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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靜止的我們在流逝 誰還記得侯德健?

時間是靜止的,是我們在流逝……

這個時候再來提他,是不是有點不合時宜?誰還會記得侯德健?

  八十年代的台灣歌手,只有羅大佑還餘音未絕。2001年,羅大佑北京工體演唱,盛況空前,觀眾據說有六萬之眾。我沒有湊那個熱鬧,寧願在家裏看電視。那場演唱會的氣氛,後來被媒體一再渲染。當時我就在想,那些如醉如狂的「佑派」,不知有沒有人,還會想起侯德健?


  在我的心目中,台灣有四大音樂人不能不提:李壽全梁弘志、羅大佑、侯德健。他們都曾是電影《搭錯車》的音樂主力:《一樣的月光》(李壽全)、《請跟我來》(梁弘志)、《是否》(羅大佑)、《酒干倘賣無》《侯德健》。就憑這四首歌,他們在華語歌壇的高度,至今也難有人企及。


  侯德健進入我們的視野,是在八十年代。那是一個啟蒙和試驗的年代,舉國對政治和藝術的激情,今人難以想像。那時侯,我們沒有CD,沒有MP3,但對音樂之貪婪,真可以用暴飲來形容。有很多年輕人,都喜歡背一大包磁帶,拎着收錄機,把音量開得巨大,在街頭上招搖過市。正是在那時,當台灣校園歌曲席捲全國,侯德健攜一把結他,來到大陸。


  T恤、牛仔褲、結他、清瘦的面容、略帶喑啞的歌喉,這是當時常常在電視上,看到他的形象。一度,這形象令我羨慕。


  說來奇怪,那時對他的好感,並不是因為那首《龍的傳人》。那種近乎口號式的直白,我一直不以為然。即使從文學的眼光來看,歌詞也並非無可挑剔。


  而真正讓我開始注意他,並無法等閒視之的,卻是他寫於新疆的《歌詞1983》。有些令人叫絕的段落,我至今還能背得:
  
  想當年,誰不是
  為了理想而理想?
  說從前,誰願意
  為了抬槓而抬槓?
  
  想起當年,誰又不是
  站在不同的立場,望着相同的方向?
  說到從前,誰又願意
  只是為了不一樣,就拼了命的不一樣?
  
  而有些滄桑的句子,以蒼涼的音樂為背景,用他那極富特質的聲音淺吟低誦,也引得人思緒茫茫:
  
  關於我從何處來,要往哪裏去;
  關於可去不可去,能來不能來;
  關於有與沒有,以及夠與不夠;
  關於愛與不愛,以及該與不該;
  關於星星、月亮與太陽,
  以及春花秋月何時開;
  關於鴉片戰爭以及八國聯軍,
  關於1840,以及1997;
  以及關於曾經太左而太右,
  或者關於太右而太左;
  以及關於曾經瞻前而不顧後,
  或者關於顧後卻忘了前瞻;
  以及或者關於究竟哪一年,
  我們才能夠瞻前又顧後;
  或者以及關於究竟哪一天,
  我們才能夠不左也不右。
  
  這樣的句子,明白,深遠,由人生而及民族和國家,直指大的命題,絕對是大手筆。即使像羅大佑,在這個方面,也未必能夠超越。


  而寫於更早的《歸去來兮》,也讓我聞之心動。我驚異於他的感悟力。我想像不出,何以他在二十多歲,便能悟到生命之滄桑。歌剛一開頭,就盪氣迴腸。一聲「歸去來兮」,由高忽低,襯着悲涼的琴聲,一下子令人鼻酸: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
  是多少年來的徘徊,
  啊,究竟蒼白了多少年?
  是多少年來的等待,
  啊,究竟顫抖了多少年……
  
  歸去來兮,心琴將蕪,心琴將蕪。
  是誰忘記了你們任你們荒蕪?
  放聲高歌呀拼命地唱,
  讓我沙啞的歌喉洗盡你的愁;
  撥撥琴弦啊重重地敲,
  讓我滿手的厚繭磨盡你的鏽……
  
  還有那首《喂,老張》,《夜行貨車》的插曲,寫一個從大陸到台灣的老兵,也久久難忘。大約是87年的一個下午,在長沙和朋友一起去看的那個電影。依稀還記得一個畫面:曠野中暮色蒼茫,天地人融為一體,一個蒼老的身影在踽獨行。這時,一絲沉鬱的歌聲忽起:
  
  喂,老張,
  你看來有點心傷,
  是心情不好,還是工作太忙?
  別說你什麼都不想,
  我知道有一件事,
  你永遠不能遺忘。
  
  喂,老張,
  這一家之主真不好當。
  晚上加班,天不亮又起床,
  可除了薪水,什麼都上漲,
  你究竟為誰辛苦?
  你究竟為誰在忙?
  
  歌聲開始時微弱而低沉,似自言自語;越往後唱,越感悲涼:
  
  昨天今天還不都一樣,
  今晚天黑,明早又天亮,
  猜不透你怎麼想……
  
  而到了後面,竟變得憂憤起來,合唱聲如排山倒海,一浪一浪,衝擊着人的心靈:
  
  喂,老張……
  想過去年輕神氣的排長,
  不正是今天你自己老張?
  想從前青梅竹馬的姑娘,
  卻不是明天你要娶的新娘。
  姑娘新娘還不都一樣?
  前前後後都嫁給你老張。
  把今天的老張比年輕的排長,
  這相片舊了有點發黃。
  
  非常奇怪,不知是否評論界的麻木,或是另有隱情,這首侯德健的力作,從來無人提及。而在我看來,若中國八十年代的電影音樂史,漏掉這一首,則絕對是敗筆。


  比之眾口傳唱的《龍的傳人》,我倒是覺得,那首《龍的傳人續篇》,雖默默無聞,卻更有大境界。念天地之悠悠,一陣蒼涼的笛聲,讓我們的目光,至更深更遠處,仿佛於遠古洪荒,看到了先祖的身影:
  
  你看那太陽它日日夜夜,
  再看那花兒們歲歲年年。
  多少人多少年唱一首歌,
  我們在唱它到永永遠遠。
  ……
  天地之間,五千多年。
  花謝花兒開,放過五千遍。
  太陽下山,太陽上山。
  日日夜夜,黑白過多少年。
  多少黑白夜,多少歲歲年,
  我們老祖先,經營到今天。
  不變的天,一樣大地。
  天和地之間,我們永永遠遠。
  
  聽這樣的旋律,獨愴然而涕下。那種悠遠的歷史感,真讓人一唱三嘆。將這樣的情懷放大,更好像看到全人類,一代接一代,路漫漫其修遠,在不倦地求索、跋涉……


  八十年代末,一陣轟轟烈烈之後,侯德健便徹底在大陸銷聲匿跡。差不多有十幾年了,便再沒有聽過他的歌。早先收集的一些帶子,卻因為被朋友借走而一去無蹤。有一陣子,我跑遍了音像店,也找不到一盒侯德健的帶子。


  2003年,驀生懷舊之情。那一個晚上,我瘋了一樣,不眠不休,差不多折騰至凌晨4點,才將侯德健幾乎所有的歌,一網打盡


  一邊下載,一邊試聽,滿心是久別重逢的激動。一曲《Will I Need To Be Alone》,透着傷感,一下子讓我沉浸於舊夢。


  後來在網上我才知道,1992年,侯德健去了新西蘭,一去七年,潛心於《周易》;1998年,又返回台灣,以占卜為業,測風水,看面相,後再與歌壇無涉。


  漸漸地,侯德健為世人遺忘。


  能寫,能彈,能唱,思想才華,無不橫溢。有好長時間我都琢磨不透,像他這樣的天才歌手,何以會突然從歌壇消失,搖身一變,成了算命先生?


  不知他在電視上,看着一同出道的羅大佑,還那樣風光火爆,會作何感想?


  可能,以他道行之深,作這樣的選擇,有他的理由。


  可能,侯德健早已看透:舞榭歌台,容不得老臉。


  也許,對他而言,失去了政治的激情,即失去了支撐。當社會急劇轉型,商業味越來越濃,他可能感到了回音的稀落。


  不願妥協,而又力不從心,便無法苦苦撐着,再故作前衛、反叛的姿態。他不想在我們面前,再吃力地嘶喊。更不想老淚縱橫,讓我們與他同台,去憑弔逝去的青春。


  或許,他發現了比音樂更深的世界。繁華過後,忽不求聞達,自甘寂寞,一頭扎進中國文化的長河,並直抵源頭。往深里看,這又是一種道行。


  於是,在我們毫無知覺時,他選擇了離別,漸行漸遠。他唯一可做的,是研究《周易》;我們唯一可做的,是嘆息和懷念。


  過了九十年代,我的音樂聽覺開始苛刻。很多新冒出的歌手,我不知其名。汽車上聽調頻,只要稍覺味道不對,就立馬換頻道。有太多顛三倒四的東西,我充耳不聞,視之如垃圾。偶爾也會聽到一些好歌,又往往一閃而過。如今歌者無數,濫芋者也多如牛毛。真正像侯德健、羅大佑那樣,大氣、深刻、撼人心弦而又經久不忘的,確實是依稀難聞。

 

 

責任編輯: 鄭浩中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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