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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女總監:性侵我的老闆入獄後,同事們都疏遠了我

性侵我的老闆入獄後,同事們都疏遠了我

1年多前的一次出差被性侵,令40歲的崔麗麗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她的社交媒體充溢着她的自述——被性侵、報警,接着立案,最後成功將性侵當事人,也是她老闆的那個人送入監獄。看上去,她永遠感到憤怒,像一個斗士般有力量。

2024年12月3日,崔麗麗收到了來自天津有關部門的工傷認定書。那個落款蓋有「工傷認定專用章」的決定書寫到:崔麗麗同志受到的事故傷害,符合《工傷保險條例》第十四條(五)項之規定,屬於工傷認定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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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定工傷決定書

短短几行字,花費了患上創傷性應激障礙(PTSD)的崔麗麗7個月。而從全國範圍來看,這也是極其罕見的勝利。曾代理「廣東第一例性騷擾損害責任糾紛」案、知恆(廣州)律師事務所律師丁雅清聽聞她的經歷,感慨道:「太震驚,太厲害了,她怎麼會想到去認定工傷呢?」

多年來,相關律師與學者都在推動「發生職場性騷擾後,用人單位也應承擔責任」的認知。但這些努力還未在實踐中大範圍見效。丁雅清說,有時候,光是把用人單位放到被告席,就花了律師很大力氣。

崔麗麗的戰爭卻是全靠自己。她諮詢過很多當地律師,都以沒有司法先例和法條為由勸她放棄。她於是自己找資料,寫認定材料,找有關部門。秉持的信念是,我國工傷條例雖然沒對精神侵害有明確的規定,但也沒有明令禁止。

表面來看,如今的她大獲全勝。但在過去1年多里,誰也不知道一系列的動作讓她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因為被老闆性侵想去報警,她被踢出公司群聊。據辦案檢察官透露,為了維護公司利益,同事們也遠離了她,供詞紛紛倒向了有利於公司的一方。

2024年4月,堅持要認定工傷後,她被公司以曠工為由裁員。她後來到精神科專科醫院就診,才發現自己原來患了PTSD。

性侵我的老闆入獄後,同事們都疏遠了我

崔麗麗患PTSD的診斷證明書

這不只是一個性侵受害者受到創傷的故事。崔麗麗有自己屬意的故事版本:一個女性在遇到職場性騷擾時,運用法律手段,維護了自己的權益。

現在,她做到了。

01

酒醉漩渦

很長時間,崔麗麗都記得那天晚上,她還清醒時的一切細節。她說了什麼,吃了什麼,對方說了什麼……日料店裏的商務飯局,對她而言就像昨天發生的一樣,清晰得讓她痛苦。

那是2023年9月22日。她在杭州出差期間,遭遇到了「一生都不可能忘記的事」。

原定,這是一場重要的飯局,她和團隊即將與拉鋸了1年多的國內汽車巨頭進行成果匯報。如果一切順利,這不僅是她自2022年6月加入公司以來,拿下的最重要客戶,也是該公司在乘用車領域零的突破。

9月22日,20點,身為銷售總監的崔麗麗,與老闆錢軍抵達約好的日料餐廳。飯局開始1小時許,21時10分,她收到了錢軍的兩條微信消息:「你陪着多喝一點,我快掛了。」「後勁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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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軍發給崔麗麗的信息

後來的案卷材料顯示,不勝酒力的崔麗麗約22時趴在桌上睡着了,期間一直處於醉酒昏睡狀態。錢軍於第二日(9月23日)凌晨1時,將她帶進他的房間。

睡着以後,當晚的事情,無論她怎麼逼自己,也無法記起來。

再度擁有完整記憶,已是第二天凌晨四五點。她睜開眼,發現自己全身赤裸,衣物散亂一地。轉頭一看,雙人標間的另一張床上躺着只穿着內褲的錢軍。

她哭了出聲,慌亂地穿上衣服,逃一般跑出了房間。接下來1年多時間,崔麗麗還時常被這一幕所折磨:酒還沒完全醒的她,跌跌撞撞地走向隔壁自己的房間。她幾度刷卡,無論怎麼擰門把手也打不開房門,最後她坐在地上抽泣。

事發之後,為了見客戶,愛乾淨的她洗了澡,也洗了衣服。斷片的她希望從錢軍口中得知事件經過,於是第二天等待錢軍開完會,她禮貌地詢問,「昨晚我喝多了以後發生了什麼?」那時候,她在微信還尊稱對方「您」。

對方淡定地解釋,昨晚她四處嘔吐。他好不容易把她帶回酒店後,發現沒法刷開她的房門,於是將她帶回了自己的房間。他還稱,崔麗麗嘔吐到了床上,所以才脫了她的褲子。

接下來的多日,感到不適的崔麗麗強撐着工作。這時候的她已經無法放過自己。無論何時,她的腦子被一個面對錢軍難以啟齒的問題所折磨:為什麼她被脫光了衣服?

無法說服她的「真相」驅使她行動。10月3日,崔麗麗抵達杭州,以找丟失的手串的緣由報警,要求查酒店監控。此後,她又從酒店人員口中,獲得了與錢軍描述有很大出入的說法。

案卷材料顯示,錢軍一直保持強硬態度,從傳喚到案,一直到起訴階段,「均否認與崔麗麗發生性關係並拒絕認罪認罰」。

事件在大量調查的基礎上得以還原。判決書載明,涉案酒店前台經理供述稱,醉酒當天,其曾經提示錢軍,崔麗麗的房間在哪兒,並詢問是否需要幫忙,錢軍拒絕了。

監控顯示,他從未試圖將崔麗麗送回房間,而是抱着不省人事的她,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前台經理回憶說,兩人進入房間後,其曾讓保安敲門,想讓他把她送回房間,但未獲得錢軍理睬。之後,前台再度給錢軍致電,詢問是否要幫忙把崔麗麗送回房間,「(他)說不用,直接把電話掛了」。

性侵我的老闆入獄後,同事們都疏遠了我

監控顯示,錢軍將崔麗麗抱進他自己的房間

而打掃房間的保潔也在庭審中作證稱,當晚房間床上沒有嘔吐物。

事發後第三天,丈夫吳東收到了崔麗麗的微信。她說自己很憋屈,把事件經過全都告訴了他。吳東當即意識到,妻子遭受到了性侵,讓她不要猶豫,立刻去報警。

但那時,崔麗麗始終被自責纏繞,她怪自己喪失了記憶,也擔心責怪錯了人。為此,夫妻倆產生了分歧,冷戰了好幾天。

反覆糾結多日,距離被酒後性侵18天後,2023年10月10日,崔麗麗與丈夫吳東到杭州報警,直指公司創始人、博士學歷的錢軍涉嫌強姦。

時隔1年多後,2024年1月,天津的暖冬里,吳東告訴南風窗,他對妻子第一時間告訴自己的事,一直感到敬佩。「換作是我,都不一定有勇氣說出來。可能就會默默忍過去。」

02

還手

最終讓崔麗麗決意報警的,還是對方居高臨下的態度,這帶給她憤怒。

她曾試圖在10月6日給錢軍機會,讓他解釋事情原委,得到的仍是他的矢口否認。

雙方交涉不成,崔麗麗表示要報警。很快,直屬領導鄭美作為中間人給她微信傳話。「他還是希望你來提具體要求,他來考慮。」鄭美傳達說。

這些話徹底將她激怒。她清楚,一旦提條件,很可能被對方以敲詐勒索的罪名糾纏。更重要的是,她意識到雙方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他以為你既然找他談,只是因為你想要條件。而其實我只是想要真相。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侵犯我。」

那時候的她,每晚睡覺都會被噩夢驚醒。夢裏經常是漆黑一片,或者下着瓢潑大雨,她在絕望之中,尋找她當時落在錢軍房間裏的鞋子。

纏繞她的夢魘,忘不掉,甩不開,於是她選擇還手。從小時候起,家裏告訴她的都是「出門在外不要惹事,但遇事也不要認慫」。「我媽最常說的話是,不要當個窩囊廢。」

這是一個來自普通家庭最樸素的教育。崔麗麗記得,從小起,父親是十里八鄉的「名人」。當時,高中文化的父親因為遭遇不公善於「告狀」,為自己的父輩成功平反,而在當地聞名。許多遇到事的普通百姓會跑來家中求助,父親則會義務教人如何打官司,一聊就是一夜。

她眼中的父親既剛強,懂法律,同時他又是有智慧、有策略地進行反抗。1990年代,崔麗麗上高中時,父親曾因幫人出主意,遭到當地人的打擊報復,頭腦被打開了花。她記得自己哭着跑去醫院,見到父親頭上掛着綁帶和網子,坐在病床上。父親還和她開玩笑:「你看我(的頭)搞笑不搞笑?」

她責怪父親沒有保護自己。而他說:「替別人說話的時候總會有人反對你,如果要怕這些,你什麼都做不了。」

母親在一旁,臉也被對方摳紅了,卻也幫腔說道:「他打你爸,我也摳他。別人打你的時候你就要還手。」

或許是因為在這樣的家庭長大,崔麗麗在此後的數次談判和交涉時,都沒有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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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麗麗和直屬領導表示,自己一定要將錢軍繩之以法

2023年10月30日,警方正式立案後,到案的錢軍反咬崔麗麗酒醒後,因擔心自己工作業績不好被開除,所以主動勾引他。他並未承認兩人之間發生關係。

而據檢察系統機關刊物《方圓》雜誌的報道,檢方披露,錢軍提交了很多資料,以證明崔麗麗是因為工作不稱職,擔心被辭退,通過勾引誣陷要挾報復老闆,索要高額補償費。以前的同事、領導,很多為了公司能順利上市,都選擇站在了她的對立面。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南風窗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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