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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第一斯坦國,中國人正在湧入

2024年9月,剛從山東某國企辭職的彭然,從濟南坐上了發往新疆烏魯木齊的火車,30多個小時的旅程需要經歷兩個白晝和一個黑夜;火車到站後,他隨即坐上同日發往邊境城市霍爾果斯的火車,12個小時後抵達;第三天早上,他在霍爾果斯國際客運站坐上跨國大巴,路途上經過多次安檢與護照查驗,5個小時後,他終於到達目的地——位於哈薩克斯坦東南邊境的最大城市阿拉木圖。

彭然是哈薩克斯坦國立大學在2024年錄取的博士研究生之一。從考公大省的國企辭職,千里迢迢來到中亞留學,彭然的選擇似乎小眾費解。但人的流向與遷徙,總是某些深層趨勢的具象折射。在全球地緣政治關係風雲變幻的今天,留學生在規劃留學時往往更加理性,不僅關注學校的排名和專業優勢,還會深入了解目標國家的教育政策、就業環境以及與中國的雙邊關係。

留學目的地的選擇也因此「東升西降」:美國因地緣政治緊張、專業限制和安全問題,在留學環境綜合評估中排名下滑至第四,對中國留學生的吸引力有所減弱;而在「一帶一路」倡議推進下,一些沿線國家如馬來西亞、哈薩克斯坦,因高校在 QS排名中的表現提升以及較低的學費成本,成為性價比之選。

中國留學生的紛至沓來,也是中國與中亞間日趨緊密的經貿文化往來的縮影:根據中國海關總署數據,2024年,中國與中亞五國(阿塞拜疆、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土庫曼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貿易總額達948.2億美元,相較2023年增長率約為6.06%。

中亞,一個毗鄰中國卻長期以來喑啞無聲的廣袤地域。旅行作家劉子超曾在2011-2019年間數次深入這片亞洲腹地,他用「失落的衛星」來形容這一隱秘的角落:這一片易被世人遺忘的土地,在全球化的邊緣與大國的夾縫中艱難校正着自己的軌道。

而現在,中亞似乎不再失落。

哈薩克斯坦經濟中心阿拉木圖

對彭然來說,選擇來哈薩克斯坦留學,絕非一時興起,而是深思熟慮。

他碩士階段在一所「末流985」院校讀工科,畢業後進入濟南的國企做職能崗位。「我今後想去高校工作,博士學位必不可少。退一步來講,即便進不了高校,拿到博士學位對我在企業的晉升也有幫助。眼下,國企的晉升越來越難,不僅考驗你的軟技能,比如在工作中的人際交往溝通能力,也對你的技術性硬技能有要求。我評估過,如果我讀出來拿到博士學位,那麼可能比我在企業踏踏實實幹三四年工資還要漲得快。」

當然,彭然也考慮到博士畢業後反而難以重回職場的意外情況。在國企摸爬滾打兩年的經驗給了他充足的迴旋空間,「向部門領導提出辭職,態度要好、語氣要軟、原則要硬,並且考慮到後期發展以原單位托底,關係不能太僵。其實只要維護好和原領導的關係,三年後我拿着一個博士學位再回來,只要工資要的不是很離譜,他未必會不喜歡我。」

留學費用當然也是一個關鍵考量維度。與歐美國家一年動輒二三十萬的花銷相比,在中亞留學,算上學費,也可以把每年的花費控制在五萬以內。並且位於中亞的第一高校——哈薩克斯坦國立大學的QS世界排名並不算低,2025年排在全球第163名,位於同濟大學、武漢大學等國內985名校之前。

在此之前,馬來西亞的大學,因排名較高、花費較低而備受中國留學生青睞。但隨着趨之若鶩者增多,也難免魚龍混雜、口碑下滑。2022年6月26日,湖南邵陽學院的一則人才引進公示,在中介與高校圈引發軒然大波。公示內容顯示,該校以1900餘萬元的投入,一次性引進23名菲律賓亞當森大學博士。值得關注的是,這些博士平均僅用兩年零四個月便完成學業,而通常情況下,博士攻讀周期普遍在三年以上,如此「速成」引發外界廣泛質疑。

去年11月,留服中心對13所國外院校碩士、博士學位的相關認證申請啟動加強審查程序。13所高校中,4所為菲律賓高校,3所為泰國高校,4所為蒙古高校,還有2所高校分別位於印度尼西亞和新加坡。去年7月,留服中心對菲律賓聖保羅大學土格加勞校區(St.Paul University Philippines)等13所院校的碩士、博士學位認證申請啟動加強審查程序,6所為菲律賓高校、2所為印度高校、5所為蒙古高校。留服中心通過加強審查來頻頻「預警」,嚴防「野雞大學」魚目混珠。

雖然文憑認可度下降,但前往馬來西亞的留學生有增無減。根據馬來西亞教育全球服務中心(EMGS)的數據,2024年來自中國的留學申請有33,216份;這一數據相比2023年的26,627份,增長了25%。泥沙俱下之下,東南亞高校漸成「水碩」「水博」的代名詞。

「考慮到近幾年馬來西亞學校的名聲不太好,所以我也沒有選擇去那裏留學。」彭然說。

對出國留學而言,英語也是另一重門檻;但在中亞,這重門檻更加易於跨越。彭然在職期間準備申博,沒有時間準備雅思考試。他告訴霞光社,在面試的時候,會有專門的英語考官對候選人的英語能力進行考察,考官覺得英語水平達標即可。但也是因為這一政策,近兩年招收的中國人越來越多,申請者也熙熙攘攘,「我聽聞哈國立最近要把政策收緊,要求申請者必須有雅思成績,因為中國人報的太多了。」

阿拉木圖的當地建築

美國當代著名社會學家蘭德爾·柯林斯曾在其所著《文憑社會》一書中談到一個觀點,教育系統的本質可被視為一種人為強行規定價值的流通貨幣。大學及其他教育機構的核心功能,並非單純培養具備社會化屬性與合格工作技能的勞動者。在科技逐步替代中產階級工作的當下,教育擴張實則發揮了雙重作用:一方面減少了勞動力市場的勞動者數量,客觀上抑制了失業率的攀升;另一方面則催生出大量原本未必必要的教學與行政管理崗位。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學歷內卷,本質上成為社會應對科技升級引發失業危機的緩衝機制,助力其免於陷入系統性崩潰。

而隨着中國留學大軍的接踵而至,中亞大有成為下一個馬來西亞之勢。放眼全球,還沒有被中國人開闢的留學藍海,已經不多了。

來自新疆哈薩克斯坦族的Aydana,來到阿拉木圖留學後,驚訝地發現,這座城市比想像中的國際化程度高很多。「我所就讀的新聞傳媒類專業有很多來自其他國家的留學生,比如印度人、日本人、韓國人,還有來自美國的留學生,他們主要目的是學習俄語,受俄烏戰爭影響,他們沒有選擇俄羅斯而轉向來到前蘇聯成員國之一的哈薩克斯坦。」

事實上,作為南部歷史名城,阿拉木圖堪稱中亞的璀璨明珠,至今仍是哈薩克斯坦乃至整個中亞最繁華富庶的城市。回溯歷史,無論是蘇聯農業集體化運動、二戰的戰火洗禮,還是戰後工業化的艱難重建,阿拉木圖始終牢牢佔據着哈薩克自治共和國政治、經濟、交通與文化中心的重要地位。如今,它不僅是哈薩克斯坦的經濟命脈,更肩負着中亞金融樞紐的重任。

對此,彭然也有同樣的感受,「來了之後發現,阿拉木圖遠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麼落後。」在數字經濟時代,這個國家的數碼化進程也日新月異。根據歐亞開發銀行2024年的評估,哈薩克斯坦有90.9%的居民能夠快速便捷地接入互聯網,在歐亞經濟聯盟國家中居首位。

彭然分享道,在哈薩克斯坦,他可以做到不帶現金出門,這裏也有成熟的電商購物應用和類似於蜂巢的儲物櫃,甚至街邊的乞討者都會舉着自己電子錢包賬戶的一串數字,方便好心人線上轉賬。而這些功能都來自於本土的超級 App——Kaspi。這家金融科技巨頭企業成立於2013年,整合了銀行、電商、支付、出行、服務等功能,2020年在哈薩克斯坦證券交易所成功上市。在哈薩克斯坦2000萬人口中,Kaspi擁有1400萬用戶,市值約為190億美元。

「我覺得中亞地區有些被國內忽視或者神秘化了,其實哈薩克斯坦的人均GDP在1.5萬美元左右,比國內還稍高一些,屬於中等高收入國家,本地消費者的購買力還可以,過來做貿易大有可為,但是要找到一個靠譜的本地合伙人。」彭然說。

阿拉木圖市景

但中亞也是全球貧富差距最為懸殊的地域之一。根據畢馬威2019年發佈的調研報告,2018年50名最有錢的哈薩克斯坦人持有全國成人福利的42%,持有全國 GDP的16%。在175個國家和地區參與排名的最新「全球清廉指數」中,哈薩克斯坦位列126位,該組織還評估哈國預算公開度為「極低」。哈薩克斯坦相差迥異的階級鴻溝,由此可見。

作為前蘇聯除俄羅斯聯邦外的最大成員國,在哈薩克斯坦也保留為數不少的前蘇聯遺產。因為哈薩克斯坦位於中亞的心臟地帶,北臨俄羅斯,東接中國,西望歐洲,南界伊朗,是連接歐亞大陸的橋樑,也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紐帶。控制了哈薩克斯坦,就等於掌握了通往中亞的門戶。因此,前蘇聯在哈薩克斯坦進行了大量的經濟建設和軍事部署,以確保對該地區的絕對控制。與此同時,富含石油、天然氣的哈薩克斯坦,也是前蘇聯的資源供應地和重要工業基地。

哈薩克斯坦的前蘇聯式建築

「這個國家的底子還是前蘇聯的,前蘇聯對於哈薩克斯坦的區域定位,也影響到這個國家的學科發展。如果來這裏留學,比較推薦的是石油、天然氣等礦產類技術學科,或者一些相關的理工學科。」彭然告訴霞光社。

畢業似乎也沒有想像中的容易。彭然在來到哈國大留學之前,也躊躇猶豫了一陣子,擔心被冠上「水博」之名,畢業後就業受阻。「但我的碩導和一些讀博的朋友給我的建議是,博士階段還是看成果比較多,哪怕這個學校相對來說國際知名度沒有那麼高,但只要成果夠硬,回國後也能找到工作。」

國內的博士難畢業已經成為公認的難題。國內博士學制通常為3-4年,但實際平均畢業年限約為4-6年(理工科更長)。但在中亞,畢業也沒有想像中的容易。以彭然就讀的信息工程類專業為例,哈國立博士學位的畢業要求是發兩篇SCI(自然科學領域的核心期刊)和三篇國內頂刊,「所以你如果真的只是單純想過來混得話,這邊也不是那麼好混的。」

烏茲別克斯坦首都塔什乾的農貿集市

「為什麼越來越多的人報考哈薩克斯坦國立大學呢?首先,2025QS世界大學排名163,全球排名不斷提升,中亞唯一一所獲得QS『五星大學』的榮譽;其次,費用低廉,高性價比,總體成本低,學費+生活費遠低於歐美國家,性價比高;第三,中哈關係友好,政治局勢穩定,哈薩克斯坦是中國近鄰,交通便利,與北京上海、烏魯木齊等均有直飛航班,飛行時間短;第四,政策利好,福利眾多,學成歸國評職稱優勢明顯,考公考編、積分落戶、人才引進、購房補貼、生活補貼等福利政策享不完。」中亞留學中介袁楓的朋友圈裏,條分縷析地闡明留學中亞的諸多裨益。

彭然告訴霞光社,經過他的觀察分析,選擇來中亞留學的群體分為目標明確的幾類。

首先,30%的人群是國內的高校老師,學校鼓勵他們攻讀博士學位,他們自身也有評職稱的需求,並且哈國大的博士課程僅聚集在博一的上半年,且要求博士生尋找海外高校的第二導師,因此高校教師可以名正言順在國內一邊工作一邊讀博。

《中國科學報》的報道稱,北京理工大學一位副研究員表示,在以原「211工程」和原「985工程」為代表的頂尖高校,博士幾乎已經成為老師的准入門檻。1985年後出生的老師想要評副教授,博士學位已經成為一個必需條件。

第二類就是彭然這種去不起歐美國家的留學生,還包括一些西部地區高校通過與中亞高校的合作計劃公派留學的學生,例如西安外國語大學、西安交通大學、新疆大學等;以及學哈薩克語的小語種學生,在中亞留學後很容易找到一個出海企業外派的崗位任職。

來自新疆的Aydana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作為哈薩克族,Aydana天然具備語言優勢,在哈國大碩士畢業後順利找到了一家鐵路國企的外派員工職位。「對漢族同學來說的話,如果俄語和哈薩克語夠好,其實想找工作是很容易的,但是現在很多人來這裏也不是真正在上學,就是想拿個學歷回去,那這就沒辦法了,因為你不懂語言,你如何在這裏從事工作呢?」

第三類,有很多本科生,選擇來中亞讀一年制的金融、法學、會計,然後回國考公考編,或者通過人才引進解決就業,「他們單純需要一個碩士學位,來中亞是最具性價比的選擇」。

擁有碩士學歷,對於考公一族來說可謂贏在起跑線。以2025年國考為例,「僅限碩士」崗位競爭比為55:1,遠低於「本科及以上」崗位的90:1;而法學和商科,堪稱「考公黃金專業」。長三角、珠三角地區的定向選調則僅限「雙一流」碩士,直接分配市級機關,晉升速度比普通選調(本科起)快3-5年。

第四類,則是常居中亞的中企外派員工,借着外派的機會,順便在這裏讀個學位,這一群體主要聚集在製造行業和能源行業。

根據中國社科院國際投資研究室發佈的《中國海外投資國家風險評級報告(2024)》,與2023年的評級結果相比較,排名上升較大的有4個國家:經濟前景樂觀、海上油氣項目開發順利的塞內加爾;對華關係改善、汽車供應鏈穩步恢復的墨西哥;經濟復甦勢頭得到鞏固、對華關係指標提升明顯的柬埔寨;以及對華關係持續升溫、對華貿易額迅速增長的哈薩克斯坦。

彭然和Aydana也發現,在中亞,中國元素正在逐漸變多:長安、奇瑞、江淮、長城等車企已經進入哈薩克斯坦;比亞迪位於烏茲別克斯坦的工廠在2024年已經正式量產,主供中亞市場;中國—吉爾吉斯斯坦—烏茲別克斯坦鐵路項目正在重塑中亞物流格局;就在前不久的5月15日,淘寶在哈薩克斯坦上線俄語版本,當地的消費者可以直接使用俄語瀏覽商品詳情、查看價格,並用本地貨幣結算,無需再藉助翻譯軟件「海淘」中國商品。

烏茲別克斯坦的高鐵

「中亞人吃的穿的,所有的日用品,基本都made in China,連街邊賣的蘋果,都進口自中國。」挪威旅行作家埃麗卡·法特蘭在《中亞行紀》一書中寫道。

如今這場全球化格局下的重構與震盪,正深刻改變着人與物的流通軌跡,無論是出國留學抑或海外投資,都是其中極具代表性的切片。在歷史的褶皺中,個體雖如微塵般渺小,卻仍能感知時代巨輪的轉向。

「我們95後一代的機遇,或許就是在第三世界。」彭然說。

責任編輯: 李華  來源:霞光社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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