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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法忘卻:克拉瑪依大火12年祭

  1994年12月8日下午,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教委「兩基」評估驗收團到克拉瑪依市檢查工作,克市教委組織中小學生在友誼館,為驗收團舉行匯報演出,部分中小學生、教師、工作人員、驗收團成員及當地領導共796人到館內參加活動。

  18時20分左右,由於舞台上方7號光柱燈烤燃附近紗幕,引起大幕起火,火勢迅速蔓延,致使眾人被燒或窒息,共死亡325人,其中中小學生 288人,幹部、教師及工作人員37人,受傷住院者130人。經有關部門共同調查,這是一起特大惡性安全責任事故,造成火災的直接原因是由於克拉瑪依友誼館人員及其主管部門負責人,嚴重違反消防安全管理規定、玩忽職守,匯報演出活動的組織者嚴重失職、瀆職造成的。

  1995年10月11日,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高級人民法院作出終審判決,對克拉瑪依市副市長、市教委副主任、友誼館工作人員等14名相關責任人,以玩忽職守罪和重大責任事故罪,判處四到七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14年很長。

  活在思念里,難熬。家長說,經歷過就不可能忘記。

  14年很短。

  每天都是一樣的日子。

  受傷的孩子說,天天都像在過昨天。

  14年,對克拉瑪依很多人來說,只不過是歲月的交替。

  他們說,忘記是為了更好地活着。

  但是,真的會輕易忘記嗎?

  14年前的今天,克拉瑪依市教委組織中小學生,在友誼館為驗收團舉行匯報演出時,發生特大火災,325人遇難,其中學生288人。

  趙玲(化名):10歲的兒子在大火中遇難,如今一個人生活

  總是夢到孩子回來了

  她和兒子相擁的照片就擺在客廳。

  「你瞧他多秀氣,他是學習委員,還是英語課代表。」

  趙玲(化名)望着照片,依然有母親的驕傲。

  1994年那場大火發生時,孩子10歲,她是一位小學的輔導員,丈夫已經離世,此後她孤單一個人。

  如今退休的趙玲,常常做兩種夢。

  她在大火里奔跑,黑煙在周圍升騰,她清晰地聞到肉體燒焦的味道,在夢裏喘不過氣來。要不然,就是一片寂靜,靜得嚇人。雪突然飄下來,在她的周圍,全是喚不醒的孩子。

  另一種夢就是她坐在餐桌旁,聽到了敲門聲,打開門,孩子回來了。

  12月8日那天,她也在友誼館裏,帶着一些學生出來了,沒有發現自己的孩子。

  那天夜裏,她走在大街上,覺得自己一下子掉進了黑暗裏,就再也沒有出來過,「生活從此失去光明」。

  她得了神經衰弱,常常盯着客廳里的窗戶發呆。朋友把房子裏的窗戶,裝上了防護欄。

  每年,她會跑到孩子的墓地大哭一場,回來發燒躺一整天,生活繼續。

  她不願意見以前的朋友。

  朋友的孩子要結婚了,她說,「誰的婚禮都不要通知我,通知我就是往我傷口上撒鹽」。

  2003年,她曾經想寫一本書,書名叫「寫給天堂的十二封信」。寫了幾封之後,她大病一場,人瘦得脫了形,不敢再寫。

  今年,她想出了一個新的理論:現在就業那麼困難,也許孩子早早地去天堂是幸運,就不用這麼累了。

  她邊說邊笑,流出了眼淚,「我這麼想是不是很變態」。

  不久前,她碰到了兒子的同班同學。那個同學說,「阿姨,我能幫你什麼」。她說,「你能讓我抱抱你嗎?」

  汶川大地震的時候,她每天看電視到凌晨5點,睡一會兒繼續看。她說,感同身受,他們的現在就是她的過去。

  她想着,再老一點,就去找一個小學做志願者,當義務老師。她害怕孤獨地死去。

  在克拉瑪依,經歷過那場大火的家庭,有的散了———孩子死了,兩人互相埋怨,離婚了;妻子年齡太大生不了孩子,丈夫離婚再娶了。

  楊柳:克拉瑪依火災中燒傷最厲害的孩子,現在仍住在醫院

  活下來了就堅定地成長

  依稀可見她當日的美麗。

  大大的眼睛上是燒傷後層層的褶皺,高高的鼻樑末端被火狠狠地擰了一下,下巴燒壞的皮膚凸起,像括號一樣圍着她的嘴巴。

  只有嘴唇,依然鮮潤,還有她的嗓音,清澈雀躍。

  她叫楊柳,克拉瑪依火災中燒傷最厲害的孩子,全身的皮膚幾乎都被燒壞,屬於一級傷殘,能活下來被很多人稱為奇蹟。她曾經是全市著名的小明星,彈一手好鋼琴

  如今27歲的她,從來不想,如果沒有那場火會怎樣。她說,自己回頭喊一個同學的時候,火衝上來了。那個同學安然無恙,後來考上了中央音樂學院。那個同學不肯承認,楊柳常常想,人和人是多麼不一樣。

  她覺得大火之後的日子過得很快,14年就像一天。不是像外面生活的人那樣快,她揮舞着殘缺的手掌,強調着,太快是因為日子太單調。

  住在烏魯木齊的一家醫院,楊柳在自學英語,看到了新概念第三冊。她有些頭疼,自學起來挺難的。有人說,學它有什麼用呢。她說,不學習還能幹什麼呢。要用肩膀才能夾住書,很累,她就把書放在譜架上,隔得遠點看。

  她還夢想着進學校當一個旁聽生。「我不在乎別人的目光,只要讓我上學」,只是沒有學校肯敞開大門。

  她說最難熬的日子就是現在。因為她發現,自己想像一個普通人一樣活着的可能越來越小了。在病房裏耽誤太久了,即使好了,也來不及了。

  她幾乎沒有哭過。只有去年的那次手術,麻醉的勁兒還沒完全過去,心裏的委屈模模糊糊翻騰上來,她放聲大哭。在去年的手術之前,每次上廁所需要三個小時,她都熬過來了。

  她的母親說,明年還會有一場手術,楊柳從不鬧,就那麼堅定地成長。

  火災發生後,相關部門對受傷者許諾承擔終身治療費。目前,很多比楊柳燒得輕的孩子,都被安排在了克拉瑪依工作。

  況麗:當年是新疆石油管理局教育培訓中心黨委副書記,後來獲刑4年。如今在保險公司工作

  審判時喊冤但又想通了

  聽到12.8,她的臉僵了一下。

  況麗,這個當時的新疆石油管理局教育培訓中心黨委副書記,在發生火災時,因未組織疏散學生,只顧自己逃生,對嚴重傷亡後果負有直接責任,被判刑4年。現在她是一家保險公司的總經理。

  她說,自己永遠忘不了,每年的12月8日,她都會給老師和孩子們燒紙。

  她認為自己是冤枉的。在以前的報道里,她是一個狠心的女人,自己跑到洗手間,把門插住。外面幾十個孩子求她開門,她不肯。最後,她活下來了,孩子們死在洗手間門口。

  她說了另一個版本。當時火一起,她就跳到了台上,讓老師帶孩子趕緊走。之後,她跑到了洗手間,是想拉水管出來救火,結果沒找到。等她要往外跑的時候,煙霧已經封住了,她後來是砸破玻璃被拉出來的。她說洗手間那裏沒有一個孩子,洗手間的門也是彈簧的,插不住。

  在審判時,她喊過冤。但她說,後來自己想通了,人家都死了孩子了,自己的冤枉又能算什麼呢。

  對於「讓領導先走」那句話,她說不是她喊的,也沒有聽到人喊。

  從牢裏出來,她依然生活在克拉瑪依。很多時候會碰到孩子的家長,她會有意迴避。

  有的家長跟她主動打招呼,「他們相信我的為人」。

  她現在保險公司做得很好,「很多人同情我,願意幫我忙」。前一陣媒體上報道她入了黨,當了保險公司的老總,在網上掀起了不小的震動。網友對她的責罵,很多她都看了。她說,「能重新入黨,肯定是因為我表現好。」

  她有時候也會做夢,夢到自己躺在火上。她說現在平靜下來了,希望的是安穩的生活和家庭的溫暖。

  真相因為年代的久遠,已經慢慢褪色了。

  克拉瑪依:從1994年至今,未發生過大型火災

  睡前習慣檢查煤氣開關

  那場大火的痕跡,在現在的克拉瑪依,找不到了。

  當年的友誼館只剩下了一個大門,後面建成了人民廣場。在廣場上,密佈着路燈。很多人說,一盞燈是一個亡靈。廣場上沒有提到克拉瑪依大火的文字。

  政府的一個公務員說,克拉瑪依人的生活還要繼續,不能永遠活在傷痛里。

  大火里死去的300多人,都埋在城外的小西湖墓地里,佔了大片的戈壁。多數墓碑上都有孩子的照片,年代久遠,很多已經脫落了。

  克拉瑪依的很多市民提起那場大火,都是淡淡的口氣,過去了,不想再提。但是選擇婚禮日子的時候,克拉瑪依人會有意避開那一天。但是,這個城市忘不了那個教訓。

  在克拉瑪依有一個習慣。每次開會,只要有十幾個人,在開會之前,就會宣讀一個通告,把安全門的位置和消防通道都介紹一遍。克拉瑪依的所有消防栓上,都貼着責任人的名字。

  如果有大型的群眾活動,消防車會早早停在會場外面。

  克拉瑪依市消防支隊指揮長婁承剛說,1997年11月,克拉瑪依成立了武警消防支隊,接管了克拉瑪依城的防火監督。每年有多次檢查,不論什麼單位,一旦發現問題,立即整改。曾經有一年,電視台的演播室不過關,克拉瑪依市的春節晚會差點被取消。

  克拉瑪依人對火災非常敏感。政府的一位工作人員說,每天晚上睡覺之前去摸一下煤氣開關,似乎成了克拉瑪依人的習慣。

  從1994年到現在,克拉瑪依未發生過大型火災,消防設施在全國都是數得着的。

  克拉瑪依應急辦的主任侯少華說,現在的克拉瑪依對於突發事件有着快速反應。24小時的應急值守制度,各個單位的預警制度,正在建設的網絡應急平台,都使得克拉瑪依能面對突發事件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在12.8那場大火里,消防隊趕到了,發現門打不開。而現在,打開那扇捲簾門只需要10秒。

責任編輯: 劉詩雨  來源:新京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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