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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流:最早批毛的女英雄馮元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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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馮元春烈士只有過一次照面,那時我還站在與她觀點相悖的批判者的立場上。她和林昭都是大學生,同為女姓,年齡相近,一在北京,一在四川。如果說有什麼不同,她似乎比林昭還激進一些,批毛揭毛簡直到了一針見血的地步。為此,獨裁專橫的毛澤東必須要她的人頭!

我為什麼關注馮元春?1957年6月,也就是反右前夕,快"死"到臨頭的我,仍不知"偉人"賣的迷魂藥,還全身心投入"反右",前去聽馮元春的嗚放,準備反駁,哪知自己早被"偉人"裝入了口袋。

當天馮元春的鳴放題目是:"毛澤東是偽馬列主義者,共產黨是最殘酷的剝削集團"。我驚得乍舌頭:"好反動","簡直是反革命"語言。在辯論會上,正反方發言的人太多,沒有輪上我,如輪上定多一條"偽裝"的"罪惡"。

我和馮元春烈士只有過一次照面,那時我還站在與她觀點相悖的批判者的立場上。她和林昭都是大學生,同為女姓,年齡相近,一在北京,一在四川。如果說有什麼不同,她似乎比林昭還激進一些,批毛揭毛簡直到了一針見血的地步。為此,獨裁專橫的毛澤東必須要她的人頭!

大概是1957年6月2日(具體日子可能有誤),我在一家地方報社文藝組作編輯,頭兒告訴我:省委宣傳部要組織省市報刊一批有理論水平和有辯才的年輕編輯、記者,參加四川大學學生馮元春的鳴放辯論會。同去的還有四川人民出版社二編室編輯吳若萍(後來也被打成右派,現已離休)。我心裏好生奇怪,一個學生娃娃值得如此興師動眾嗎?

我騎自行車去到川大,先在校園裏看大字報,一下被學生們直言無忌,敢說敢為,立場鮮明,觀點清新,用詞犀利的大字報所吸引。在那個大操場四面的繩索上,掛滿了學生們所寫的各式各樣的大字報,火力都集中在中共執政以來所發起的政治運動上,諸如"鎮反"、"肅反"、"三反"、"五反",以及"統購統銷"、"農業合作化"、"中蘇友好"等敏感問題,提出不少質疑和質問。記得有張大字報上這樣寫着:"我們不能再容忍專橫無知的校黨委,繼續統治管理學校,還我川大傳統的民主聖地!我們要自由,要民主,要人權!大學生要有講話的權利,過問國家命運的權利,我們決不再盲從!我們有自己的頭腦,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愛憎,用不着強行要我們這樣和那樣。"

我讀了這些大字報,心裏有不祥的預感,總覺得前面有雷電風暴。然後,我和同行的吳若萍先生,去大禮堂參加生物系四年級學生馮元春的鳴放辯論會。那天她鳴放的題目是:"毛澤東是偽馬列主義者,共產黨是最殘酷的集團",這個題目真叫語諒四座,令人振聾發聵,當時我還不能接受,認為"太反動"。四十九年後的今天回頭去看,她真是一個先知先覚者,所言皆為歷史所證實:"毛澤東就是個偽馬列主義者,中共就是個殘酷的剝削集團"!

聽身旁一位學友介紹:馮元春,四川大學生物系學生,時年二十二歲,四川灌縣(今都江堰市)人,有的又說她是青神縣人,出身農民,讀書成績不錯,每年都有助學補助金。我注目望去,她人極其一般,中等個兒,穿着樸實,口才不怎樣好。

那天參加鳴放會的人特別多,校內校外至少有兩三千人。她不驚不嚇地站在主席台上,身邊聚着一幫支持者和反對者,常常發生爭執。她旁若無人,面對廣大聽眾,以極其平靜的聲調說:"在馬克思的著作里根本沒有'無產階級專政'這一詞,全是毛澤東的杜撰和引申。所謂無產階級專政,就是用暴力奪取政權後,統治階級組成政府。他們借用軍隊、警察、監獄去鎮壓老百姓,不給人民任何民主自由的權利,也不遵循法律去依法辦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所制訂通過的'憲法',僅是一紙空文。毛澤東要想怎麼幹就怎麼幹,想打倒誰就打倒誰,想關押誰就關押誰,這絕不是馬列主義者,是徹頭徹尾的獨裁!"

她的發言引起一片譁然騷動,既有贊成的掌聲,也有反對的吼叫,會場亂成一團。我向身旁的吳若萍說:"這不是明目張胆的反革命言論嗎?我看公安局肯定會抓她。"

吳若萍曾是南下服務團的大學生,見的世面比我多,現又在省人民出版社當編輯,信息渠道也比我廣闊。他想了想說:"鳴放是毛主席提出來的,他老人家說過,縱然說過了頭也不關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我看抓到不會抓,批判鬥爭是逃不過的。"

馮元春很鎮靜,按照事先準備好的講稿內容繼續往下說。接着,她提出幾個不可辯駁的事實,使全場聽眾安靜下來。第一個是"高鐃事件",她說:"根據已發表的材料觀察,高饒的罪名是反對黨中央,反對毛主席。請問,黨中央和毛主席有缺點有錯誤,難道不能反對嗎?這不是個人崇拜是什麼?高饒沒有反人民,他和暴力集團也沒有聯繫,而毛主席卻以暴力逮捕他,這是違反憲法的。報上公佈高饒另一罪名是生活腐化、侮辱婦女,但為什麼被侮辱的婦女卻沒有提出控訴?因此,毛主席犯了錯誤,是斯大林思想在作祟。"

對於胡風事件,也提出了自己的懷疑。她認為,毛提出逮捕胡風的根據是:1、反黨。2、上書三十萬言。3、組織反革命集團。

她說:"毛主席經常說:'言者無罪,聞者足戒'。為什麼胡風先生公開向共產黨中央上書三十萬言就成了罪人了呢?而且還把胡風及朋友之間的私人來信件公佈出來,說是反革命罪證。這是毛澤東公然破壞法律,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毛澤東主席的特權思想,和歷史上一切統治者的特權思想一模一樣,毛澤東是中國再次出現的劉邦。"

我聽得提心弔膽,心裏為馮元春捏了一把汗,又暗自佩服她的勇敢,擔心會場上突然跳出個公安,把她抓走。據我知,自1955年毛澤東把胡風等人定成"反革命"後,廣大知識分子心中是不服氣的,但卻沒有人敢於公開提出來,只是背後私下嘀咕而已,而她卻敢挺身而出,面對數千聽眾講出自己觀點,不能不使人讚嘆!

她繼續說:"我們再來看看共產黨,這個集團對工人農民的剝削是最巧妙最殘酷的。工人加班不給加班工資,美其名曰'奉獻';農民辛辛苦苦種出的糧食自己不能支配,大部分被國家統購去了。家無存糧,要是發生災害農民便會被餓死。再看共產黨的各個單位都豢養了一大批不務正業,專門監視別人思想、言論、行動的政治工作人員,美其名曰改造別人思想,實際是些狗屁不通,只會扣帽子的共產黨員。他們就這樣靠吸取別人腦汁而生活,他們對待老教授是那樣橫蠻、無理,是最卑鄙的一種人。"

會場響起贊成的鼓掌,但也有反對者的搗亂,但掌聲很快席捲整個會場,掩去了那些反對的吼叫,顯然馮元春的鳴放征服了大多數人。似乎那有過的洶湧暗潮一下從地殼迸了出來,有點摧枯拉朽,不可阻擋之勢。

掌聲平靜後,她接着說:"我們學校湯教授,為人忠誠,是個忠於客觀事實的自然科學家,就因為他愛提意見,在肅反中就認為是反革命分子,在大會上進行鬥爭,說他是美國派來的間諜。湯教授的確是一個忠於事實的人,他曾經對我說,美國工人生活水平相當於我國的大學教授,一個月二、三百美元,每三個美國人就有一輛汽車,這些足以說明美國生產力高。而共產黨的宣傳機器卻歪曲事實,說美國有多少工人失業,經濟危機又多麼嚴重。湯教授忠於事實,卻受到迫害。我們黨和毛主席沒有一點民族氣節,瞎說蘇聯如何如何好,其實只希望從那裏多拿到幾個盧布而已。"

此時,有人跳上台搶走了她手中的麥克風,使馮元春再難以講下去,這個學生會組織的鳴放辯論,到此無疾而終。後來,《人民日報》發表了《這是為什麼》的"6·8"社論,在毛澤東的親自指揮領導下,全國開展了千古之罪的"反右鬥爭"。我也因一篇"干預生活"的小說《給團省委的一封信》,成了全省大右派,很快投入長達二十三年的監獄受盡折磨。1980年末,"平反"歸來曾打聽過馮元春的下落,不少朋友告訴我說,她後來以現行反革命的罪名被逮捕,判處有期徒刑二十年,送到南充監獄改造。長期不"認罪服法",堅持"反動立場",也就是堅持做人的人格與良知,決不屈服於暴政!

在血雨腥風"文化大革命"中的1971年7月1日,也就是"從重從嚴""一打三反"運動中,在中共五十華誕那一天,為了壯聲威,顯示"偉光正",居然用她的人頭祭毛的血旗,殺於南充,死時不足40歲。有說是亂棒打死的,有說是刺刀戳死的,還說她死不倒地,慷慨激昻,大有"殺了我一個,自有後來人;真理光不滅,千載奠英魂!"的滿腔豪情。還聽另一位朋友說,中共四川省委有份內部文件,聲稱全省二十七名右派分子不予改正,其中第一名就是馮元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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