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了,回去睡覺」
3月2日晚上,北京一家毗鄰亮馬河的五星級酒店餐廳里,一位男士正拿着話筒做自我介紹。因為嗓音富有磁性,他不得不先解釋道,「我不是主持人、網紅,也不做直播,大家在抖音上搜不到我,我是做股權投資的……」
接下來他將自己的人生分為AB兩面展開介紹,聽上去非常光鮮亮麗,A面總結學歷和職業信息:先在國內某所雙一流讀本碩,又去日本留學,回國後進入投資行業,曾任某創投機構最年輕的董事總經理,現已創業八年,「雖然規模不是很大,但盈利情況還可以,股東都挺滿意的」。B面充斥冒險精神:大學讀到一半去當了兩年兵,立過兩次三等功,足跡遍訪五十個國家,爬過七座6000米以上的雪山,騎過318川藏線,也喜歡航海……
四分鐘後,主持人從聽眾中請出下一位男士。他看上去四十來歲,他告訴大家,自己從事人工智能相關工作,出生於五線小城市,父母是普通工人。十年前他在拜佛時許下希望時間、財富和心靈自由的願望,如今都已實現。他平時的生活簡單樸素,每天運動兩個小時、工作三個小時、學習五個小時,只吃兩頓飯,很少吃肉,晚上10點前睡覺。他理想中的另一半溫柔善良、美麗大方,作為疼老婆的人,他對生育的想法是隨緣,也不反對代孕。
這兩位男士所處的並非普通晚宴,而是一場閉門高端相親局,因設有資產門檻,通常被稱為資產局。組織方相遇未名是一家以「名校單身交友平台」為定位的相親平台,成立於2013年,創始人君哥畢業於北大。
在場男嘉賓都有着優越的經濟條件。坐在這之前,他們要先通過資產驗證,即在「資產3000萬+(主要包括金融資產、藝術品投資和不動產);稅前年收入200萬+;同時滿足資產2000萬+和稅前年收入100萬+」三項條件中,符合任意其一。此外,還需再交2700~3300元報名費。女嘉賓同樣經過篩選,但要求有所不同。其報名條件是在「高顏值;985、211、QS200或同等水平藝術類高校;95年及以後出生;資產1000萬+」中同時滿足三項,通過面試後,可以免費參與活動。
為了給這群高淨值嘉賓製造浪漫邂逅,相親地點被精心佈置過。一進餐廳,左手邊是取餐區,能看見廚師忙碌的身影,甜品台上的黑森林蛋糕久負盛名,作為亮點被寫進招募信息。入場前,嘉賓要先簽到,領取空白資料卡和按簽到順序標記的號碼貼。面對即將到來的相親,每個人都流露出不同程度的期待:有人在進門前歪着身子向餐廳內張望,有人在接過資料卡時問道「開餐了嗎」,也有人在工作人員遞上號碼貼前要求「等等」,打開手機查詢當日運勢,提出換成自己的幸運數字。
邀請函上寫的活動時間是18點~22點,但直到六點半,人才漸漸多起來。最終,35位陌生男女落座。環顧四周,女嘉賓們妝容精緻,脫掉厚重的外套後,露出裙裝和長靴,或修飾身材的針織衫、牛仔褲,也有少數人選擇了更日常的休閒風和職場風;男嘉賓普遍偏愛polo領針織衫,其次是襯衫和運動裝,對比之下,顯得個別穿了整套西裝的男士有些突兀。
在晚餐後繼續的自我介紹環節,嘉賓畫像更加清晰起來。大部分男嘉賓是85後,最小的30歲,女嘉賓則均為90後,最大的34歲,最小的25歲。職業方面,投資、證券、金融從業者最多,女嘉賓中還有藝術生、自媒體博主。他們大都是本碩學歷,且來自清北、人大、央美、武大、紐約大學等名校。有一位女嘉賓自稱一共擁有3個北大學位,智商150,入圍過《最強大腦》。大家在生活方式上也不乏相似之處,比如保持健身習慣,熱愛滑雪、網球等運動,一位男嘉賓甚至報出了自己截至當天早晨的體脂率,「14%~15%」。
介紹個人情況時,大家也會簡單總結自己的擇偶標準。其中一位女嘉賓準備了一套詳細的問卷,共計34個問題,涉及事業、生育、消費觀念、財產等方面。她表示,網上有很多類似內容,比如婚前必問的五十個、一百個問題,還有美國心理專家寫的,但她研究後發現既不符合中國國情,也不適用於相識初期,所以重新整理了一份,能夠幫助兩個陌生人快速匹配。如果在場嘉賓有需要,可以加她微信,她會免費發送pdf版。
隨後是「8分鐘約會」,男女嘉賓面對面坐下後,交換資料、互相提問,每隔8分鐘,女嘉賓在位置上不動,男嘉賓向旁邊座位移動。等所有人聊過一輪,時間、空間被完全交給嘉賓,但此時接近10點,有些人在前面的環節就已經離開,又有一部分人決定不再停留,開頭那位實現財富自由的男士也是其中之一,他邊往外走邊對一位紅娘說道,「困了,回去睡覺。」
「做十個夢也想不到她會看上我」
蘇婷是活動上擁有3個北大學位的女嘉賓,三四年前,她買過該相親機構的一對一服務,服務早已過期,但作為紅娘微信列表裏的老會員,每個月都會收到資產局的推廣。她一度覺得這類活動「有點物化女性」,無非是「有錢男生來找好看女生」。她想,「可能有些男生就喜歡向下兼容,愛找年紀小、好拿捏的女生」,但92年的自己過了這個階段,大概率不會成為他們的目標對象,只是被推多了,按捺不住好奇,想體驗一次。
除了學歷,她的資產水平也符合要求:她25歲在大廠工作時,年薪就已達到100萬,如今從事在線教育。活動前一天,她找到紅娘報了名。她唯一擔心的是自己的顏值,在面試時問道,「這種生活里是小美女的,去了會不會墊底?」紅娘給她吃定心丸,「怎麼會呢?你多好看啊。」
在現場,她發現大部分女嘉賓都屬於「化了妝還不錯的普通人」,少數存在整容痕跡,要說顏值高,主要高在身材,「一個個都愛運動,超級瘦」。她注意到,20個的女生里有七八個都穿着一字肩針織衫,這讓她很困惑,「現在流行這個嗎?我生活中從沒見這麼多人穿。」
男嘉賓則讓她聯想到讀MBA時的男同學,只不過單身的都聚到了一起。她把他們分為兩類:油和木訥。前者又能細分,其一是創業者,「可能公司經歷了幾輪風投,口才非常好,一看就是來顯擺自己的那種油」。她和其中一位加了微信,對方給她發來的自我介紹佔了手機一整屏,平時收到的這類信息,蘇婷都會仿照對方的格式進行回復,但這次她故意寫得很簡潔,只回了自己的名字、學歷和職業,想要表達「內心的抗議」。
另一種「油」的風格比較古板、老派,她記得一位梳着背頭、穿深藍色西裝的男嘉賓,外套裏面是立領白襯衫,開口快開到胸口,「身材還不好」。相比之下,她覺得木訥型的男嘉賓更靠譜些,適合作結婚對象。她和其他女嘉賓分享過自己的觀察,「這裏面有幾個一看就是那種老實人」,他們的長相併不出挑,有的有點胖,但看起來白白淨淨的,能讓她能想像出「他們獨自玩樂高也能玩得很好」的畫面。
但這些人中並沒有蘇婷的理想型,她是顏控,喜歡成熟且低調的男性。活動結束後,君哥問她是否有收穫,她說「滿足了我的好奇心,也算是收穫」,又補充道,「你們做得挺好的,只是不適合我,以後應該不會去了。」
生活在太原的周麥參加過一場當地的資產局,門檻是1000萬。她告訴我,報名活動的初衷是「看看自己的競爭力」。平時和身邊朋友們在一起時,她總覺得大家各方面都差不多,直到參加了一次傳統聯誼,她發現自己的條件比其他人好很多——她是99年的;在體制內工作;顏值過關,為了不被當成花瓶,習慣在簡介里加上「top2數學系旁聽生」的標籤。這讓她想知道,去了資產局會怎樣。她記得,面試只花了10分鐘,紅娘問完工作、學歷、家庭背景等基礎情況,對其顏值表示了認可,「我一看就知道你可以」。
活動地點設在一家馬場,組織方請了教練教騎馬,在自我介紹環節,周麥發現,除了個別的女嘉賓身邊總有男嘉賓圍着,其他人不論男女,都很高冷。本想等着別人主動的她,決定改變策略,去找唯一感興趣的男嘉賓加微信,但對方旁邊坐着三位男嘉賓,周麥只能把四個人全加了。
她將大家的高冷理解成一種慣性,「有錢的男生和好看的女生都不缺對象,習慣別人主動。」而她報名時的疑問有了答案,來到資產局,自己從「好很多」降至「挺普通的」那一檔。她在現場能明顯感覺到,男嘉賓更偏愛高顏值女嘉賓,後者的好看和她的不一樣,「是東亞男生都會喜歡的白幼瘦。」
活動結束後,周麥和那位男嘉賓聊了一段時間,聊着聊着沒了下文,她對他的好感程度是「願意往戀愛關係的方向上推進」,但前提是「對方更主動一點」,可惜他沒有,於是算了。
她不確定未來的另一半會在何時何地出現,為了儘快脫單、步入婚姻,除了繼續相親,能想到的好辦法是「改變性格」。她分析過,或許是受到網絡上各種信息的影響,越來越多的人想當獨立女性,會顯得性格強勢,而東亞男性都不太喜歡這樣的女性,「這個市場物以稀為貴,只要讓自己變得溫柔甜美一點,就很有利。」
不同於滿足了好奇心但不會再去的蘇婷、對資產千萬人士祛魅的周麥,26歲的郭林在相遇未名的一場資產局上頗有收穫。他在北京一家央企工作,年收入15萬,父母做生意,家庭資產2000~3000萬。他很早就意識到一種關於錢的社會現實:在任何事情上錢都是決定性因素,他給我舉了一個例子,醫生會救壞的富人,但不會救善良的窮人。他覺得對男性來說,錢是婚戀方面排在第一位的核心競爭力。他把相親視為唯一的脫單途徑,一是平時的社交圈比較窄,二是他認為單身男女無法在同一個圈子裏消化,比如同學、同事,「女生都想往上夠一夠,人家為啥相中你?」
郭林從讀研起就開始關注相親市場,對於各個平台的優勢和問題了如指掌。有的在公眾號上推薦90年、95年的女生,一看就是「資源極度匱乏」,還有的通過設立資產門檻吸引來大量富豪和美女,主打條件匹配,資源雖好,「撈的多,渣的也多」。拋開平台的問題,他一度因為自己「財力太弱」很悲觀。他原本的擇偶策略是「用錢來打」,想找的女生是「家裏有三四百萬,學歷高一點,長得漂亮,班花級別就行」,但沒想到,符合這個畫像的很多女生「看不上」他。
而無論如何,他都想抓緊脫單,因為在他看來,29歲是男性的一道坎,「一旦到了30歲,還沒錢,誰理你。」去年,他花三萬會員費成為相遇未名的會員。紅娘和顧問反覆給他建立自信,理清了他的優勢:年輕、顏值中上、性格好、會說話、履歷突出(多次因參加公益活動得獎,還被報道過)。不久後,他報名了一場活動,原本沒抱希望,結果卻遠超預期。
一位96年的女嘉賓當場對他「表白」,直說「我比較喜歡你」,她的媽媽也在現場,表示「我就相中這個小伙子了」。但他與另一個「大女主類型」的女嘉賓實現了雙箭頭,對方比他大兩歲,在互聯網行業工作,長得漂亮,資產等級也強於他許多,其擇偶邏輯類似於「霸總找女朋友」,就想找能提供情緒價值的弟弟。她讓他相信,「原來有這麼好的、完全不拜金的女生,人家目標明確,因為自己條件夠好,就想找個喜歡的。」
他感嘆道,「我做十個夢也想不到她看上我」,因而很珍視這段關係,也想更進一步。如今,他們每天都聊天,每周約一次會,他會請她去吃人均兩千多的飯。儘管還在曖昧期,但他似乎勢在必得,最近正在聯繫平台退費,「我這都要成了,不退費幹啥?」當然,這讓君哥非常氣惱。
「高端局是一個大型雌競現場」
高端資產局的招募里寫了未通過面試的女生可以付費參與,和男生一樣,價格分為2700和3300元兩檔。我從不同的紅娘那裏了解到:一場高端局上,真正免費的女嘉賓通常只有個位數。有在面試後決定下單的會員分析過,只有條件極其優秀的女生,比如十分漂亮,讓平台非常想爭取她去現場,給活動製造宣傳效應,才能獲得免費待遇,除此外的女生想要參與活動,或多或少是要交些錢的。
君哥告訴我,在與不符合條件的面試者溝通時,「紅娘會引導她們購買我們的會員服務,因為資產局是一個大型雌競現場,不符合條件的參與者在這種內卷的場景下,可能會感覺到很受傷。」紅娘時常要面對不符合條件又想免費參與的面試者,當對方詢問自己究竟哪裏不合適時,一句「你不夠漂亮」或「你年紀有點大」就在嘴邊,但很難直接說出口,通常會留些餘地,「來面試的人很多,但名額有限,我們最後只能擇優錄取,目前還定不下來。」大家聽後的反應也不一樣,有人買單,有人作罷,有人當場反問「那你讓我來面試幹什麼」,紅娘會回訪那些作罷的人,有時消息發過去才發現,自己已被對方刪除好友。
除了線下面試,紅娘們更多時候要處理的是線上諮詢。她們給諮詢者撥去語音通話,前幾個問題先了解年齡、工作等基本信息,看對方是否符合條件,接下來,會勸對方來參加活動,從她們的表述中,能倒推出諮詢者的意願。對方似乎有些動心了,紅娘勸道,「這個季節是最容易脫單的」,但價格讓人心生猶豫,她們會建議,「你可以買旁觀席,也有機會和嘉賓交流的」,如果仍然沒有決定,紅娘不得不強調緊迫性,「來的話得抓緊付款,我好給你出邀請函。」
君哥坐在工位上,穿梭於各個微信對話框之間,時不時協助紅娘工作。有人要接待北大畢業的新客戶,會讓他以校友的身份一起參與;面對砍價的客戶,紅娘拿不定主意時,需要他給出最終方案。就算她們不說,他也在時刻關注周遭的動態,他頭腦清晰,記憶力強,一位紅娘在和首次聯繫的客戶打電話時,他輕聲提醒道,「充值才能給建議」;另一位紅娘說起最近見了幾年前來諮詢過的女生,他能準確說出對方的樣貌、學歷等信息。
距離活動還有幾個小時,一個線上諮詢的女生覺得時間太緊張,自己當晚還約了人,決定下次再說,紅娘打算放棄,君哥把電話拿過來追了一句,「姑娘,你可以考慮帶着閨蜜一起來。」對方說約的是男生,他建議道,「那改個時間呢?你今晚去見他,只能見一個,來我們這能一次性見幾十個。」但她還是拒絕了。
下午四點,紅娘前往酒店。抵達餐廳後,她們直接走向那間自助餐廳的深處,那裏還有一片空間,不僅是工作人員的用餐區,也是工作區。桌椅和往常一樣分散排列,她們一人一張桌子,接待前來面試的女嘉賓。後來出現在活動上的一個97年女嘉賓,就是現場通過面試的。紅娘覺得她是當晚顏值最高的女嘉賓,除了學歷一般,其他條件也很不錯。確認參加活動前,紅娘指導她把資料卡里的幾項內容進行了調整,感情經歷從「4」改為「2」,家庭背景中的父母「做點小生意」改為「做生意」,心儀對象的特點中的「自有公司」改為「不希望是社畜」。
不過,像這樣的例子並不多,更多面試者來了又走了。比如一個五點多就到場的女嘉賓,她人很瘦,長相清秀,看着有些學生氣。和紅娘聊了一個多小時,背着雙肩包離開了,面試她的紅娘走到我身邊時說道,「她是00後,家裏也有錢,想免費參加,但不夠漂亮。」君哥見她未走遠,又把人叫回來聊了第二輪,活動快開始時,我看見她再次離開。這意味着,她沒有為當晚的活動付費,也沒有成為會員。另一位紅娘的兩位面試者都沒留下,其中一位是85後,留着短髮,氣場強大,會讓人想到電視劇里的那些事業型女性,她也的確是公司管理層,經濟實力過硬,「這樣的是挺難(脫單)的。」紅娘感嘆道。
來了又走的並非只有女生,一位沒有報名活動的男會員,也早早來到餐廳。他在門口和相熟的紅娘聊着天,關注着簽到台的動靜。觀望了一陣,覺得女嘉賓質量一般,砍價也失敗了,於是決定離開。過了一會兒,他給紅娘發來正在理髮的自拍。
「手比臉還要白的那種白」
君哥告訴我,如果再早兩年做資產局,結果可能更好,「更好」的另一重意思是更成功。行業里有這樣的平台——更直白地強調資產、顏值的重要性,提供更極致的服務,也因此,更晚入局卻快速成為頭部。比如,其資產局門檻設為5000萬和過億,報名費分別達到6000、10000元,還有面向家長的「資產過億家長局」,以2000萬為門檻的活動則被稱為最具性價比的「中產局」。為了幫助單身男女準確定位,還會定期舉辦「顏值打分活動」,讓大家互相匿名打分並現場公佈前三名,讓他們起身與在場嘉賓打招呼,這類活動同樣具有交友屬性,平台稱其「比平時活動顏值整體高一個檔」。另一點打破君哥認知的是,對方深諳流量玩法,將活動的視頻切片發佈在社交媒體上吸引關注,而他原先以為,「相親是一件私密的事」。
君哥有些掙扎,他覺得遵循這些方法意味着壓低道德底線,但今年以來,他明顯感覺到行業競爭進入白熱化階段,相親直播間、約會app等線上脫單形式本就越發普及,還有更多新入局的從業者在瓜分市場,而客戶們對婚戀的消費意願又是普遍下降的,顧不上掙扎了,決定做更多嘗試,比如提升其他城市的資產局頻率,同時把直播和短視頻做起來,現在還打算拓展一下北美市場。
更高端、更密集的局會讓更多的人相親成功嗎?我問紅娘這種資產局的成功概率,對方表示,現在越來越難了,過去每場活動的最後會有一個互選環節,最多的一次有7對嘉賓互選成功,大部分情況下是2~3對,而最近幾次活動,這個環節已經因為嘉賓的提前離場而自然取消了。
在3月初的相親局上,一位紅娘看着餐廳里熱鬧的人群,不由感嘆,「脫單怎麼會這麼難?」得知我今年32歲且單身,一位紅娘表示,「那你(在這裏)會很有收穫,勝得過談10場戀愛。」另一位則開玩笑道,「要不順便解決一下,」她強調,「也有『正常人』。」
愛情的確變得越來越難了,而越是條件好的人,越是挑剔。紅娘告訴我當下相親市場的一些現實規則,比如「見的人越多越難脫單」「白富美不提供情緒價值」。始終成立的一點是,「但凡一個男生條件還不錯,擇偶時都會把女生的年齡、外貌放在最前面,女生更在意對方的賺錢能力。」紅娘記得一位男會員的擇偶要求中,非常重要的一點是女嘉賓皮膚要白,「而且是手比臉還白的那種白。」
大家來諮詢服務時,往往會拋出各種條件,對於「自己想找什麼樣的人」,有着清晰的認識,但很少提及愛情。作為從業者,君哥關注了不少情感博主,他發現,很多在直播時請求連麥的都是00後,有女生會問,「A、B、C三個男的我該怎麼選?」或者「以我的條件有沒有可能和A9大佬『落地』?」(A代表asset,9意味着9位數資產的身家)君哥記得自己剛創業時,正處在她們同樣年紀,當時的客戶也都是同齡人,但表述這麼直接的寥寥無幾,也只有少數人會選擇跨越年齡層、階層去尋找另一半。年輕一代更現實主義的趨勢導致年輕客戶的比例提升,這之中也有他主動調整的結果。原先,面對廣泛的客戶群體,他並沒有明確地劃分,如今則更傾向於「賺有錢男性的錢」,而他們喜歡的正是年輕女性。
這讓我想起心理學家弗洛姆在《愛的藝術》中的描述,大部分人都更相信「愛僅僅是一種偶然產生的令人心蕩神怡的感受,只有幸運兒才能『墮入』愛的情網」。背後原因之一是當代的文化特點,「我們的全部文化是以購買慾和互利互換的觀念為基礎,現代人的幸福就是欣賞櫥窗,用現金或分期付款的方式購買他力所能及的物品……歸根結底愛情的產生往往是以權衡對方及本人的交換價值為前提……這樣當男女雙方感覺到在考慮到他們本身的交換價值的情況下,已經找到市場上所提供的最合適的對象,他們就開始相愛。」
曹源和林可是資產局上的幸運兒。43歲的曹源參加過兩場資產局,如果說,第一次還只是帶着探求活動是否靠譜的好奇,第二次去則抱有一絲期待,想着「或許會遇見合適的人」。幸運的是,期待沒有落空,他認識了現在的妻子林可。
他記得,那天剛進餐廳時,到場嘉賓並不多,坐得也分散,他環顧一圈看到了對方,感覺其「溫婉、自信,又很落落大方」的形象很合眼緣,他直接走到她的對面,問她「這裏可以坐嗎」。他們前後聊了一小時左右,對於後續和其他人的8分鐘約會環節,曹源已經覺得沒什麼必要。
林可說自己很喜歡聽他講述這個過程,並補充道,「你當時去輪換聊天的時候連資料卡都沒拿,一結束就又坐回我對面,說『真不容易,終於結束了』。」在她的印象中,儘管對於曹源在自己對面落座的選擇沒想太多,但第一眼看到他的感覺是「有點放心了」,「原來來參加活動的男嘉賓,還有這麼斯文的。」活動結束時,他們成了當天互選成功的三對嘉賓之一。
活動後,他們每周見兩次,每次橫跨北京「九個環」,認識一個半月戀愛,三個月見家長,八個月結婚。從一開始,他們就有說不完的話,也在約會時做過不少瘋狂的事。第二次見面,他們吃完晚飯又去後海的一家酒吧聊天,聊到店家打烊,約會本該結束了,但林可突然提議去飆車,他欣然應允,開車載着她一路向南,開到大興機場,並在那裏收到一張罰單;另一次,他們去看即興話劇,他們一起上台演了一段《羅密歐與朱麗葉》,台詞需要即興發揮,林可說了很多兩個人聊天時的內容。
對於個性穩重的曹源來說,這些都可謂「破天荒」,但也覺得因此體驗到愛情。他告訴我,曾有朋友直白地問過,「你們之間有愛情嗎?」他能理解對方這麼問的原因——他在2023年底結束了上一段婚姻,今年39歲的林可是相親市場中所謂的「大齡剩女」,看起來很像條件匹配的結果,但答案是「有」。他坦言,自己已實現財富自由,又恢復單身不久,完全可以繼續尋找和觀望,這輩子就算沒有婚姻也沒什麼問題,只會奔着愛情去,他常對親朋好友如此形容自己和林可:學識相當、三觀一致、靈魂契合,他們「發現了彼此」。
但是與曹源不同,在林可的戀愛史中,始終將愛情默認為必要條件,她覺得自己這件事情上屬於「有堅持且超努力」的類型。林可在一家央企工作,已經做到了管理層,她堅持尋找人格完全獨立、擁有愛人能力的另一半,為此做過很多努力:曾像做產品說明書一樣把自己的經歷、照片等內容整理出來發給親朋好友,請他們給自己介紹相親對象,也註冊過相親app,參加相遇未名的活動是她的新嘗試。
過去的很多年裏,有朋友問她「是不是要求太高了」,林可解釋,她並非有很多的條條框框,只是因為太清楚自己的想法,很自然就能排除掉不合適的人,「其實挺多男生都挺好的,但不是我要找的。」曹源在電話那頭笑着補充道,「這麼說吧,她看的所有戀綜中,每一個男嘉賓都被她排除了」。直到遇見曹源,排除法失效了,她意識到「這就是我要找的人」,她說這是她第一次產生這種感覺。
這段愛情故事被平台當成範本,在朋友圈發佈「喜帖」廣而告之。紅娘告訴我,林可是她遇見過非常具有智慧的女性,其實很多客戶的脫單難點都很明確,有時候只要稍加調整即可,但願意打開自己接受建議的只是少數。她還記得林可來面試那天,她們聊了很久,最後她試探着點出,林可身上最關鍵的「問題」是或許因為做慣了領導,自帶壓迫感。林可回去後和朋友確認了這點,第二天再出現時仿佛換了一個人,「她和我打招呼時,我差點沒認出來她」,就像曹源看到的那樣,穿着裙子、半披長發,非常知性溫柔。
幾個月後,紅娘收到了林可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