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文人,都是有脾氣的。但是論狂妄與囂張,無人能與熊十力相提並論。在他面前,章太炎太靦腆,劉文典太謙虛,辜鴻銘太低調。
但就是這樣一位狂人,在文蛤開始後,也狂不起來了。
有一次,紅衛兵衝進他房中,查抄牛鬼蛇神物證,他收藏的字畫古玩盡被焚毀。他低聲哀求,「各位革命小將!可否給我留一方硯台寫字?」,回應他的是一聲響亮的耳光。
熊十力先生,是近代著名哲學家、思想家,被《大英百科全書》稱作是中國20世紀最為傑出的哲學家。
後來以新儒家
名世的牟宗三、唐君毅、徐復觀
等,皆為熊門高足;熊十力本人,也被尊為一代開宗大師、現代新儒學思潮的哲學奠基人。
年輕時,熊十力先生組織過黃岡軍學界講學社、日知會,參加過武昌起義、二次護國討袁運動。中年開始治學,學說影響深遠。
熊十力的學識,後來還引起了蔣介石的賞識。但是熊十力就瞧蔣介石不順眼,「九一八」之後就更不順眼,提到蔣介石甚至直接破口大罵。
他在給學生上課的時候,講到動情之處會在課堂上怒斥蔣介石不作為,說他是導致東北淪陷、誤國誤民的罪人。還曾把寫有蔣介石字樣的報紙撕下來塞到自己的褲襠裏面。
有一次,熊十力不得不去參加蔣介石的五十壽誕,席間揮毫疾書了一首《倒寶塔詩》,來譏蔣頭之禿:
脖上長着癟葫蘆
不花錢買篾梳
蟣虱難下口
無憂
禿禿禿
淨肉
頭
蔣介石面紅耳赤,哭笑不得,但對這位名重一時的熊大師也無可奈何。
1946年,熊十力的學生徐復觀將他的《讀經示要》一書送給蔣介石,蔣介石立刻送給他百萬元的支票。熊十力很生氣,吼着對徐復觀說:「你給我快走!蔣是王八蛋!我怎麼能用他的錢!你快拿着走!」
蔣介石仍不死心,後來又兩次贈巨款,資助他籌辦研究所。但是,熊十力都堅辭不受。他說:「當局如為國家培元氣,最好任我自安其素。」
文人能充分張揚個性,才會有思想上的突破與飛升。也正因此,才成就了熊十力「兩千年來以哲學家之立場闡揚佛學最精深之第一人(蔡元培語)」的地位。
1949年4月,北大西洋公約成立,國共雙方進行最後一次和談。於此前後,南北分治之議紛紛擾擾,時局變得混沌不明。
蔣介石曾經的隨從秘書徐復觀在即將赴台灣之前,收到恩師熊十力的加急長書。在這封長信里,熊十力語重心長勸阻學生留下,分析國民黨軍隊已無鬥志且不思進取,美國援助靠不住,列舉出台灣保不住的種種理由,奉勸徐復觀別走上歧路。
最終,師生二人因理念不同而分道揚鑣。
同時,熊十力的學生們為老師提供了很多建議:去印度、去香港、去台灣、去美國。最終,熊十力的三個學生中,徐復觀和牟宗三倉促赴台灣,唐君毅去了香港,只有熊十力留在大陸。
建國以後,熊十力脾性依舊,堅持不肯改造自己,但熊十力的很多著作,由於仍然批判唯物論之缺失,漸漸開始被當做「反動復古主義」而遭到痛批。
1966年,文蛤開始後,熊十力不掛領袖像,只設孔子、王陽明、王船山座位,朝夕膜拜。身在上海的熊十力也遭到了批鬥。
《國學大師的1949:在台灣》一書中記載了這樣的情景:
「風燭殘年的他常常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灰布長衫,腰間胡亂地紮根麻繩,獨自一人到街上或公園裏,跌跌撞撞,雙淚長流,口中念念有詞:中國文化亡了!中國文化亡了!」
1968年,熊十力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