,要抓人。後來我又打電話給邱市長,我說你是市長都無權過問的話,那我們要去問誰,才知道爸爸在哪裏?天氣冷了,我們想拿衣服給他,拿藥給他。我說我爸身體不是很好,你要問什麼就問,就儘量,不要拷打,不要動什麼手腳……(哽咽)

邱市長就說,不可能讓我們見我爸,也不肯告訴我們我爸被關在哪裏,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他轉交。我和我媽就匆匆忙忙拿着藥和東西,還有另外被抓的兩個人的家屬,去見市長。

我們到的時候,他跟我們這樣說:叫你不要,你偏要,一直勸你爸,你爸這種身體還在外面亂搞,你們三個責任家屬要回去勸村民,不要再搞事了,再搞會害到這些被抓的人。

我媽很生氣,回了他一句:不討個公道回來,死也不明不白!

接着10號一整天都沒有消息。

探屍

12月11號,星期天。學校的吳校長突然找我,說金廂鎮的黃書記要我把我爸的病歷找出來,送給公安局。他們說,我爸在醫院,不給病歷就不給開藥。我和我媽着急就把病歷交了上去。我們要求看我爸,但是他們說另外再安排。

下午三點多,他們打來電話,說我爸在汕尾的醫院急救,可以去看。

他們派車來接我和我媽,一路上,一直在套我們的話,問我們家庭環境怎麼樣,問我爸有沒有什麼病。他們甚至一直說:你爸是不是有胃癌?我爸沒有胃癌!這是絕對沒有的事情。

車沒有去醫院,而是去了汕尾的美麗華大酒店,在那裏等了很久。我們急了,問到底什麼時候可以見我爸。他們推說肚子餓了,要去上面吃飯,然後再去醫院。

他們帶我們上了酒店的雅閣餐廳,228號房。一進門,坐着十幾個人,都是陸豐市、汕尾市的高級官員,市長、書記、公安局局長,全部都在,後來又進來一個醫生,還進來一個護士。還有人在拍攝。他們坐兩邊,中間兩個沙發讓我和我媽坐。我們兩旁又各坐了一個男人。

他們開始問話,問我們的家境等等。我媽非常着急,就問我爸情況怎麼樣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他在哪裏,我們要去看他。他們不說,一直推,一直推。推了很久,我媽真的急了。結果他們拿出一份報告,說我爸12月10日晚上7點16分,送到汕尾看守所,幾點幾點喝了水吃了東西,幾點幾點不舒服,送到醫院急救。11日中午10點到11點,說救不回來了,沒了……(哭泣)

我和我媽很激動,要求見我爸,他們不給見,說要等安排,還把我們兩個人按住,不給我們出去……(哭泣)我給家人打電話,他們試圖搶我們手機。屋裏面都是他們的人,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我很害怕,就一直把我媽抱着。他們一直拖着我們,我就把他們的手都甩開,儘量爭取到外面人多一點的地方去。

在酒店門口,我就守着我媽,他們派了一兩個人看着我們,一直到晚上九點多……我們家裏人都到了,到樓上去和他們談。他們才肯讓五到十個人去看我爸。

我和我媽,還有幾個哥哥叔叔都去了。原來他們並不是帶我們去醫院看我爸,是帶我們到汕尾的殯儀館……(哭泣)

他們從冰櫃裏把我爸拉出來,已經不是那個樣子了……(哭泣)

我爸眼睛閉着,嘴巴張開,胸部破損,到處都是淤青,手都腫了,手腕淤青,有傷,大拇指明顯倒過來變形了,斷了的樣子,額頭、下巴都破皮出血,鼻孔里也有血,都乾了,脖子整一圈都是黑色的。臉和身上其他地方顏色都不一樣,發青發紫,都是黑的,頭上腫了一個大包。背部有很多被腳踢過、踩過的傷痕,靠近肺的地方,腫了一個大包。膝蓋一直到腳腕,都是淤青、破皮、浮腫的。

進去看我爸的時候,手機全部要沒收,不允許我們帶任何照相機器。有二十幾個便衣在裏面圍着我們,都是社會青年,二十幾歲,我哥說看到幾個人都帶着指環,有刺的那種。我們哭喊,他們就冷眼旁觀,就怕我們偷拍。後來走出來,門口站着三、四排防暴警察,盯着我們。到外面,還有三輛警車。在殯儀館的後山坡,山坡上停着至少十幾輛警車,也是這樣監視我們。

謊言

他們說我爸是12月11日中午過世。後來我才想起來,拿病歷給他們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那時候我爸已經死了……我們當天深夜才可以看到我爸。可是不可能,我爸不可能有味道……(哭泣)看到我爸的時候,我爸身上已經有味道了。可能是中午死的嗎?我們甚至懷疑進去當天我爸就被打死了。進去那天我爸沒有吃飯,沒有吃藥……還要被打……而且他那天穿的衣服好少……(哭泣)我爸很疼我們,很疼周圍的人,為什麼他走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在身邊……

病歷上寫着我爸胃不好,胃酸從食道管返流,引起支氣管炎、哮喘。以前醫生都是開支氣管炎的藥,沒有查到胃,治不對症,後來我爸去北京二炮總醫院做手術,病情好轉。當時的主治醫生也證明我爸生命不可能有危險。我爸完全沒有心臟病史。

如果我爸真的病重、病危,情況危急,你應該馬上通知我們家屬去看望吧,但是沒有。關進去那麼多天一直不肯說在哪裏,問什麼都說不知道。還說我們村如果繼續要討土地,就一定不給看,也不放人。

我現在連我爸的忌日是哪一天都不敢確認。我不相信他們的話。他們說的那麼多話……他們說沒有打我爸,但是我爸身上那麼多傷痕哪裏來的?廣東的新聞說我爸身上的傷痕是我爸心肌梗塞自己撞出來的,這可能嗎?可能嗎?(哭泣)

(編者註:採訪當日,汕尾市電視台新聞播出對據稱是薛錦波被急救的醫院汕尾逸輝基金醫院急診科主任王道良的採訪,王道良說:「病人胸部、腹部、頭部沒有外傷痕跡,沒有血跡、淤痕。」查看過薛錦波屍體的五、六名家人均稱此為謊言,對此表示強烈反對。)

現在我們要求我爸要回來,我們不想他一個人在汕尾的殯儀館裏面被凍着……可他們說要等到我們村的事平息,才能讓我爸回來。我弟弟妹妹到現在都還沒見過我爸。他們在廣州念書,連夜從廣州趕回來,要去看我爸,他們不讓,說要等安排。

我們現在又不敢堅持,怕如果連我弟弟妹妹都見過了,他們就有藉口送我爸去火化。我們這裏的風俗,是不能火化的,火化相當於再死一次……再過幾天就是頭七,我們就是想讓我爸回來……

我爸到最後也沒有罪名。只有電視上說理事會(薛錦波是村里民選的村代表理事會常務副會長)是非法組織。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陽光時務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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