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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想改嫁,卻遭到了全社會的驅逐

危文繡

「為什麼男人再娶年輕女孩就是佳話,而我就要忍受這些痛苦?就因為我是女性嗎?」

1935年,輿論界被兩樁婚事掀翻了天。

先是危文繡嫁給了王葵軒,新婚二人被轟得很慘。

一來,危文繡曾是民國大總統黎元洪的小妾,黎元洪死後,她跟王葵軒好上了;二來,危文繡比王葵軒大10歲,都說「女大三抱金磚」,但大10歲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們的婚禮在青島舉行,還挺高調,但婚禮後不久,危文繡竟被青島市府趕出去了,由此可見,這樁婚事有多逆天。

巧了,才過了一個月,66歲的熊希齡就娶了30多歲的毛彥文,舉國一片讚嘆啊,全民磕瘋了。

同樣是合法婚姻,同樣有年齡差,危文繡好歹是二婚,熊希齡都三婚了,無論從哪個層面講,熊希齡都更「過分」一些,但輿論卻有着天差地別。

原因很簡單:

熊希齡是男的,危文繡是女的。

(熊希齡)

在那個時代,這種事見怪不怪,為啥到了危文繡這裏,就掀起了軒然大波呢?

因為她沒有逆來順受,而是站起來反抗了,面對各種指責她的文章,她在報紙上發文怒懟,有理有據,長篇大論的,總結下來就一個態度:

老娘改嫁,關你屁事!

01

危文繡本是個風塵女子。

幼時家境貧寒,父母雙亡,遂流落至煙花柳巷,因長得伶俐,人又聰敏,很快成為了頭牌。

1905年,欽差大臣鐵良到湖北巡察,黎元洪負責接待,此時的他還是張之洞的手下。

公務之餘,他陪着鐵良去窯子裏放鬆放鬆,自己卻陷入了危文繡的溫柔鄉里。

黎元洪可不只是玩玩,他當真為危文繡贖了身,把她納為小妾,也算是圓了每個男人心中都有的「救風塵」的夢。

小妾的日子多半不好過,但危文繡不但過得滋滋潤潤,還風風光光。

(黎元洪)

黎元洪的原配吳敬君,9歲就來到黎家做童養媳,她是個傳統女性,接受男人嫖娼娶小妾,又是一名虔誠的佛教徒,自是跟危文繡不計較。

而危文繡呢,雖出身卑微,卻十分有能耐。

她粗通文墨,又善於交際,跟着黎元洪出入社交場所活泛得很。

1911年武昌起義後,清政府調集重兵圍剿武漢,黎元洪作為都督坐鎮,湖北民軍雖打過幾個勝仗,但傷亡慘重,危文繡便代表黎元洪去探望傷兵,言辭很識大體:「都督本擬親來,因軍各吃緊,不克分身,特命妾代達微忱。」

傷兵們很受感動,士氣高漲。

1912年,已經辭去了臨時大總統的孫中山,攜家眷和革命夥伴乘軍艦抵達武漢,都督府里設宴招待,里里外外全由危文繡操辦,席間,她還與孫中山的女兒孫娫、孫婉達成了合辦女子學校的意向,這就是第二年創立的湖北第二女子師範學校。

黎元洪成為了大總統之後,危文繡更是成為了他的得力助手,她努力學習英語、法語,深諳西方禮儀,儼然一名政壇名媛,為黎元洪贏得了不少美名。

報紙上對她一片讚譽,黎家上下早就把她視為了正室。

1923年6月13日,黎元洪在直系軍閥的逼迫下離開北京,在前往天津的途中,他所乘坐的專車被攔下,對方向他索要總統府印信,黎元洪說,印信被危文繡存放在北京東交民巷法國醫院。

待找到危文繡時,她臨危不懼,大大方方跟對方周旋,直到黎元洪到達天津,她才取出印信。

下台後的黎元洪,居住在天津,直至生命的最後時刻,他都是由危文繡一人在侍奉着。

1928年,黎元洪病逝,在財產的分配上,他相當偏袒危文繡,足夠保她後半輩子衣食無憂。

這讓黎家子女頗為不爽,原配夫人雖嘴上不說,內心也是鬱悶的,兩年後也就故去了。

失了靠山的危文繡,在黎家的日子不太好過了。

02

黎元洪走後,危文繡開始了飄搖的生活。

當然,她並不窮,根據遺囑,黎家每個月都會供她500元生活費,無論她在哪裏,都會準時寄到。

危文繡可不會只靠着這筆錢過活,她不傻,萬一黎家斷供了,她就陷入被動了。

在上流社會混跡多年,危文繡很有生意頭腦,她把天津的大部分房產,都租給了東興樓飯莊,還投資了10萬元與商人王葵軒合夥辦了家綢緞鋪,因為經營有方,路子又廣,三年後他們就在青島開設了分店,還另置了房產,在當地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大戶了。

一來二去,二人產生了感情,這段愛情要想善終,一路上都是荊棘,光是黎家那一關就不好過。

為了脫離黎家,危文繡跟黎家子女對簿公堂,這一戰,危文繡付出的代價是,她拿一筆贍養費走人,遺囑中的各項繼承權全部放棄,並且公開發表了聲明:「前黎大總統給予文繡個人之遺囑,自登報日起廢除,以後不生效力。」

1935年1月9日,危文繡跟王葵軒在青島國敦酒店舉行了婚禮,並且在各大報刊上都刊登了消息。

這一下整的,各種罵聲鋪天蓋地。

首先是黎家人接受不了,雖已把你除名,但沒讓你嫁人啊!

再者,黎元洪之前的追隨者也十分不滿,小妾改嫁?這讓大總統的臉面往哪擱!

湖南同鄉會就發文譴責危文繡「再婚不僅玷污了民國的大總統,也玷污了國家」。

更廣泛的罵聲,當然來自於封建衛道士,「烈女不事二夫」、「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各方勢力都在給青島市長沈鴻烈施壓,最終,「蕩婦」危文繡被驅逐出青島,她的綢緞鋪也被查封,丈夫王葵軒還被警察拘押了。

此舉合法嗎?當然不,明白點事理的都知道這完全是胡鬧。

彼時的《民法》早就確立了一夫一妻制,禁止納妾,所以危文繡本就是個「編外人員」,跟黎家脫離關係後,就更無瓜葛了。

即便她曾是公認的黎太太,但黎元洪已經死了,沒哪個法律規定寡婦不能嫁人。

但到了現實之中,法律卻要讓位於偏見,真是可笑。

被驅逐出來的危文繡沒有着落,她寫信給北京的親戚,懇請他們幫忙找個暫時的住處,但親戚收到信後卻跟避瘟神似的,跟她斷絕了來往。

無奈之下,危文繡去杭州謀求落腳點,還未安頓,就收到了王葵軒的來信。

他已經答應了青島方面的出獄條件--跟危文繡斷絕關係。

信中他來了這麼一句:

「縱然是一個賣油郎,也不該有獨佔花魁之念。」

危文繡讀罷,氣得渾身顫抖,終於萬念俱灰,在西湖附近尋了個寺廟,青燈古佛。

在愛情面前,自古男子不如女子勇敢。

03

危文繡終究不是吃素的,一個月後,熊希齡與毛彥文的婚禮就把她從佛門炸了出來。

「為什麼男人再娶年輕女孩就是佳話,而我就要忍受這些痛苦?就因為我是女性嗎?」

彼時,熊希齡寫的首定情詩詞《賀新郎》被廣為傳頌,危文繡也用《賀新郎》的詞牌回懟,大聲呼籲「欲樹女權新生命,唯有精神奮鬥」。

恰逢《申報》的《婦女園地》專欄開辦一周年,為了「蹭熱點」,他們以此事為依託,發表了十幾篇文章為危文繡聲援,更有律師出來普法,一時間,掀起了輿論的狂潮。

然而,女性爭取權益的聲音再大,也敵不過現實,再怎麼長篇大論,在「貞潔」二字面前,都失了氣焰。

若貞節牌坊只是男子立的倒還好說,叫人寒心的是,女性才是這牌坊的終極擁護者,在羞辱「蕩婦」這件事上,女人往往比男人更狠。

所以她們寧可在婚姻中逆來順受,也不離婚,丈夫死了寧可守寡,也不再嫁,在封建思想的淫威下,她們成功地迫害了自己,卻反過來以此為榮。

危文繡抗爭了,但她註定會失敗的。

認清了現實之後,她選擇了用自暴自棄的虛無,來對抗現實的沉重。

關於危文繡最後的消息,是她在天津的一家賭場中被逮捕,此後,音信全無。

想必,她的下場不會很好。

站在當下的節點往回看,危文繡絕對是個傳奇女子。

出身青樓,被贖為小妾,卻憑藉自己的本事坐穩了總統夫人的交椅。

面對愛情,她豁得出去財產,也敢用一場高調的婚禮來讓自己挺直腰杆。

面對不公,她敢站在庸俗大眾的對立面,用法律為武器來捍衛自己。

一生如過山車般大起大落,終於悲劇收場,但這不是危文繡的錯。

人們都說,危文繡是「叛逆」的,我不覺得。

她只是想把歪曲的倫理扥直了而已,這是勇敢,不是叛逆,叛逆的是世界,世界是歪的。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度公子 一日一度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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