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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落帝都 揭秘三里屯:北京最孤寂靈魂寄居地

這個當年因距內城三里而得名的地方,因附近聚集外交公寓群,逐漸北京夜生活主要場所之一。

可過去那個三里屯死於2005年開始的一場拆遷。新建成的三里屯太古里2008年建成後逐漸成為北京的時尚地標。現在的三里屯,高潮與失落同時發生,任何原始的欲望都能在這裏找到出口。在這裏,很多人都是一個人,他們通過與陌生人的親近尋找慰藉,和現實里缺失的存在感;在這裏,你是誰在這里根本不重要,也沒有人會記住你

有人在三里屯的酒吧里晃了1個小時酒杯,就為了和坐在2米外的異性遞個眼神;一個穿着緊身衣的男人,他的緊身褲破着好幾個洞,頭上頂着的黃髮擋住一邊眼睛,他在拿着單反的街拍攝影師面前來迴路過了兩遍,終於如願以償地被街拍;一個女孩拿着英文菜單,流利地點了一桌西班牙菜,她的英文是純正的美音,普通話卻帶着山東口音;北街的酒吧的鋼管舞表演,一個褲腰帶快扎到胸口的大叔,戴着金絲邊眼鏡、叉開雙腿,舉起手機對着空中的女孩拍照。

在4公里以外的北京簋街上,兩個剛剛吃完麻辣小龍蝦的遊客到處問:「三里屯咋走?有沒有公交車到?」

三里屯是北京「神奇的存在」。

這個當年因距內城三里而得名的地方,位於北京朝陽區中西部,北京東二環最繁華地段。因上世紀60~70年代,這裏建起外交公寓群,三里屯一帶逐漸成為駐華外交人員、外國人聚居、購物和外事活動的重要社區。三里屯地域內有10條縱向、12條橫向街巷。商業、服務業網點密佈,三里屯酒吧街也成為北京夜生活主要場所之一。

北京和「時尚之都」沾不上邊,但幾個大商場圍起來的三里屯,又因毗鄰使館區,傳遞出一種時尚訊號,聚攏了北京的「潮人」。五顏六色的美瞳、彩色Newbalance運動鞋、MCM鉚釘雙肩包、皮褲和在冬天也要堅持露出的腳踝……幾乎成了三里屯的逛街標配。各種口音不同階層的中國人,各種膚色的外國人,都能在三里屯碰到。它因此被寫在旅遊攻略上。

據統計,在三里屯周邊3公里的範圍內,「扎堆兒」着超過200家的酒吧,佔全北京酒吧的40%以上。三里屯也成為夜晚北京最熱鬧的地方。和三里屯僅1個紅綠燈距離的工人體育場完全不同。相距1公里外的工人體育場裏總是充滿了上萬名地道的北京球迷,他們穿着寬鬆的綠外套,腳踩一雙球鞋,用濃郁的「京腔」高喊:「這裏是北京」「別裝孫子」……更多更直接粗俗的京罵總能激怒全國各地的球迷。

三里屯則是另一個世界。台灣人Tony喜歡早晨坐在咖啡館享用100元一杯的手沖咖啡,注重「酸鹼平衡」的他,每周會在進口超市買齊一周用的飲用水;幾個拿着「名牌」包的女孩排了一小時隊,終於坐進一個不知道是花店、雜貨店、咖啡館還是甜品店的地方,為了喝至少128元一位的下午茶,9塊點心被裝在三層的英式餐具中,她們拍照發了朋友圈後,開始擔心這些甜品會不會讓她們發胖。「有很多有錢人,也有很多人拿着幾千塊的工資,卻總想在三里屯活出年薪百萬的感覺。」三里屯一個酒吧老闆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14:00欲望

早晨,一些裹得嚴嚴實實的北京大爺、大媽坐在空地上曬太陽。一個住在三里屯幸福三村的老大爺正和修車攤的王伯討論「京客隆超市」的韭菜到底貴不貴?

三里屯的一天從下午開始。就像省去了前菜的大餐,失去早晨的三里屯從它甦醒開始,一切都是直接和赤裸裸的。

下午2點,編劇小蕾終於找到合適的衣服,準備奔赴三里屯。為了出門,她已經在家準備了4小時,換了數十套衣服。心情不好時,她有嚴重的「出門恐懼症」。

這天,朋友約她在三里屯的星巴克門前見面,每當她們約在這個地點,小蕾就要「收拾一下自己才能出門」。因為那裏每天都聚集着四五個拿着單鏡反光機的攝影師,圍追堵截各種「潮人」。小蕾的經驗是,「要靠單品取勝,比如帽子、墨鏡之類的,街拍沒人看臉。」

雖然小蕾通常會拒絕街拍,但能被他們攔下,她還是會有一些「小雀躍」,因為如果不被攔住,那就意味着你的打扮有點老土。不時尚的姑娘在這兒「讓人看着心酸」。

三里屯的時尚是從「太古里」飄出來。這是一個大型開放式購物中心,2008年夏天正式營業。這個投資約48億元的商業地產項目由太古地產全資持有。每天上午10點到晚上11點,廣場上一個寬26.9米,高7.7米的LED屏幕,循環播放着各種廣告和商場宣傳片。

2010年後,太古里分為南北兩區。面積逾7.2萬平方米的南區以年輕潮牌為主,這裏有在蘋果店裏蹭無線網給手機充電的年輕人、抹着紅唇的街拍達人、在廣場噴泉戲水的小孩;一份52塊錢的沙拉裏面幾乎只有生菜,一般坐在那裏吃的多是外國人。佔地4.8萬平方米的北區則聚攏了一批國際高端名牌,但人潮總是比南區冷落幾分。

246個商戶散落在太古里19座當代建築中,至少有27個品牌,在這個開放式購物中心聚集了大牌旗艦店、概念店、精品店、北京首家店、中國最大門店、全球最大品牌中心……這裏還有一個擁有1700個座位的8屏影院、892個停車位;還有超過30家餐館和酒吧,和一個99間客房、將近1.6萬平方米的精品商務酒店,在那裏住一晚1950元起。

有的酒吧每兩個月就要更新一次酒單,可一家從未更新過菜品的拉麵館,竟也在那存活了多年。就像一個擁有5輛法拉利的美國人,他喜歡騎着自行車來這裏的酒吧喝酒,而他身邊是乞丐拿着討錢的碗,靜靜地坐着,他的碗裏有滿滿的1塊錢。三里屯店和人都是這樣,以一種毫不違和的極度矛盾感相互映襯。

2014年9月,90後王宮和妻子派派在三里屯SOHO開設了一家女僕餐廳,同樣主題的餐廳北京僅有兩家,而在三里屯,這樣的餐廳就「毫無違和感」。要知道餐廳所在的商廈,曾使上海小南國這樣的傳統餐廳黯然撤店。

夫妻倆同是「二次元」愛好者,兩人拿着積蓄和父母提供的創業資金,又向銀行貸款了150萬,開始人生第一次創業。

中午,派派穿着至少3層的女僕裙站在店門口,細聲細語地用日語說:「歡迎光臨」。一天5000元的流水、兩次翻台,足以讓這個50個座位的餐廳收支平衡。談到這些,派派的聲線變得底氣十足。

笑容甜美的「女僕」桔子用1分鐘畫了一隻Hello Kitty在蛋包飯上,又用10秒鐘給蛋包飯「施一個變好吃的魔法」。有人不明白這「魔法」意義何在,但同樣的動作她每天要重複40次。17歲的「女僕」安安被稱為「店花」,有客人會專程從中關村過來為她捧場。每天至少有10桌客人要求和女僕合影,還有客人會問:「能不能跪着服務?」

「這裏會讓人的欲望不自覺地膨脹。」派派這樣評價三里屯。

夫妻倆經常忙到「全身要碎掉」,因為原來的工作太辛苦,她才辭職創業,原本只想開一家自給自足的咖啡館,一個月輕鬆掙幾千塊就心滿意足,但現在她已經開始計算:「每天流水達到2萬元,兩年內就可以開幕一間分店」。

鶴子是三里屯SOHO的上班族,偶爾她的同事們也會光顧這間女僕餐廳。一次飯後,她穿着一件緊身裙等電梯,一個皮膚鬆弛的外國男人走來,對她說:「一百萬一晚。」遲疑了一下,又改口道:「一千塊一晚。」這時剛剛下午三點鐘。

小蕾憑藉一副香奈兒墨鏡成功被攝影師攔下,她婉拒了街拍,和朋友們坐進一家台灣人開的餐廳,開始享用下午茶。

小蕾住在北京青年路的公寓裏,距離三里屯大約20分鐘車程,她的男朋友戲稱三里屯是小蕾的家鄉。每次寫完稿,她會和朋友來三里屯慶祝,從下午三點到凌晨三點。她自己也想不出除了三里屯,還能和朋友們約在哪?

在三里屯,你可以花11.5萬元買一件拿破崙三世的古董盔甲;也可以用48元在咖啡館買一塊2厘米長的村田智明設計的橡皮。

在小蕾用餐的餐廳里,製作一款蛋糕需要20分鐘,他們「現點現做」,顧客也樂於等待。營業後的第二個月,這裏便開始出現排隊人潮,一到周末,大約50個人在店外等待翻桌。自從王菲來這裏喝下一碗莓果酸奶,這款52元一杯的酸奶每天能賣出100份。

北京還有哪裏可以替代三里屯?幾乎所有在三里屯的採訪對象都有這樣的反問。

17:00「髒街」丟失的靈魂

雖然每晚都有人在三里屯high到嘔吐,但這裏的光輝正在漸漸暗淡,和後海、五道口等地酒吧的差距正在逐漸縮小。

三里屯酒吧街最初是為外國人服務的,這裏毗鄰使館區,周圍又有不少外企,90年代初,熱愛夜生活的外國人,在這裏點亮了北京的夜空。酒吧街最初分為南北兩條,最先興起的是「三里屯北街」,第一家酒吧「咖啡咖啡」誕生於1995年。

那時的酒吧老闆幾乎都有海外背景,街上也擠滿了來自各國的老外。那時的北街還沒有鋼管舞,周末像廟會一樣人山人海,有的酒吧要門票才能進,人們拿着酒瓶站在路邊,彼此沒有心防地「瞎聊天」。

先鋒的中國人也開始闖蕩三里屯。那時作家大仙與何勇、崔健、石康等人並稱為「三里屯十八好漢」,他喜歡從北街第一家酒吧喝到最後一家,再從尾喝到頭。大仙有數不清的作品靈感來自三里屯。

那時,三里屯聚攏了一批嚮往外國文化、有海外背景的中國人。1998年,還是學生的陳璞第一次來到三里屯,爵士、民謠、電音等各式各樣的音樂聲從風格迥異的酒吧里飄出來。幾塊錢買一瓶酒,就可以在北小街的各種酒吧串場、跳舞,沒有人逼你消費。那時,北小街也沒被稱為「髒街」,那裏還只有一家麻辣燙。在小賣部買一瓶酒,陳璞就能和朋友坐在一家酒吧的院子裏,吃着烤蘑菇,聊天到凌晨5點。

那時「太古里」還是一片6層的居民樓,酒吧和外貿服裝店聚集在居民樓一層,而那時幾乎每個酒吧老闆的夢想都是「開一家與眾不同的店」。陳璞喜歡在那些外貿服裝店買衣服,平價又時尚。她也堅持在冬天露着腿,「這是一件多正常的事,有的鞋就是要露點腿才好看。」而現在的冬天裏,更多的女孩穿着「看得見肉的黑絲襪」從豪車中走出來,也有女孩光着兩條大白腿坐在酒吧的卡座上,相比之下,只「露腳脖子」的年輕人已太保守了。如今步入而立之年的陳璞已經很少這麼穿。陳璞現在很少再走進酒吧,她更願意在三里屯買衣服、逛精品店、做指甲。現在,她有各種名牌衣物包包,她的打扮更加時尚、精緻,也更依賴品牌。

自從8年前,她供職的公司搬來三里屯,她已經離不開這裏,「三里屯的變化特別大,但每一個變化我都能接受,因為發自內心地喜歡,所以我把三里屯融入在生活里,畢竟這裏還是聚集着同一個調調的人。」

作家大仙在《十年三里屯》中講述了三里屯的最大意義。「1998,在三里屯酒吧,一位城鄉結合部的帶頭大哥,坐下來就問:咱酒吧有啥下酒菜,炸花生米和豬耳朵有嗎?2008,秀水假名牌越穿越像真名牌的私企豪傑,張口就問:洋蔥圈有嗎?炸泥腸有嗎?水果沙拉有嗎?裏面多擱獼猴桃。三里屯的價值在於,讓中國人從吃糠咽菜,一把進步到奶酪黃油。」

如今,這裏的餐廳仍大多是西餐,你能吃到意大利菜、西班牙菜、墨西哥菜,還能找到印度餐廳、伊朗餐廳、日韓料理、美式烤肉、英式下午茶……有的餐廳的菜單甚至沒有中文只有英文,而常來這裏就餐的中國客人也能不看菜單就點菜。他們有的梳着油頭、西服革履,在餐廳切一塊100g的羊排;有的姑娘從這一路闖進老外圈,成功移民;也有人背着帆布包,在書店翻閱英文的設計書。

現在的陳璞更想要安靜的生活,於是她選擇和三里屯的中心保持距離,在C5藝術區開了一間咖啡館,這裏距離「太古里」1公里,走過去至少要16分鐘,經過兩個紅綠燈。咖啡館每天早上10點開門迎客,晚上7點關門,這裏和三里屯的夜晚幾乎沒有瓜葛。下午5點,她坐在自家的咖啡館,享受着一杯拿鐵,裏面有兩種咖啡豆,加的是一款「奶味很淡」的牛奶,為此她把市面上所有的牛奶都試過一遍。

大仙的三里屯死於2005年開始的一場拆遷。2003年,北京政府出台「新三里屯規劃」方案;2005年,三里屯南街、北街開始拆遷;2007年3月,SOHO中國獲得三里屯的一塊地皮;5月,世茂地產以14億元人民幣收購另一地塊……之後它成了後來的「三里屯太古里購物中心」「3.3服裝大廈」「三里屯SOHO」和「世茂·工三」商場。

這些地產商的出現改變了三里屯的商業格局,酒吧街的租金至少翻了一倍,三里屯北街原本風格迥異的酒吧幾乎變成一個模樣。路口的地平線酒吧開始請女孩跳鋼管舞,之後幾乎每家酒吧都豎起了兩根鋼管。水煙首先出現在某一家酒吧,不到一個月,這條街上的另外13家酒吧都開始出售水煙。沒有人願意錯過一丁點商機,複製是最簡單又低成本的方式。

雖然「髒街」始終是三里屯的「靈魂」,但它的傳奇色彩也開始黯淡無光。Jim是這裏一家酒吧的經理,在這裏工作了16年,在老家他曾是一個廚師,因為喜歡酒吧文化才來到三里屯。最初他是酒吧的服務生,住過地下室;兩年後,他變成調酒師,2006年成為店長,後來他和朋友一度在三里屯開到三家酒吧,現在他和朋友在北京擁有兩家酒吧和一個餐廳。

Jim今年40歲,孩子剛剛5個月,他和妻子在三里屯相識,是同行。「我們這個行業,找同行最好,能互相理解。」後來,妻子改為白天上班,「女孩長期上夜班很容易老。」而Jim依然要晚上工作,時常頂着太陽下班回家。

他和妻子雖然睡在一個房間,但兩人只有周末休息時才能真正見上一面。這樣的生活他們已經持續了四五年。「你看我滿臉的皺紋,原本想40歲退休,但現在覺得身體還可以,喜歡這個行業就繼續做吧。」

他現在痛恨別人把這條街稱為「髒街」。「髒街」得名於屢禁不絕的麻辣燙、烤串,半夜會有化了妝的女孩不顧口紅來擼幾串,也有外國人捧着一碗麻辣燙和一個大煎餅。現在,城管車往路口一停,麻辣燙和烤串不見了,只剩一個煎餅攤半夜堅守在團結湖地鐵口。

去年,隔壁賣煙的大姐對Jim說:「這條街真是爛透了。」他們認為這種褪色始於2010年,起因也是翻倍的租金。

為了盈利,三里屯的酒吧幾乎只剩下兩種:一種以價格取勝;一種注重格調。於是,來三里屯消遣的人們也自動分成兩類:站在便利店門口1分鐘喝光一瓶啤酒的人,很難和穿着西服、抹胸裙端坐在高大上的酒吧里晃1小時酒杯的人成為朋友。

但這兩種人都能迅速在三里屯找到自己的位置。

在髒街的奶茶店可以花8元買到一杯青提汁,而在相臨的太古里的一家飲料店,一杯提子汁要49元。Mojito裝在塑料杯里,15元一杯,如果你向北走95步,來到一家酒吧,用玻璃杯里喝下一杯Mojito要花費35元,而在更遠的另一家酒吧,喝一杯雞尾酒要付出70元。小蕾喜歡這間酒吧的雞尾酒,她有一個固定的服務生,小蕾每次都願意給她一些小費。

金子早已對酒吧里的各種事習以為常。他從住處步行到酒吧只要20分鐘。他的生活圈子非常小,每天兩點一線,但又閱人無數。

他不高,有些胖,聊天時,他的煙一直沒有斷,不時地咳嗽幾下,2個小時裏,他喝了4杯雞尾酒,這讓他起身微微晃動。

5年前,22歲的金子來到三里屯這家20平方米的小店,服務員、收銀員、門外掮客,他什麼都做。23歲時,他吸了第一支煙,第一次喝醉,那時的他看不到未來,又企圖為夢想掙扎一下。這個不善言談的男孩喜歡彈結他,他每天要練琴8個小時,只睡4小時。那時他唯一的夢想是發專輯、組樂隊、開演唱會……現在他早已不再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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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0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

下午6點,27歲金子點亮了酒吧的燈箱,他幾乎是北街最早開燈的人。

當金子正努力地賣出一瓶30元的啤酒時,他的顧客正在談一筆過億的房地產交易。金子形容這些人是「坐着掙錢的」。「我們每天累得跟孫子似的,掙得還不到他們千分之一。」

三里屯從來不拒絕任何人,所有人都能在這裏找到自己的位置。有錢人來這裏消遣,普通人也可以在這裏生活。

這裏可以讓人迅速找到同類,也能把另一部分人消磨成同一個樣子,人們不可避免地在這裏被同化。

酒吧老闆David的微信里大概有2000個「好友」,每個發朋友圈的信息都至少有50個「贊」。每晚,他看着彼此陌生的客人交換電話和微信,他很清楚有一類客人在「假high」,但他也要向各種客人打招呼,和他們微笑、握手、擁抱、貼臉,稱呼他們「親愛的」。

Paul並不愛喝啤酒,但現在他會習慣性地點上一瓶自己公司的啤酒。啤酒的泡沫在他的胃裏翻騰着,這一年多里,他的嘔吐物幾乎出現在每個三里屯酒吧的廁所里。一杯500毫升的啤酒,他可以輕鬆乾杯,這份工作已經讓他胖了10斤,還有了中度脂肪肝。最近,他已開始測試新人,考察他的「酒品」,而他最初的痛苦也傳遞給了下一個人。

菜菜一直阻止她暗戀的德國男孩來到三里屯,她的外國前男友最初只是一個羞澀的鄰家男孩,但在三里屯,每天都有中國女生請他喝酒。「如果每個晚上都能得到不同的女孩,為什麼還需要穩定的關係?」男孩和菜菜分手後,他身邊從來沒缺過姑娘。

但三里屯依然能讓Sunny每天出門都能抱有一絲期待感。6點半,Sunny騎上電動車,從東四的一個大雜院出發,她要在7點前到達酒吧開始今晚的工作。而這時已經有兩個同事在備料,他們要榨出至少9種水果汁。

Sunny是這家酒吧的調酒師,她已經在三里屯工作5年,稱得上「閱人無數」。在她眼中,客人只有兩類,「裝×的」和「低調的」。她幾乎能一眼識破前者,有時,她會和同事打賭這樣的客人會點什麼酒。「很裝的人一般會點長島冰茶,因為這也許是他們知道的唯一一種雞尾酒。」她至少能猜中70%。

7年前,17歲的Sunny剛剛來到北京。那時,她還是一個在王府井賣糖葫蘆的小姑娘,一個月能賺700元,每天往返於宿舍和王府井小吃街,根本搞不清北京是什麼樣子。但她能迅速打開心扉,在公交車上和一位北京老大爺成為了忘年交,今年過年他們還在一起度過。

5年前她來到三里屯,從酒吧的收銀員做起,那時的Sunny還是個慢熱的人,她很少主動與客人說話,也不會講英文。而現在的Sunny會和每個熟客寒暄,開場白通常是:「好久不見,你還在北京嗎?最近怎麼樣?」

她認識5個David、2個Celine、還有數不清的Tony。「這份工作,讓我看人看得太清楚,一個清醒的人走進來,走出去的樣子千奇百怪。」Sunny在三里屯遇到來自世界各地的人,他們都是為了買醉而來,酒吧時光只是他們人生中一個短暫的休憩,正因為這種短暫,酒吧里的談話變得不夠真實,人們偽裝、吹噓,因為沒人在意真假。

至少有70%的客人,Sunny知道對方的名字、工作,但對方究竟是誰,她也說不清。在三里屯,好像所有人都互相認識,又都不怎麼認識。

Sunny最晚會在下午兩點起床,上班以外,她幾乎都宅在家裏,她不喜歡一個人出門,「特別害怕孤獨,出門必須要有人陪。」這個習慣已經保持了兩年,起因是一次分手,「生活突然變成自己一個人,很不適應。」

但Sunny並不是個嬌弱的姑娘,每隔幾分鐘就能在酒吧的二層,聽到她在樓下爽朗的笑聲。

現在她的收入漲了十多倍,服裝品味也從美特斯邦威變成了Zara,但是她再難對人坦露心扉了,「自己的心和別人拉開了距離。就再也遇不到那樣的事。」大多數情況,人們樂於對調酒師傾訴最隱秘的心事,因為對方是一個和自己真實朋友圈不相干的人。而調酒師的心事很少有人問起。客人就是客人,只有極少數會成為朋友。

21:00性是一件簡單的事

三里屯的夜晚從9點開始升溫,人們從四面八方湧來,在某個酒吧落腳,尋找來自陌生人的短暫慰藉。

一到9點,髒街上幾家酒吧的音樂會準時響起,這讓髒街的聲浪瞬間達到100分貝。人們的心臟隨着轟鳴的舞曲和電音怦怦跳動。這裏有一間名字以K打頭的酒吧,提到它的名字,很多三里屯熟人都露出詭秘的笑容,這是三里屯心照不宣的秘密,這個酒吧是大家公認的一夜情「聖地」。

K的舞池能容納15對「情侶」,他們睜着眼睛在閃爍又昏暗的燈光下接吻,手伸進彼此的衣服,摸索着另一個人的體溫,即使你有舞伴,也會有其他人貼近你。一個外國男人對拒絕他的菜菜說:「你不找一夜情,為什麼要來這裏?」這個困惑只持續了5秒鐘,他的眼神便又落在另一個女孩身上。

西西厭惡K的音樂,但為了陪朋友,她還是走進了去。西西不挑酒,能醉、便宜就行,於是她在小賣部買了一瓶5塊錢啤酒,藏在袖管裏帶進K。

西西自詡「文藝青年」,喜歡「亞文化」。她今年33歲,戴一副黑框眼鏡,還梳着學生一樣的「齊劉海」。她是北京人,有一口濃郁的京腔,一個人住在崇文門的一個60平方米的「城中豪宅」,她喜歡接待世界各地的沙發客,也樂於在旅行中睡在別人的沙發上。她身上有不少文身,一個彩色熱氣球文在她的右肩上,刻上它「花了3個小時,很痛。」

三年前開始,她常來三里屯,她喜歡和老外們一起站在路邊喝酒聊天,「中國人只局限在想一想,而外國人會直接跟你聊天」。她的老外朋友似乎比中國朋友還要多,除了南極洲,每個大洲都有她的老外朋友。「中國人會覺得我腦子不正常。我常想,如果把兩張100塊錢放在枕頭下,讓它們做愛,第二天會不會生出一張20塊錢?」

她願意和外國人成為朋友,有的成為「炮友」,選擇標準是「互相沒什麼感覺,又能聊到一起,還想再見面,就是這樣。」年初,她有個「炮友」結婚了,從戀愛到結婚只用了一個月。她多少有點失落,但「這種關係,大家都很有自知之明,一方有了穩定關係,另一方自然就會退出,犯不着有什麼糾葛。」

自從大學開始,西西就是一個「追求自由,活在自己世界」的人。她的同學和朋友們都已經結婚生子,但她「對那些傳統的生活沒興趣」,至於為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

西西的第一份工作在國企,但很快她便離開了體制。她熱衷旅行,又辭了另一份工作後,成為了一個自由撰稿人。去年她獨自走過至少7個國家,一邊旅行,一邊為旅遊雜誌寫稿,「我就不能讓人管着,有人管我就很煩,所以我不能再上班了。」去年,她還看了32本書,75部電影。這些事,她都是在一個人狀態下完成的。

小蕾瞧不起那些借着酒勁兒找一夜情的人,也討厭「端一杯酒晃1小時,其實眼睛都在瞟男人或女人」的人,在她看來這些都是懦弱的,也是對酒的不尊重。「如果喝醉後打電話給前男友,怎麼對得起這麼多死去的葡萄。」她喜歡這句廣告文案,更認為酒後亂性只是一個藉口,她覺得「把情緒的釋放怪在酒上的做法很無聊」。

這時,一個外國人跑上40級台階來到一家酒吧,他帶着剛剛認識的女孩衝進洗手間,朋友們則在洗手間外列隊等候,他們踢門、大笑。30分鐘後,他們終於開了門,所有人開始鼓掌,兩人則像勝利者一樣跳着和歡呼的人群一一擊掌。

這家酒吧的吧枱上有一樽綠色液體,這是Jim引以為豪的雞尾酒「寶貝睡3天」。它的配方來自台灣,酒精味道很淡,但一杯就足以讓一個不太能喝的人「秒醉」。

兩個台灣男孩在這裏各喝下3杯「寶貝」,其中一個便瞬間癱在地上,吐了Jim一身。Jim不得不將他們送回賓館。第二天,喝醉的男生打給Jim詢問昨晚發生了什麼,因為他醒來發現,自己和朋友赤身裸體地睡在同一個被窩裏。接下來的幾天裏,這個男孩覺得渾身不自在。

這裏還曾舉辦「寶貝」馬拉松,參賽者在24小時內喝掉12杯「寶貝」就算勝出,目前只有兩個人完成,最高紀錄是13杯。他們的獎勵是另外12杯「寶貝」。

「不正常」,在這裏則是再正常不過的事。Jim所在的酒吧被偷過數不清的搖酒壺和杯子,還有2個滅火器和一個120斤的木雕。也有人偷酒,於是Jim把酒瓶灌滿辣椒水。有人剛剛在髒街路口買了一塊雞排,一個人突然衝出來把雞排打掉在地,又瞬間跑遠。這場景Paul至少見過3次。受害者愣在原地,他的同伴笑得前仰後合,沒有人去追那個肇事者。

三里屯從來不缺少傳奇和秘密。這裏有一家著名的廉價酒吧,老闆是一對40多歲夫婦,胖胖的丈夫永遠在監控室里睡覺,精瘦妻子在收銀台忙前忙後。經銷商一旦有即將到期的酒,便會低價賣給這個酒吧,這裏散貨太快了。經銷商的倉庫隱藏在三里屯西邊的一個小區里,這裏堆着至少4000箱酒,一箱虎牌啤酒只要80元。

22:00原來很多人都是一個人

晚上10點,菜菜化着紅唇妝,穿着黑色緊身毛衣和牛仔褲,來到一個高端夜店,人均消費超過600元,但通常女孩不用付錢。一個英國男人走過來對菜菜說:「You look sonormal here。」(你看起來太正常了)因為大部分女孩穿着緊身抹胸裙、高跟鞋,每個女孩跳舞的動作都很謹慎,她們緩慢地扭動出婀娜的曲線。

穿着西裝的男人們在卡座上開了無數瓶香檳,陪坐在側的女孩依然堅持着在冬天露出兩條又白又細的長腿,但他們不跳舞也不講話,大多數時間是在看手機。

菜菜一邊喝啤酒一邊聊天,說幾句就會哈哈大笑,有意無意地顯示一下自己和酒吧老闆很熟。她並不是很能喝,3杯雞尾酒就能有些微醺,她不喜歡廉價的天堂酒吧,因為「那裏的廁所實在太髒了。」她說話偶爾夾雜幾句英文,純正的美音,但也不會讓人覺得不舒服。她的打扮和舞蹈與歐美女孩沒有分別,度假時也不會刻意防曬,認為那是「美黑」。

菜菜剛來北京的第三天就去了三里屯。那時,她被一家知名服裝公司派到北京培訓,和一個同事住在團結湖的酒店裏,但她覺得孤獨,因為「誰沒事會和同事做朋友」。她每天的工作壓力非常大,幾乎每天都被老闆「人格羞辱」。

菜菜承認自己抗壓能力不強,她不願意白天被罵,晚上就在酒店早早睡覺,她要為情緒找一個出口,她發現「去人多的地方心裏會好受一些」。

每晚下班後,她就會坐着公交車從世貿天階去三里屯吃飯,最初她經常自己獨自買一個披薩邊走邊吃,或者一個人在路邊吃麻辣燙,後來她發現原來很多人都是一個人,於是就開始主動和別人聊天。

一次,菜菜拿着一個雞蛋灌餅走在三里屯的路上,一個德國人走過來問她在吃什麼,菜菜主動給他嘗了一口,之後他們就坐在咖啡館裏,聊了三個小時,至於聊些什麼她早已記不清楚。她只是記得,有人陪的時候,生活不會那麼寂寞和無聊,哪怕那只是一個陌生人。

那時,她也和男生回家,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什麼也沒有發生。後來,菜菜在一次外地旅行中開始了第一次性體驗,「那簡直顛覆了我的想像,我要把23歲以前浪費的時光補回來。」三里屯的「性」就像大麻一樣,一旦開始就會讓人上癮。

回到北京後,這個身高1米57的女孩站在椅子上和1米95的德國帥哥親吻,一年裏,她在15個陌生人身邊醒來。「我只是想要帥的男生。」在三里屯,菜菜親吻了數不清的嘴唇,分別和兩個男生戀愛,可兩份愛情都只保持了1個月。

來這裏的外國人也深諳三里屯各取所需的交易,早已難再付出真心。菲律賓人Peter是三里屯的典型玩咖,一個晚上,這個滿身肌肉的男人可以把3個女孩帶離酒吧。

23:00比小說還荒謬

千姿百態的狂歡日復一日,人們似乎能在三里屯找到另一個自己,這裏成了他們平淡人生中的一次超級冒險。

荷爾蒙在每個人的身體裏跳躍,當酒精和音樂清空人們的大腦,一些人便獲得了白天找不到的存在感。每個月,三里屯的酒吧和夜店要舉辦數不清的派對,酒吧老闆David把一位熟客叫做「派對女王」,因為她不會錯過任何一場狂歡,她喜歡把外國帥哥照顧得無微不至,甚至車接車送。她是在三里屯發現有人需要她。白天,她是一位30多歲的高中計算機老師。

晚上11點,新來三里屯酒吧半個月的服務生向軍,第一次見到客人跳起鋼管舞,那是一個40多歲的女人,她的五官在閃爍的燈光下模煳不清。舞台上只有她一個人,在瘋狂的音樂聲中,她的舞蹈才顯得不那麼尷尬。這時,終於有一個女孩跳上另一個酒吧那個將近1米高的舞台,她穿着緊身豹紋吊帶裙,在10秒內甩了25次頭髮,這時音樂已經達到125分貝,聊天變得不可能,但也沒人在乎是否要開口講話。

酒商Paul已經喝下4升啤酒,吐了一次,他希望能賣掉2000箱啤酒,讓酒吧經理和他簽下一張20萬的合約。與此同時,「髒街」路口的桔色成人用品店5分鐘內賣出了2254元的性用品。

在酒精的作用下,荒誕的氣息在三里屯蔓延。有人帶着女朋友來到酒吧,卻和另一個女子發生了關係。有人來這裏捉拿「小三」,卻發現自己和「小三」都不是原配。小蕾目睹了這些荒誕的故事,從中獲得了無數的寫作靈感。這裏的故事遠比她筆下的小說和劇本荒謬、失智得多。

為了收集素材,小蕾願意請一些陌生的「漂亮女孩」喝上一杯,聽她們講述自己複雜又極其簡單的情感故事。「她們的痛苦,幾乎都是因為價錢沒談攏。她們似乎對生活有所誤解,以為燈紅酒綠才是人生的繁華。」

在一些酒吧昏暗的燈光下,儘管每個人的表情都難以辨認,但他們的精神又深層相似。在一家高檔酒吧的一個卡座上,至少坐着5個長相極為相似的女孩,她們有着幾乎一樣的尖下巴、大眼睛和飽滿的雙頰。「這些整過容的臉上,欲望更加明確,她們所有的快感都來自於錢。」

小蕾抽了一口煙,講了一個從「外圍女」口中聽來的故事。一個剛剛拿到一筆遣散費的工薪階層,每晚在三里屯揮霍。10天後,他變成熟客,和其中一個女孩開始了短暫的包養關係,一個月他要付出3萬元。而女孩沒有想到,這一個月竟會如此「辛苦」,因為男人要求每天見面。其實,這3萬元對男人來說是一筆大開銷,他希望「物盡其用」。而「一般包養一個月只需要見面三四次,他居然天天有空。」這場交易讓雙方都覺得虧了本。

2005年,三里屯派出所開始打擊三里屯附近的站街女。如今,更多的漂亮女孩變成了「外圍」和「嫩模。」在這裏,包養關係可以飛速建立。在一家燈光明亮的餐廳里,一個男人一邊打量一瓶紅酒,一邊問站在旁邊的女孩:「多少錢?」女孩面無表情地說:「5000塊跟你走。」

三里屯恰好能滿足一些女孩對金錢的虛榮和攀比。想買一個名牌包,一個夜晚便可以找到男人付款,性是她們最低的成本。

當一些事可以用金錢衡量,三里屯也變得越來越直接,少有羞澀,甚至有人不再費盡心機搭訕漂亮姑娘。酒商Paul走在太古里的東側,5分鐘的路程,他被攔下兩次。「大哥,想不想喝酒有妹子陪?只要200塊。」在一晚無數次攔截中,終於有兩個台灣人被說服了,結果他們只喝掉5瓶啤酒,一個穿着吊帶背心的女孩就要求他們付款5000元。

龍哥負責給工體和三里屯的夜場擺平麻煩,他手下有一批保安,一個酒吧需要付他1000元才能叫來一個保安把鬧事的客人送出門外。

在三里屯,高潮與失落同時發生,各種情緒都能在這裏找到出口。酒吧經理Jim舉辦過數不清的狂歡,也舉辦過難以統計的離別派對。幾乎每天凌晨都能見到在街邊嘔吐的男人,癱倒在地的女人。冬天,三里屯派出所的警察會把醉倒在地的外國人帶回警局,讓他們睡一晚再離開。現在,三里屯北街的酒保們統統戴上了「朝陽區治安志願者」的紅袖標。警察給他們開了兩次會,讓他們戴上了這塊紅布。

一段時間裏,每周都有朋友在Jim的酒吧宣佈離開北京,從此這些人將消失在彼此的生活里,這樣的告別也讓40歲的Jim流下眼淚。「有個朋友在北京8年了,現在說走就走,這輩子我們可能再也見不到。」

金子今年才27歲,已經覺得生活無望,現在的每一天「純粹是為了過日子」。5年來,他至少有7個朋友相繼離開三里屯,有人開始朝九晚五的工作,有人回老家做起小生意。「他們想過正常一點的生活,但三里屯給不了他們,這裏好像有今天、沒有明天。」

平時不願意出門的調酒師Sunny最近報了一個拳擊訓練班,逼迫自己出門。每周她有三個下午的課,兩小時的拳擊訓練,讓她又認識了另一個世界的朋友,她覺得很放鬆,「來這裏上課的人就是為了放鬆、鍛煉、發泄,同學之間沒有顧慮、沒有利益衝突,也不用思考彼此的關係。」在這裏,她不需要和別人客套,還能揍別人。

現在,西西更願意去鼓樓的酒吧,那裏有更優質的音樂和更有趣的外國人,而且「大家都不裝」。她幾乎不再去三里屯,因為「那裏的人不在乎音樂,只在乎姑娘好不好看、性不性感,目的性太強。」

2:00疲憊的凌晨

三里屯擁有全北京最長的夜晚,挨着的團結湖地鐵站23點45分開出的末班車,永遠等不到最後狂歡的人潮。

但有時你能隱隱感受到整個三里屯陷入疲憊。外國人也在聊和中國人一樣的話題:霧霾、房子和物價。他們學會討價還價,不再給小費。王伯的修車攤擺在髒街路口,平均一天會有兩個外國人,用中文對他說:「便宜點兒。」

凌晨,在三里屯趴活的出租司機會帶走這裏的人群,他們見證了各式各樣的嘔吐、千奇百怪的痛哭和莫名其妙的尖叫,有時他們會對深夜離開的漂亮女孩開句玩笑:「你下班啦?」即使她是一個正經女子,也懶得做出解釋,你是誰在這裏根本不重要,也沒有人會記住你。

夜半時分,一家酒吧的兩個鋼管舞女來到吧枱,每個人拿走200元,9點到12點她們要表演4場鋼管舞。蘋果店的保安終於可以坐下來,用iPad3玩鬥地主。凌晨2點,另一家酒吧開始了最後一輪接單,一小時後,這裏音樂驟停,燈光打亮,客人的表情還沒來得及適應這突如其來的明亮,一絲驚慌和失落在他們臉上稍縱即逝。這時Sunny已經工作了8小時,她和另外3位調酒師至少做了600杯雞尾酒。

小蕾也有些醉了,她想起海子的一首詩,《坐在紙箱上想起瘋了的朋友們》裏的那句:喝醉酒時,酒杯很安全,心很安全。

這時候,一家廉價酒吧已經賣出240瓶青島啤酒,700杯Mojito,6袋垃圾擺在這家20平方米小店的門口;在125分貝的音樂聲中打瞌睡的向軍終於下班。Paul拖着醉倒的朋友企圖為他在三里屯找到一間賓館,但在三里屯1公里內聚集的超過1200家大小賓館幾乎全部客滿。最後他把朋友放在一個簡陋招待所的地下室。

這時,一個黑人遞給小蕾一根「煙」,她吸了兩口後直接暈倒,男朋友不得不把她扛回了家,那原來是一種烈性大麻。

凌晨5點,一個穿着黑色吊帶裙的女孩正在等待出租車,她在零下5度的氣溫中瑟瑟發抖,她的羽絨服在三里屯至少被偷過兩次。這時,菜菜正悄悄離開一個陌生男人的家,她要趕回老家的航班,在那裏一切都和三里屯不一樣。

早上7點,一個女孩戴着墨鏡來到24小時營業的星巴克買了一杯咖啡,她沒有地方卸妝,眼線、睫毛膏、眼影在眼皮上洇開,宿醉帶來的頭痛正幫助她記起昨晚的狂歡,而2小時後她就要穿好正裝坐在國貿的辦公室里。

下午2點,Paul的朋友漸漸甦醒,昨晚發生了什麼,他已經完全記不清。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zhongkang

來源:新聞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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