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客在帕廓轉經道、孜廓轉經道和大昭寺前。
【……「真相就是人們必須儘快擺脫的東西，必須將它傳染給別人。就像疾病一樣，這是治癒疾病的唯一方法。誰保留着真相，誰就是輸家。」這是法國學者讓·波德里亞的五卷本《冷記憶》第一卷里的話語，我雖為之所動，卻覺得不寒而慄。將真相等同於疾病，猶如打破了生命恆久遠的幻覺，或許自我描述為「知識的恐怖主義者」的波德里亞擁有某種自洽的精神世界很強大，而我，還是發自內心地需要，以一粒綠松石作為隱秘的指引……】
我在Twitter上、在專欄文章中反覆寫過類似文字：生活在拉薩的藏人、從各藏地很不容易來到拉薩朝聖的藏人，成了某個主題公園具有異域風情的觀賞物種；原本具有宗教和傳統意義的地點成了舞台佈景和遊客的取景位置，藏人們不得不掛出一塊塊懇求他們免打擾的「溫馨提示」牌；那些身穿舞台化的「民族服飾」、將轉經筒和念珠等佛教用具當做道具、「少數民族」的妝容誇張得滑稽、隨處自拍及他拍的各地遊客已經很乾擾本地人的生活，卻並不以為有何不妥而多少自律，反而旁若無人，恣意隨性，顯得既無教養更無公德心。
……那些擋在佛殿門口或轉經筒前拍「西藏風情寫真照」的遊客，明明眼看着履行佛事的當地老人一個個轉經筒轉着過來，卻不懂得讓路。如果真的不懂，那不是蠢就是壞。看似「喜歡」當地風景和「藏人打扮」的他們，卻對這裏的文化歷史宗教人民毫無尊重，是名副其實的新殖民主義者。但更關鍵的，不是讓不讓路的問題，也不是新舊殖民的問題，而是把本為轉經道及生活區域的一個個地點變成景區或「大型旅拍攝影棚」，實質上取消了當地傳統意義的那些人，日甚一日地鼓勵這些怪象滋生着。旅遊帝國主義其實是共同參與和推動的行為，其力量也是毀滅性的。
推特上有這樣的評論：「中國遊客在旅行時也不會放過民族沙文主義，或者說他們的旅遊就是侵入性的民族主義本身。而旅行本該是個人的、愉快的、不需要給當地人帶來困擾的，獨獨是中國人，常有拉着別人的美好家園共沉淪的意思，蝗蟲過境一般踐踏了還覺得是拉動了消費，給了當地人飯吃……。」
前些天，一個中國遊客在布達拉宮裏面的德央廈廣場扮相猴子跳來蹦去的抖音視頻瘋傳，氣憤的藏人批評道：「遊客在神聖的布達拉宮，耍猴似的流氓一樣跳來蹦去，拍抖音直播，為何沒人管？對藏民族的信仰如此不尊重，如果是在麥加、耶路撒冷這樣的聖地如此行為，他會有怎樣的下場？如果是在拉薩的清真寺前這麼做，穆斯林會容忍嗎？布達拉宮有管委會有很多部門的人，是沒有看見嗎？還是都上廁所了？請好好看一下這個在布達拉宮恣意妄為的視頻吧，你們心裏有沒有刺痛的感覺？真不明白，我們老實本分地去轉大昭寺還是布達拉宮，不是刷身份證就是查包，那這個王八蛋在布達拉宮這樣的行為沒人管嗎？有關部門去哪了？」
遊客在布達拉宮前及布達拉宮內。（網絡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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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當局及旅遊公司聯手「開發」聖山岡仁波齊和聖湖瑪旁雍措，作家鄭義撰文《為藏人保留最後一塊淨土》，其中寫道：「西方人類學家對旅遊進行了將近半個世紀的研究，分析了旅遊對當地文化、宗教、傳統的衝擊。隨着遊客的增加，當地居民在無數世代里形成的傳統習俗、生活方式、道德宗教、語言、以及故有的生態平衡，都會受到衝擊。他們常常使用這樣一些負面概念，如文化商品化、文化庸俗化、價值觀退化，有的研究者乾脆把這種現象稱為新殖民主義、旅遊帝國主義。把神聖的岡仁波齊和瑪旁雍措列入旅遊開發項目，正是名副其實的新殖民主義和旅遊帝國主義。藏人要求高度自治的內容之一、全世界人同情支持藏人的重要理由之一，就是想保住西藏的自然環境和文化傳統、宗教習俗。我們已經把漢地的名山聖水盡數商業化、庸俗化，把人跡所到之處全部污染、破壞，我們能不能為藏族弟兄保留這最後一塊淨土？岡仁波齊和瑪旁雍措是屬於全人類的。」
對了，前不久，幾個遊客在聖山岡仁波齊的卓瑪拉山口打架。據說，一方抖音直播賺錢，另一方帶了五條大狗，而卓瑪拉山口狹窄，雙方互相推搡，爭吵，然後打起來了。他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打架，我們卻很難辦得到「邊防通行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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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學者普拉特在《帝國之眼：旅行書寫與文化互化》一書中評論了「本地」正在不斷被那些帶來了「帝國設計」的來訪者干預，方方面面遭到「人們編碼」，「在未曾察覺、受到壓制、失傳抑或簡單重疊着重複和不真實的表達之中」。而旅遊帝國主義者在今天的西藏更有某種強悍的表達，僅舉一例：多年前，在布達拉宮前，那幾個廣場攝影師一邊給遊客穿上不倫不類的舞台「藏裝」，一邊比劃了這五個姿勢——手叉腰、「巴扎嘿」、倒酥油茶、「扎西德勒」和擁抱布達拉宮——並且說：「這五個動作，是藏族人民最典型的姿勢。」哈哈，當時我們幾個藏族人民被這五個藏族姿勢深深吸引，簡直是大開眼界！如今更是精彩紛呈，臉蛋貼着象徵國家權力的微型五星紅旗，眼梢塗抹暗喻藏人野蠻的野性色彩，隨時隨地孔雀開屏一般擺出各種「藏族人民最典型的姿勢」，甚而至於還穿上所謂的「大唐華服」，扮成臆想中的文成公主，在黑夜的風中，以布達拉宮為背景飄來盪去，更似一群魑魅魍魎。嗯嗯，在西藏版的迪士尼樂園，你們開心就好。
我也寫過以「帝國之眼」為題的一首詩：
那是什麼樣的眼睛？
但一定是最多欲望的眼睛：
貪嗔痴慢疑，如密密的血絲充滿之眼
六道中不能自救亦不得救的眾生之眼
這才符合強悍的帝國形象
那天，他不邀而至，是一位白面書生
含着過于謙卑的微笑
但動作並不謙讓，徑直佔了上座而坐
露出了牙如獠牙的寒光閃閃
露出了爪如鷹爪的鋒利無比
我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
那裏面五毒熾盛
輕易就能攝魂奪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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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發來薩普神山照片。薩普神山位於西藏那曲地區比如縣羊秀鄉普宗溝，是本教神山。以前很少為人知，我也沒有朝見過，但聽朋友說，明天就要出售門票，遊客會來很多。想到那些幾乎踩平了帕廓等地的各地遊客，又要用他們的喧囂打擾、染污這靜美的薩普神山，真讓人難過。照片上有一兩家客棧，藏人開的，牆上掛滿穿中山裝和西裝的中共領導人的「領袖像」，當然也有畫着西藏宗教意義的唐卡。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