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對Blake Xu來說，生活中的一切似乎都很順利。
那時候，這位33歲的企業家和他的家庭已趁着中國房地產蓬勃發展的浪潮購置了多套房產。他的妻子當時正懷着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他剛剛賣掉了一套住宅，並將幾乎一半的賣房所得投入了中國股市。
但從那以後到現在，中國房地產市場進入了長達數年的低迷期，中國基準滬深300指數已跌去了約三分之一的市值，中國經濟變得越來越脆弱，消費者信心萎靡不振，民營部門投資疲軟，青年失業率居高不下。
Xu已經從中國股市撤出了幾乎所有資金。他的下一步可能就是離開中國。
住在上海的Xu說，我不知道未來的路在哪裏；等孩子再大一點，我們打算送他出國，也許我們也會出國。
對中國新生一代中產階層而言，在他們人生的大部分時間裏，他們都覺得經濟繁榮是理所當然的。但房地產下滑、股市低迷和更廣泛的經濟衰退已迫使他們面對一個棘手的問題：中國的繁榮期是否已經徹底結束？
中國人正在減少支出，增加儲蓄，遠離高風險投資。中國央行的數據顯示，截至2月份，國內家庭儲蓄達到19.83萬億美元，創下歷史最高紀錄。消費者信心接近幾十年來的最低水平。
中國的城市居民和白領階層越來越憂心忡忡，這對中國政府來說可能是個大問題。多年來，中國政府的正當性一直來自於在經濟治理方面的良好聲譽。
現在，這一聲譽漸漸開始遭到質疑。
尋找離場策略
在前領導人鄧小平刪除了毛澤東思想中最激進的內容，並向全球貿易敞開了中國的大門之後，中國經濟開始騰飛轉型，30歲的Hugo Chen就出生在這一轉型期的早期階段。
Chen在富裕的沿海城市深圳長大，曾在英國攻讀碩士學位。2017年，他回到中國從事金融工作，和許多中國人一樣，他決定炒股。他還購買了債券，投資了一些保險產品。
但去年他做出了一個決定：不再投資中國股票。
銀行家Chen曾為一家保險公司管理資金。他比大多數人更了解投資，他也更清楚，繼續投資中國似乎不再是個明智選擇了。
截至2023年底，滬深300指數已連續三年下跌。更糟糕的是，美國、日本和其他地方的股市已經飆升。這本該是屬於中國的世紀，但中國的經濟和股市卻在跑輸其他國家。
「變窮是一回事。在別人致富的同時自己卻變窮，這又是另一碼事，」Chen說。
他將大部分投資轉向購買美國股票的基金。
中國有超過2.2億的散戶投資者，這意味着股市的走勢會對國民心理產生巨大影響。這些小投資者一度被稱作賭徒。經歷過去幾年的低迷之後，他們縮減了投資，逐漸轉向貨幣市場基金等更安全的資產。
房地產行業對信心的損害更大。中國政府大約三年前啟動的房地產去槓桿行動已演變成一場持續多年的危機，將數十家開發商推向了倒閉的邊緣，中國經濟增長的主要引擎之一因此受到衝擊。
2月份，中國最發達城市的二手房價格同比下跌6.3%，創下有記錄以來最大單月同比跌幅。
前述企業家Xu又賣了一套房，他說這個過程非常痛苦。但他並不後悔。他說，手裏有了這筆錢就可以靈活應對，如果情況變得更糟，他可以離開這個國家。
「從情感上講，我對這個國家抱持最好的希望，」Xu說。「但是，坦白講，如果這個領導團隊繼續留任，我必須有一個退出策略，因為前景令人擔憂。」
讓中國官員不安的正是這種情緒。儘管中國政府牢牢掌控着權力，但對公眾情緒十分敏感。
中國民眾有公開表達異見的歷史，包括公開抗議銀行和企業。北京方面至少容忍了一定程度的異見，前提是公民遵循一條首要原則：不要指責中央政府。
但是，一些民眾確實將當前的經濟問題歸咎於中國政府，稱政府對互聯網公司、課外教培、房地產行業的政策發生了180度大轉彎，還實施了嚴格的新冠疫情防控措施，後者對中國民眾的信心造成了持久的傷害。
麻省理工學院(MIT)斯隆管理學院(Sloan School of Management)全球經濟與管理學教授、威爾遜中心(Wilson Center)研究員黃亞生說，當前向低投資、高儲蓄的轉變助長了中國經濟的惡性循環，也就是說，經濟不景氣會削弱信心水平，而反過來，信心不足又會加劇經濟下滑。
他說：「當一個社會形成了某種特定的心理，要想轉變就不容易了。」
從希望到恐懼
現年37歲的Scarlett Hu還記得2014年回到中國的感覺。當時她剛從國外留學回來，在上海的奢侈品行業找到了一份工作。
Hu說，當時，社會上的每個人都充滿希望。周圍瀰漫着一種積極向上的氛圍。Hu說，下班後他們出去放鬆時，相信明天會更好，今天就玩得開心點。
Hu於2017年在上海買了一套公寓，並在2020年，也就是她兒子出生之前，開始購買投資股市的公募基金。她希望這筆錢能幫助支付兒子的教育費用。這在當時似乎是明智之舉：彼時房地產市場欣欣向榮，股市接近創紀錄高位，官方媒體高聲唱多。
現在，她的公寓貶值了15%，她買的公募基金投資組合下跌了35%。
「現在，我們談論的是讓未來更加確定的具體計劃和措施，主要是增加安全感的各種辦法。再也感覺不到那種闖勁了，」她說。
中國政府已採取措施應對經濟下滑，包括放寬面向房地產企業的貸款規定、降低借貸利率以及承諾解決地方政府的債務問題。但中國政府似乎不願採取西方國家政府為應對新冠疫情所採取的直接刺激措施；當時西方國家直接向消費者發放現金的做法帶動消費重新回到了正軌。
今年3月初，中共總理李強表示，中國政府2024年的經濟增長目標是5%左右。最近經濟領域也出現了一些改善的跡象。
但有經濟學家認為，中國政府將很難實現這一目標，在中國的一些人士擔心情況會變得更糟。
一名現年40歲駐北京的股票分析師說，去年8月，她所在的諮詢公司倒閉，她也因此失去了工作。她有兩個孩子需要照顧，丈夫的收入也不穩定，她預計未來的日子會更痛苦。
「每個人都在說，接下來的10年，一年會比一年糟，所以我們應該做好長期艱苦奮鬥的準備，」她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