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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知道段祺瑞的一生

我所知道段祺瑞的一生


薛觀瀾


晚清之際,袁世凱在小站練兵,段祺瑞受其指揮,累遷統制。袁氏且付以訓練幹部之責任。民國肇興,袁之屬下,堪稱干城之選者,有王士珍、段祺瑞、馮國璋三人,世稱王龍段虎馮狗。何故王氏之猶龍?因其運籌帷幄,袁氏輒以軍事諮詢之,不啻事實上之參謀總長;段乃風骨魁奇,司理軍政,久任陸軍總長,民二且晉國務總理;馮國璋善於機械變詐,且好貨,袁固識人,對馮不甚信任,乘其攻取漢陽、正在春風得意之際,袁乃將馮召回,以段代之,段即領銜通電,主張共和政體,而旋乾轉坤之功,悉由段氏發動,馮反寂寥無聞,足徵袁氏對段倚畀之殷。其故安在?蓋段氏之繼室為張氏夫人,與袁氏有葭莩之親,其父追隨袁甲三,打捻匪而陣亡,僅遺一孤,袁世凱收為 義女,視同己出,張女即在洹上袁家長大遣嫁,袁家呼為大小姐,吾等尊稱段大姊,其與內人如同手足一般,故袁實以婿禮待段,焉有不加信任之理。


  反對帝制、原因有三

    然至袁氏稱帝,段祺瑞雖未公然反對,但在暗中阻撓,不遺餘力,其故有三,如下所述:

   (一)段祺瑞與馮國璋皆以袁之繼承人自命,帝制果成,彼等將永無繼位之望,且黎元洪封親王,龍濟光封郡王,段氏僅獲公爵,不無觖望。當時陸榮廷即因恥居龍王之下而生異心者也。

   (二)段與袁克定不協,深恐克定繼位,於己不利,此乃段氏反對帝制之主要理由,段在公府乘人力車,克定幼弟三五成群,紛紛以雪球擲之,指其為歪鼻子,跡近當面侮辱。段訴於袁,袁雖盛怒,顧未鄭重處罰,段有遺恨焉。

   (三)段雖名為陸軍總長,軍權實在袁手,段固怏怏不得志,而其副手徐樹錚野心勃勃,最為袁氏所嫉視。袁設模範團以訓練將校,凡各鎮將校,悉由總統親授之,段氏無用人之權,自不滿意,乃向袁氏請自營長以下,概由軍部直接委薦,袁遽召段,正色而言曰:「芝泉!你氣色不好,休養一時罷。」段退出,即請長假,移住山西,嗣後袁段之間,隔閡愈深矣。迄袁醞釀帝制時,段僅尸位素餐而已。

    段夫人性剛毅,有義氣,無笑容,為洪憲之事,段與夫人數次反目,夫人戟手詈段而罵曰:「沒有良心。」段有季常之癖,不敢抗論。愚適在座,段乃奇窘,低聲曰:「我對老總統愛莫能助呀。」實則段於洪憲之事,可告無罪於國人也。


  夫人罵段、老糊塗了

    民七年我挈內子(按:薛夫人為袁世凱之愛女)赴府學胡同(即段宅)會親,我行大禮,段氏答禮時膝未及地,張氏夫人見狀大怒,當場令其屈膝,又強段氏叫我二妹夫。此後我見段氏,尊稱大姊夫,段氏不當夫人之面,叫我匯東,老氣橫秋,若當夫人之面,段乃局促不安,此情此景,大可噱也。

    段夫人常說:「你大姊夫沒有禮貌,老糊塗了!」實則芝老文質彬彬,禮數甚周,夫人則見娘家人,倍覺親熱耳。段夫人曰:「這所房子是爸爸(指袁項城)賞賜我們的,你們住此,千萬不要客氣。」竊按府學胡同段邸,規模巨集壯,惟內部陳設,簡陋不堪,段之寢室,乃以白布作幔,此系皖人儉樸之風,有足劭者。


  與吳清源、對奕趣聞

    段既執政,棋道駸隆(指圍棋),段好弈,知更之鳥也,今日之事我為政。當時國手皆北面,或授二子,或讓黑棋,而諸國手不敢贏段,但亦不甘多輸。其軼事甚多,最為棋界所樂道。世人譏其棋品不修,實則芝老弈時,態度甚佳,向無厲色,見棋即笑顏逐開,我與芝老對弈,無慮五六十局。一日,段氏欲悔一子,我情急,口不暇擇,「老段」二字脫口而出,段亦一笑置之,無慍色。故吾以為段氏有雅量,英氣逼人,時彼方為太上總理,督辦參戰事宜。又一日,我與參謀總長蔣雁行弈於執政府門房,圍觀者眾,俄見段執政危坐桌畔,已觀局多時矣。見蔣總長抱頭思索狀,段氏為之大樂。述此以見段無大架狼犺之習,猶有書生自得其樂之風也。

    然段氏好勝,敗則愴怳失意,不肯甘休,其個性如此。民十四,段聞吳清源以舞勺之年,無敵於中國,心竊疑之,爰命入府對弈,且謂棋果不差,可以公費遣送東瀛深造,此固清源之宿願也。清源義父楊子安以為吳不應失此公費赴日本之大好機會,又知段氏好勝,特囑清源小心應付,務讓段勝一子半子,對於出洋事,勝固無望,大敗亦無望,清源以為然。弈時段持白棋,吳神童持黑棋,惟神童下子迅速,不加思索,但不知看風使□【析世鑒:□字,左“巾”右“里”。】,結果黑勝。

    楊君當場以目示清源,赴廁所數之曰:「孺子不可教也,出洋之議,視同綺夢幻想可耳,再奕要仔細,負五子可矣。」清源俯首唯唯,自悔失手。再弈,清源果大斂其鋒,敗勢已成,無何,段氏以為穩勝,居然得隴望蜀,忽硬投拆三,清源急,渾忘其使命,努力應付,遂不終局而又大勝。蓋此局拆三,不可輕投,黑棋若任其蹂躪,必死一塊,童子無知,難如留侯之能忍,終使段氏一敗再敗,公費赴日之說,遂同泥牛之入海。階是為觀,無論政治與奕棋,段氏之最大弱點,端在好高騖遠,莫能知己知彼耳。


  不貪財貨、輕視武將

    至於段氏平日待人接物之姿態,完全摹仿袁項城,兩目炯炯有光,言語少而中肯。就我所見,段對文人,尚有禮貌,即對棋友如汪耘豐、顧水如等,亦覺和靄可親,惟對武將,不假詞色。田中玉任山東督軍時,晉謁段氏,陳述軍事,合肥不耐曰:「少說廢話,你還懂得什麼戰略嗎?」雜以安徽罵人土語,田中玉亦安之若素。當年張勳節制定武軍,曹錕統率第三師,見袁皆行跪拜禮。由此觀之,藐視武將而武將自卑,實為北洋軍閥之傳統習慣。嗣後北洋軍閥相繼失敗,草蛇灰線,即伏於此。

    昔日袁世凱不好貨,生前以盤樂游逸為戒,身後則無積蓄,當其卸任山東巡撫時,嘗以應得羨餘二百萬金,移贈後任楊士驤,楊氏遂成鉅富。厥後段祺瑞步袁之軌躅,雅有清譽,操守無可疵議,此其唯一長處。是故袁段二人之功過,系另一問題,惟其不貪財、不好貨,然後能做一番事業,感不絕於我心焉。

    段不好貨,遂視勳章如糞土,智利政府嘗以大勛位投之,極昭隆重,上嵌金鋼鑽數粒,光彩奪目。時適段氏已下野,寓居天津,予捧勳章與紫綬,齎呈於段,段置之,不稍留意,惟邀予對奕,予勝第一局,段不肯罷手。褚玉璞適來電話,因碭山戰捷,催予列席會議,予欲告辭,段不允,並謂:「蘊山(指褚玉璞)還有什麼了不起的事。」我說:「褚督辦與我作對,我為難得很。」段云:「又錚與褚大不同了,你如何能與蘊山共事呢?」此雖極小掌故,可占段氏之為人,善奕而有好勝之心,不好貨,不慕虛榮,輕武將,藐視張宗昌褚玉璞之輩,對於徐樹錚,印象仍佳,關於酬應世事,可謂漫不經心者也。


  不修邊幅、耿介拔俗

    茲述段氏處世之術,可資嗢噱。一日,棋局告終,段宴外賓,改服西式方角大禮服,履不適足,大感困苦,段氏蓋穿慣雙梁鞋,於是整裝超過一小時,項際金鈕猶無法扣上。段夫人囑我幫忙,我亦無能為力,謂芝老曰:「一國元首之服裝,非可掉以輕心者也,晚宴外賓,應穿燕尾服,佩本國勳章,小禮服而佩勛帶,已非正式,至於方角大禮服,歐美各國惟於喪禮中用之,日人已誤而吾國效之,現茲硬領差半寸,如何扣得上,公須另制一套燕尾服,今晚則穿蘭袍馬褂可矣。」

    段夫人期期以為不可,她說:「洋鬼子要登報的,你大姊夫怕極了。」

    我說:「藍袍馬褂,亦禮服也,御此以宴外國元首,且無不可。」意段斟愖,時則賓客絡繹而來,紛集樓下,段遂勉從予言,喃喃自語曰:「如此服裝,西人自誇文明,可以休矣。」無何,段之藍袍太短,褂袖過長,望之不似人君。蓋段向不修邊幅,亦耿介拔俗之徵也。

    如右聽述,段氏怕穿西裝,亦不喜戎裝,因有足疾,不宜穿革履,民十四孫中山先生病歿故都,開會追悼之日,段氏已穿就西式禮服,洗濯其足,而足益腫,因此不能納履中,段氏旁徨無策,遂不果行。此固重大失禮,騰笑國際,難怪國民黨員大不愜意也。亦見段氏之固執成性。而段左右無諍臣、無益友,直視國事如兒戲耳。


  參戰改選、有功有過

    溯自袁項城去世,段祺瑞乃一躍而為北洋軍閥之首領,只爭實權,不圖虛名。總統黎元洪為參戰問題,信其同鄉金永炎之言,遽免段祺瑞國務總理之職。段赴天津,因府院之爭,而引起督軍團獨立,因督軍團獨立,而釀成張勳之復辟。段乃因緣際會,僅恃李長泰一師之??,起義討逆,辮軍奔沮,厥功懋焉。

    黎元洪既去職,馮國璋代之,段任總揆,權傾一切,府院之間,相持益烈。惟馮宣導和平,主張反戰,徒託空言,卒與段同時下野,抑鬱以終。段則實權在握,發號施命於府學胡同,內以徐師爺(樹錚)為心膂,外以靳師爺(雲鵬)為總理。按徐樹錚與靳雲鵬皆段門生,故段儼居太上內閣之地位,是其一生威權最高峰,惟值吾等與段氏對奕之際,常爭懸殊於秒忽之間,其時若靳徐兩人請謁,雖懷軍國大計而來,亦無暇過問無法上達矣。當是時,段祺瑞乃代表中國之正統,其與北洋軍人密電有云:「私冀發揮我北洋同袍之實力,統一國家,奠寧宇宙,庶幾人民得以安堵,法冶乃得實施。」又云:「我北洋軍人分裂,即中國分裂之先聲,我北洋實力消亡,即中國消亡之朕兆。……伏願諸君子時以北方實力即國家實力為念,團結堅結。」段志可窺其端倪矣。

    茲將段氏當權之政綱,提要??玄,列舉於後:(一)主張武力。以統一全國,奠定大局;(二)進行參戰借??,以編練軍旅,加入協約國,與德奧宣戰;(三)與日本簽訂「中日共同防敵協定」,以期阻撓俄共十月革命。故反共為安福系一貫政策。厥後徐樹錚主張討赤,段無違言也;(四)利用臨時參議院,制定國會組織法,進而操縱新國會之選舉,故新國會中,安福系占絕對多數,乃擁北洋老人徐世昌出任總統,安福系欲舉曹錕為副總統,世昌陰持異議,遂不果行。

自愚觀之,參戰之舉,段有功於國家,然因民六改選國會之舉,演成南北相持之局,法統之爭,不知伊於胡底,段固不得辭其咎矣。


  日暮途窮、二次柄政

    當是時,皖系秉政,驕蹇益甚,不能防患未然,事皆弄巧成拙。於是,吳佩孚由衡陽撤兵北上,曹錕在保定組織八省聯盟,至張作霖入京,徐世昌見奉直聯合勢成,乃下令免去徐樹錚西北籌邊使兼邊防軍總司令職,段大怒,由團河入京,力主討伐曹吳,徐總統被迫下令,曹錕革職留任,吳佩孚免職,於是直皖開戰,結果皖系崩潰,由失民心而主帥不得其人也。

    段雖下野,雄心猶在,民國十年,舊國會議員在穗召集非常國會,推孫中山為大總統,孫與張作霖段祺瑞締結三角同盟,協同聲勢,以抗曹吳,是為段氏東山再起之朕兆,因循至民十三,直系驕縱愈甚,貪穢時聞,迨直奉戰起,馮玉祥倒戈,曹囚而吳遁,各方擁段出任執政,此屬北洋軍閥日暮途窮之候,段乃匆忙進京,思慮未周,徐樹錚適在國外,鞭長莫及,凡段施政綱領,徐氏不表同意者甚多,茲特撮要述之,以示段氏二次失敗之根由:

   (一)徐氏主張召集國民會議,並以許世英為執政府秘書長;(二)徐氏反對以盧永祥督蘇,先是張作霖意圖東南,不敢貿然下手,乃以盧永祥督蘇餌段,而由張宗昌任護衛之責,段固樂從也,徐樹錚聞之,認為閩浙巡閱使孫傳芳非易與者,講段毋為奉方火中取粟;(三)段所主張,以津浦線劃歸奉軍,京漢線劃歸國民軍,徐反對最烈,伊認馮玉祥軍必須退出京畿,揵鰭掉尾,不可不防;(四)徐見馮玉祥公然勾結共產黨與革命軍,痛心已極,故其主張先整內而後圖外。第一步聯絡吳佩孚、張作霖、孫傳芳三人,以完成奉直皖三系大團結。第二步一致討馮。第三步則協力同心以拒革命軍。惟段夙畏奉張之跋扈,且因直皖之役,張助曹吳,故其心中不無袒護同鄉馮玉祥。

    綜而言之,徐之建議皆以現實為前提,不念舊惡,不務姑息,惜段未予全部採納耳。噫嘻!禍起蕭牆,信亦危矣,臥薪待火,其老段之謂乎!


  鼻雖不正、兩目有神

    段任執政,度日如年,介於兩大之間,動輒得咎。馮玉祥恨其反共,張作霖怨其袒馮。而馮居心,更不可問,名為保護,暗行劫持,迨其謀殺徐樹錚於廊房,段猶戀棧不去,若無其事,加緒含容,冀可彌縫;而馮豺狼野心,潛包禍謀,竟以軍隊圍困執政府,段僅以身免,此其畢生威望之最低潮,良可慨也。

    段既下野,隱居天津租界,以奕棋自娛,觀瀾為座上客。迨日人侵華之前夕,蔣委員長以弟子禮迎段抵滬,扶段而行,執禮甚恭,饋遺甚豐,世人以蔣段二公之豐度為不可及也。段寓傑斯菲爾路,優遊歲月,得終其天年,靡蹈非彝,豈非一大快歟。

    竊按北洋軍閥中,兩眼主凶而喪其元者,如褚玉璞、吳佩孚、徐樹錚、馮玉祥、張作霖、陸建章、楊宇霆、張紹曾、張宗昌、齊燮元、孫傳芳等,比比皆是也。推而論之,就予所見,褚目鷹瞵,吳目鶚眙,徐樹錚豬眼,馮玉祥??目,張作霖之眼露白光,陸建章之眼含血絲,楊宇霆與張紹曾之眼厥神暴露,張宗昌鸇視,齊燮元與孫傳芳之眼其梢?邪,張學良狼顧。學良若無牢獄之災,必喪其元矣。

    蓋聞目光關係一生,武將尤忌失神,至因沙眼而模糊,或因近視而迷□【析世鑒:□字,左“目”右“切”。】,雖無善狀,非兇相也。曩昔袁世凱、徐世昌、黎元洪、段祺瑞、馮國璋、曹錕、張作相之儔,兩目清朗,並無凶光,皆獲善終。靳雲鵬與蔣雁行之眼,雖皆斜視而含糊,顧無凶光,得終其天年。上述諸人,惟袁世凱兩目最有威稜,垂照四方,故能讋服其眾,據斯以譚,君平之術,亦信而有徵,豈徒語哉。

    茲述段合肥之威容:鼻雖不正,兩目有神,英銳飄逸,儀表非凡,態度則溫文爾雅,處世則耿介拔俗,亦當時出群卓越之倫也。惜因鼻樑不正,卒不能安居元首之位,綜其一生,成功在目,失敗在鼻,彰彰明甚。茲述段合肥之個性與其為人:段乃出生於人文薈萃之區,故能淹貫舊籍,四書五經,爛熟胸中,言談之頃,每有引用成語之癖,斯與馮玉祥之滿口新名詞,大異其趣矣。

    段偶有著述,亦文字清通,不離古法,但因不常寫作,難免生硬之處。按徐樹諍神道碑即為段所親撰者,並未假手於人。惟段對於歐美局勢,漫不經心,此屬北方首領之通病,誤事大矣。又段會客時,不喜詼諧,氣氛過於嚴肅,說話甚少,使人不感親切,夙昔袁項城雖亦如此,然袁興奮之時,語調極其輕鬆,使人聆之,如飲佳醪,段氏不能及也。


  段氏一生、計有六最

    段氏雖嗜奕如命,然於日本布石定規之奕法,以及新穎戰術,概無認識,因自視甚高,常被他人蒙蔽,奕棋如此,政治軍事亦如此。段喜雀戰,顧籌注不大,非如當日軍閥一擲千金者,段之賭品良佳,勝負不形於色。我與打牌時,每反對「自摸平糊」,段輒俯從客意,斯其雅量遠勝張宗昌與潘復之流矣。

    按段生平,不貪財,不好貨,自奉甚儉,此其最大長處,故能跲而復奮,在段得勢之時,其依段以取功名者,不可勝數。惟於徐樹錚、曹汝霖、曾毓雋、許世英、王揖唐等,信任磐桓,始終勿衰。蓋段性堅強,苟獲信任,則非他人所得離間也。當時政治軍事,徐樹錚首當其衝;財政交通,則曹汝霖擘劃最多;組織黨派之事,委諸王揖唐;應付國會之事,委諸許世英。是皆智周政術心練治體者也。

    段與袁世凱關係密切,段雖反對帝制,然其一舉一動,完全模仿袁氏,甚至平日在家所戴方頂黑色小帽,似女尼所用者,亦效袁項城也。袁歿之後,輒以袁之繼承人自居,厥後屯沴屢起,金革亟動,胥由此一念為祟也。失敗後,仍以北方領袖自居,猶見其雄心虎虎焉。迨執政後,乃英氣全消,若死水然,縱容其子宏業,尤為當世所詬病,予與段氏憧憧往來,論私竊喜其俊朗,論公則我存惋惜之心焉。

    段氏晚年最惡吳佩孚,據段氏語我:「吳僅測量科畢業,不諳軍事,袁項城派吳至韓為間諜,是其發跡之始。」然論北洋軍人,在軍事上成就,吳可首屈一指,後雖失敗,非戰之罪也。要之,段氏生平,最景仰者袁項城,最信任者徐樹錚,痛恨者吳佩孚,深畏者張氏夫人。最得意者,馬廠起義也。最落魄者,逃出執政府之時也。

    段子宏業系元配夫人所生,段侄宏綱尤為段氏聽鍾愛,實握執政府大權,段之繼室張氏夫人,育女三人,長適袁項城五弟世廉之孫家朗,次女適張道宏,三女適奚倫,奚張皆筆者在清華同學也。段有幼姬一人,夫以投老之年,與少艾為偶,決非長壽之徵,今如袁世凱、段祺瑞、馮國璋、孫寶琦等,可為殷鑑矣。

    綜段一生,器量淵宏,甚有威重,久當權軸,剛愎自用;然而硜硜之操,恢恢之志,用能三定共和,磊磊在青史,其節概觕具於是矣。


◆ ◆ ◆ 全文完 ◆ ◆ ◆

    以上《我所知道段祺瑞的一生》,是以中華民國五十三年《春秋》雜誌總第174期同名內容全文為底本完成數位化處理。網際網路首發◆析世鑒◆。

(薛觀瀾: 我所知道段祺瑞的一生 全文完)
此文於2007年02月22日做了修改

 

跲jiá 1.牽絆。  2.窒礙。  3.退卻。  4.蹄趾。
觕人

【詞語】:觕人

【注音】:cū rén

【釋義】:1.粗魯﹑不細心的人。

春明舊夢 段祺瑞深居簡出

謙 廬

    段祺瑞下台後,在天津深居簡出,外國人更難見之;而余偶於一意外之場合,與段有一晤之緣。時為日本駐屯軍客卿之笠原君,在津逾二十年,其父突發絕症,津門群醫束手,有向其力薦余與往診者。余以笠原君者流,殊非一對政治絕無興趣之醫生所宜結交者;而一有往還,即難拒之於千里之外。而無謂之煩惱,或亦將至。故以事繁,婉拒其出診之請。

    笠原君又煩在津日本醫生二人,在京者一人,致書代為說項。未幾日,彼且躬自來京面邀。並再三表示:「望以其老父之生命為念。」余不得已,乃與之赴津,並於事先約定:「當晚必須返京。」

    其父之症為惡性胃瘤,發覺太遲,藥物已無靈矣!余處方後,笠原君欲以厚幣相酬,余堅持不可。

    笠原君曰:「至津出診,診金自當較厚。」

    余對曰:「車費已叨光,診金則按北京出診例,足矣!」

    爭執良久,笠原君見余意不可回,遂建議同進晚餐,並邀藝妓作陪。余亦拒堅之。後乃終於同意至著名之「起士林咖啡店」,略進西點咖啡,然後登車。  

   「起士林」樓上,向為「貴賓」盤桓之所。詎於鄰座,突見王克敏與曾毓雋二君。二君邀余等入其「小間」,在座者已有四五人,而余亦於此得晤坐於上席之段祺瑞焉!

       尤可驚異者,笠原君與段竟為舊識。馬廠誓師之時,暫入段幕之青木中將,除幕僚外,曾率隨員數人與俱;而此一夙在天津東奔西跑之笠原君,遂亦得敬陪末座焉!而不期於多年後,復與當年之「段執政」重逢,是亦可謂奇緣也。

    段雙目炯炯,鼻樑頗歪。談吐舉止,以余觀之,似勝「吳玉帥」一籌。人皆當面稱之為「執政」,而其人之排場,則在若有若無之間。吾聞張季鸞云:自退隱後,段之氣量,對外已頗達爐火純青之境,惟於其子則望之既切,責之亦嚴。某日,段與子對奕,子敗。段大怒曰: 

   「奕棋乃雕蟲小技,而汝尤不能出入頭地,??豚犬耳!」

    次日,復對奕,子勝,段又大怒曰:

   「無大志大才如汝者,亦惟有能在消遣功夫上,勝人一籌耳!」

    余得晤段時,中日關係已日益惡化;而笠原輩人物之趾高氣揚,少壯派軍人之有我無人,均遁足以增反感。故段於「起士林」席上,頗形緘默。對余僅頻憶其留德時之情景而已。於談吐間,余知其對德之好感深厚,崇敬之情,時溢言表。當笠原君述及其父已患惡性胃瘤,行將不治。段顧余曰:「德國亦無藥無術,以療此症乎?」

    余答日:「早期發現,尚可動用手術,以求挽救。特效藥則迄今尚付闕如!」段頹然曰:「倘德醫無術無藥,則??無望矣!」

    余既返京,次日揀出餘一向訂閱之「柏林畫刊」數冊,德文醫學雜誌一冊,送王克敏處轉交段君。不數日,段之謝簡至,文短而意摯。余料段君至是始信。余深憐其對德國之懷想,而無意於為少壯軍人之政治動向作註解也。
    
◆ ◆ ◆ 全文完 ◆ ◆ ◆ 

    以上《春明舊夢 段祺瑞深居簡出》,是以1984年《春秋》雜誌總第641期連載之《春明舊夢》(十一)《段祺瑞深居簡出》同名內容全文為底本完成數位化處理。網際網路首發◆析世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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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於2007年02月22日做了修改

 

責任編輯: 鄭浩中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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