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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志紅新書《深度關係》精彩片段

當一個人覺得自己應該無條件地滿足他人的一切需求時,這個人就是想做全能母親,可以稱為「聖母」。聖母的概念還可以延伸到機構、社會乃至政府。

巨嬰期待着全然地被滿足,聖母則要求自己全然地去滿足,這自然是全能自戀級別的事物,並且巨嬰與聖母總是同時出現。它們既是一對矛盾,也是一個共同體。其中有深刻的邏輯,理解了它,就可以更深入地理解全能自戀。

我們也要了解聖母對巨嬰也存在着剝削。實際上,依照孩子的心理發展歷程,孩子只是在徹底無助的嬰兒時期渴望和母親共生在一起,之後當他的能力逐漸發展出來之後,他還是渴望施展自己的力量,並追求生活獨立和精神獨立。病態共生關係之所以得以維繫,在母子關係中,首先是母親渴望和孩子共生在一起。母親在滿足孩子的需求時被剝削了,但反過來她也剝削了孩子的精神和生命力。其他病態共生關係也一樣,例如「好人聖母」和「渣男巨嬰」是一對常見的伴侶關係。

共生,意味着兩個人或多個人要變成一個「集體自我」,即「我們」。這是怎麼實現的呢?其實就是有人的自我被滅掉,最終這個集體中只有一個人的自我留了下來,他的自我成了這個集體自我的代表。

「愛情,只發生在兩個有獨立人格的人身上。」也許你聽過這句話。這句話反過來可以這樣推理:不成熟的巨嬰在戀愛時找的不是愛情,而是媽。找伴侶其實是在找媽,這件事在男人的身上很容易看到。例如「新娘」這個詞,可能大家太習慣於自動理解為妻子、女性伴侶,其實想想,這真可以直接理解為「新的娘」,就是一個「新媽媽」。

我到現在還沒結婚,自然會不斷收到各種勸解,建議我找什麼樣的女人一起生活。不少人給我的建議是,找一個「不必有獨立人格,不必有文化但能把你照顧得很好的女人」。可是,這不就是在建議找一個照顧我的媽嗎?對於這種建議,我向來都是不在意的。不過必須承認一點,我家裏多年來都有全職保姆。請保姆,這是一種交易。我出錢,買她們的工作時間,而且雖說是保姆,但大家是平等的,我對她們也充分尊重。當把妻子變成保姆,或者女人主動將自己變成保姆時,就有了一種危險性:你不僅在勞動、物質上被剝削了,在精神上也被剝削了,因為你有可能被置於關係中低人一等的位置。

巨嬰常常是表面上得到了聖母的照顧,但實際上遭受着聖母的嚴重剝削。這一點,在媽寶男的身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媽寶男應該是現代中國女性最不喜歡的一個群體了,特別是如果自己的伴侶是媽寶男,那很容易讓人恨得牙痒痒。什麼是媽寶男?百度百科的定義很直接,「指聽媽媽的話,總是認為媽媽是對的,以媽媽為中心的男人;也指那些被媽媽寵壞了的孩子」。媽寶男的口頭禪往往是「我媽說……」

媽寶男對母親的愧疚是破開他們內心謎團的關鍵。我在多個課程中見過不少男性對母親深不見底的愧疚,這至少有兩重原因。第一個原因,他們想離開母親,而這意味着共生關係的死亡。這時,他們擔心母親也會因此而死亡,可他們還是太想離開母親了,因此而愧疚。第二個原因,在重男輕女的家庭,母親把兒子拉扯大的確非常不易,有時簡直是血淚史。孩子會感知到母親的不易,而且是為了自己,因此覺得欠母親的。

常常也是想要對方聽自己的話,不要挑戰他們的自戀,而是充分滿足、充分配合。被挑戰後,他們會無情地戰鬥,決不妥協。因為不這樣,他們就會掉入自戀的低位,產生卑微感和抑鬱感。有人經過一兩次離婚後,終於發現這是自己的頭號需求,於是就非常有意識地找一個各方面不如自己的、沒脾氣的、好控制的、表面上容易滿足的願意配合自己的人。人最初談戀愛和結婚時,還是容易喜歡條件好的、優秀的、活得精彩的人,可這樣的人有鮮明的或獨立的個性,不會接受自己處在聽話的位置。於是,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就會產生嚴重的矛盾。有的人是經過深刻的教訓後明白了這一點,有的人則是一開始就知道這是自己的核心需求。

有人想兩種好處都占,於是會找一個好控制的人結婚,再找一個活得精彩的人做情人。還有人會找一個精彩的人結婚,然後無情地壓制伴侶,最終把對方變成一個沒有吸引力的人。

歸罪則是活在自戀中,還是從自己出發去看自己、對方和事情,乃至一切。當自戀得到滿足時會有正面情緒產生,但自戀被挫傷時,就會有負面情緒產生。並且,自戀被挫傷時,就要去尋找那個導致了挫敗的敵意力量,這就是歸罪,也就是尋找罪人並破壞、滅掉它。當這個罪人是他人時,就會想去攻擊他人;當這個罪人是自己時,就會產生自我攻擊。

引言擁抱想像,進入真實。

如果你在談話中有顯現出一點「槓精」的品質,喜歡據理力爭,那麼你也可以反思,可能你也對關係中的位置高低非常敏感。概括來說,自戀維度作為縱軸,它的基本特徵就是高低,由此還引出強弱這個品質。高低對應的是權力,而強弱對應的是力量。如果你的心靈對權力的高低、力量的強弱高度敏感,那就可以說這是自戀維度的特徵。關係維度作為橫軸,基本特徵是道德的善惡、情感的愛恨,同時特別根本的是,橫軸是平等的。當你能充分活在關係中,你會真切體驗到平等。

很多父母或老人,總是批評攻擊孩子,就有這樣的隱喻。當我批評你時,就是在告訴你,我位置比你高,力量比你大,我比你完美。相反,當誇獎孩子時,他們會覺得,孩子被捧高了,位置甚至高過了自己,因此不舒服。

對此,我覺得是我們身邊的「苦情文化」所致。不光主流宣傳中容易使用「苦情戲」,我們周邊,包括我們自己,是不是也深陷各種「苦情戲」呢?苦情,或者說賣慘,是我們身邊很常見的一種現象。我們比較少講幸福快樂,而是不斷地強調,某個人很努力、很付出、很無我、很苦。一個女孩發現丈夫特別喜歡說「老婆,你看我多可憐」,他甚至動不動會把自己餓着凍着,這個時候他要的就是自己的可憐和慘被看到,而如果他的妻子為他做點什麼,提前把他的可憐給滿足了,他會不高興。

經常「上演」苦情戲的人,很容易就和幸福快樂無緣。理解苦情戲的時候,不要只看到賣慘的那一方。我們可以從關係的角度去看這件事。當一個人演苦情戲時,不只是演給自己和對方的,也是演給第三方觀眾的。我們是集體主義社會,當一個人真心實意地演苦情戲時,是在通過滅掉自己的欲求來向集體和大家長這兩種觀眾顯示——「我」沒有私心,「我」是安全無害的。

明明可以活得更好,但不行,這證明不了你的誠意,你必須親手毀掉你的好生活,讓自己活得苦不堪言,還要說你甘願如此,樂在其中。物質和身體上受苦,同時嘴上承認自己樂在其中,這些做法混合在一起,是要通過自我傷害去表達忠誠或某種誓言般的東西——我不會讓自己強大,不會讓自己好過。

例如,哈佛大學一項跨度長達75年的跟蹤研究證實,孤獨寂寞是有害的,良好的人際關係能讓人更快樂和健康,而最關鍵的是那些最重要的關係,特別是伴侶關係,它的質量決定了幸福感、健康乃至記憶力。

為什麼人際關係特別是親密關係如此重要?因為人類最本質的需求是被看見。原始的生命力可以視為中性的、灰色的,當被看見後,就意味着被照亮了,變成了白色的、彩色多姿的活力;當不被看見時,就會成為黑色的、死寂的東西。被看見是如此重要,所以我們都需要深度關係來看見彼此。那麼,孝順能不能達到這一點?密切的親子關係能不能達到這一點?一切良好的人際關係都可以發揮這一點,但在我看來,無論是我們和父母的,還是我們作為父母和孩子的親子關係,都不如伴侶關係。

一些年輕的媽媽學了心理學後,開始對幼小的孩子採用愛和自由的養育方式,特別是對於嬰兒,試着去做到及時回應和基本滿足。但是,當她們這樣做時,周圍人竟然一致批評說:你對孩子太溺愛了,會把孩子寵壞的。給予嬰兒及時回應和基本滿足,是把嬰兒養育好的基本條件,這就被當作「溺愛」了?由此可以推論,太多父母和老人,他們心中認為對孩子「正常的愛」,實際上是「匱乏的愛」,甚至是「嚴重匱乏的愛」。

過度的焦慮是有毒的焦慮。既然焦慮背後都是死亡焦慮,那過度的焦慮其實意味着這是危及了肉體生命或精神生命的「毒」,而好的關係中會有這樣一個功能——去毒化。

他說,一次他在西歐四個國家穿行時,有意地問了當地人一個問題:你們對中國人的第一印象是什麼?他們幾乎都使用了一個英文詞——「working」,這個詞的主要意思是勤奮,可其中也藏着焦慮的意思,並且包含着必須勤奮的意思。

因此,我多次想,如果我不拖延,我還可以干多少事啊!可直覺上,我覺得有一種東西比「working」更寶貴,就是能將時間「浪費」在看似無用而美好的事物上,例如愛、生活、攝影,例如放下相機而乾脆沉浸在美景中,甚至只是待着……

時間和空間也是類似的概念。它們多麼普通,多麼基本,一個智商正常的成年人都會知道時間和空間的存在。然而,太多太多人,沒有真正在自己的內在想像世界中認識到這一點,沒有形成「時間感」和「空間感」。所謂「時間感」,就是你知道,時間是做事情時的一個重要因素,你知道這個重要因素的存在,你會在考慮事情時把時間這個因素充分考慮進去,而且你會比較正常地衡量和感知到時間的存在。所謂「空間感」,簡單來說,就是條條大路通羅馬,這條路達不到目標,換一條路就有可能。

責任編輯: 李冬琪  來源:LU隨筆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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