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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舟的方舟:日本未必都好,但也沒那麼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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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因為在日本旅行,我發了幾篇日本相關的舊作,結果,就收到了這麼一封抗議的私信。關注我三年了,這是他第一次和我互動,想來是實在忍不住了。

在他這麼說之前,我雖然也知道日本向太平洋排放核廢水是一個敏感話題,但還是低估了它對一些國人的心理衝擊,看來,對他們來說,這絕不只是某個普通的爭議話題,而是一個不可饒恕的道德污點,足以把這個國家的所有優點都一筆勾銷。

在我們社會,像這樣絕對化的道德觀相當常見——更確切地說,道德難免絕對化,一個人要麼是好人,要麼是壞人,「既好又壞」本身就會對我們的道德觀造成動搖和困擾。

「喪盡天良」就是這樣一個道德判斷,既然已經如此認定,那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因為這足夠構成全盤否定,有何可取之處統統都不重要了。這就是為什麼道德感越強的人,往往越是難以容忍差異,也排斥分析,因為道德通常是一種整體的感知,很難具體地分析。

當然,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判斷,但問題是,他似乎還不滿於我沒有像他一樣加入譴責,此時如果談論日本戰後經濟奇蹟、養老做得好,也就構成了道德可疑的「誇獎」。

雖然你可能覺得,那完全是兩碼事,核廢水排放有爭議,難道連日本養老走在前列都不能說了?但對他來說,這些事卻是相互關聯的,好就應該毫無瑕疵,壞就不能有任何優點。

按照這種非黑即白的世界觀,採取不同立場事實上也是無法得到容忍的,因為這樣的人很難理解,你為什麼不像他那樣,採取唯一正確的態度。這想必就是他之所以質問我的邏輯——雖然我不認識他,但這些年來,我已經被太多這樣的人質問過了。

實際上,兩年前我就寫過一篇《日本為何敢決定向海洋排放核廢水?》。那篇寫得不好,也激起許多爭議,當然我缺乏相應的科學知識,因而真正着重分析的其實是:這個政治決策是怎麼做出的?不同立場和利益的各方在這一博弈中如何行事?為何最終得到的這樣一個結果?

在這樣的複雜的現實面前,沒有簡單的答案,我們只有抽離出來一點,才能看清全局。道德譴責也許很爽,但勢必會喪失許多豐富的細節。

十年前,中國遊客「爆買」日本時,曾因一些不文明行為引發爭議。一次在電視節目中討論到此事,但日本人的反應並不是氣憤地聲討,而是好奇「為什麼」——這些中國遊客為什麼亂扔垃圾?如廁後為什麼把廁紙放在馬桶外的地面上?

當時一位嘉賓解釋說,因為中國的城市街頭普遍都有垃圾桶,所以中國遊客來到日本,發現根本找不到垃圾桶,沒地方扔垃圾時,就只能隨便找個地方放了。至於廁紙,也是因為中國為防堵塞馬桶,有時甚至禁止把廁紙投入馬桶,馬桶邊也會有專門放廁紙的紙簍,但在日本卻習慣把廁紙扔進馬桶沖走,當然也沒有紙簍,這就讓一些中國遊客很困擾了。

他這麼一說完,台上台下許多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這樣」。說實話看到這裏,我也有點忍俊不禁,一些國人很可能確實就只是「不文明」而已,因為他們在國內也這樣,而這就很難用習慣不同來解釋了。

不過,這種解釋思路,至少避免了信息量很低的謾罵聲討,試圖去理解「他者的行為為什麼和我們不一樣」,而只有在這樣技術性分析的基礎上,才能有相互理解的基礎,進而設法真正解決問題。

日本當然不是什麼都好,但也沒那麼壞——這種把一個國家人格化的態度,恐怕本身也是有問題的,因為任何一個國家都太複雜多面了,非黑即白的簡單認知,到頭來受損的未必是對方,而恰是我們自己,因為絕對化的道德觀其實是一種自我限制,限制了自己的視野,無法看到更豐富的存在和他者值得學習的地方。

說到底,這無關日本,而關乎我們如何理解和看待現實世界。一個人不可能只是對日本才這麼二極管,在別的事上大概率也是如此。留心一下就會發現,像這樣的人,在我們周圍還特別多。

我也知道,說這些,可能聽起來有幾分令人不快的說教意味,「這些正確的廢話還用你說?你倒是說說,你到底什麼態度?」很多人感興趣的不是「為什麼」,不是求知,而是在權力,但這就是問題所在。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維舟的方舟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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