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的歷史書里,對「交子」是這麼定義的:它出現於北宋年間,是世界上最早的紙幣,領先第二名五百年。
不過,很多人都不太清楚,在這種遙遙領先的自豪背後,其實浸滿了宋人、尤其是蜀人(為了方便表述就叫四川人吧)的血淚。
交子為什麼率先出現在四川,這本身就是一個很悲傷的事情。
宋太祖剿滅了以成都為都城的後蜀政權之後,發現這裏因為天然地理優勢躲過了唐末到五代的亂戰,相對於中原地區特別有錢,於是就開始流口水。
那時候的北宋政權百廢待興,又要開疆拓土,所以急需用錢,便下令把四川的金銀等貴金屬全部送到開封。完了還不夠,不知道接受了哪個生兒子沒屁眼的大臣的建議,開始在四川實行鐵錢換銅錢的戰略,然後把銅也搶到開封。
朋友們,用低值的金屬幣來代替高值的金屬幣,這本身就是對當地百姓一種敲骨吸髓的掠奪,百姓的生活可謂是斷崖式下跌,所以後來四川頻繁造反也是有原因的。
鐵錢在四川、尤其是國際大都市成都開始全面佔據貨幣市場之後,四川很快就開始出現了一種非常奇怪的經濟危機:商品流通的總量遠遠大於市場上的貨幣總量。
說人話,就是貨幣太少,滿足不了大宗消費的需求。
沒辦法,成都的十六家商鋪只能自行組織起來發行紙質的交易憑證,也就是交子,用來滿足日常交易的需求。
從基因上來說,交子就是一個在殘酷的經濟區域內產生出來的畸形產物,先天性就有缺陷。
這種私交子存在很大的弊端,一是沒有準備金作為保證,能不能兌換全憑商家的經營狀況,二是沒有公權力作為保障,遇上耍賴或者假幣,就很難有一個公正的處理方式。
很快,私交子的後遺症就暴露出來了,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益州(即成都)知州張詠經過仔細調研,向朝廷申請在四川發行官方交子。
這個申請被擱置了很多年,直到宋真宗死後宋仁宗登基,成都女人劉太后垂簾聽政掌握大權之後才在於天聖二年(公元1023年)十一月統一在成都置辦交子務,印刷出來的交子只能在四川境內流通。
就這樣,官方發行的紙幣第一次出現在了地球上。
首批交子的發行量為一百二十五萬六千三百四十緡,但是朝廷給它的準備金只有三十六萬緡,比例大約為3.5:1。
這個數據就意味着,百姓拿到手裏的交子是沒有可能全額兌換的,它在流通過程中是必然會貶值的,這又是交子基因里的一個巨大的缺陷。
當然,貨幣本身的貶值還不算最兇殘的,關鍵是在整個兩宋時期,沒有任何人來控制朝廷印刷交子,儘管有懂經濟的大臣在皇帝或者權相這裏提出意見,但是幾乎無法阻止朝廷通過印刷交子的方式來攫取民間財富。
發不出軍餉了,印交子;開不出工資了,印交子。無他,這種方式既簡單又高效,用過的皇帝都說好。
在這個巨大的誘惑面前,交子的適用範圍終於走出了四川,於宋哲宗親政以後的紹聖年間來到西北,再於宋徽宗的崇寧年間走向全國除了閩、浙、湖、廣之外的所有地區。
靖康之變讓北宋發行的交子成為廢紙一張,建立南宋政權的宋高宗也擋不住誘惑,於紹興元年(公元1131年)九月開始發行「見錢關子」(跟交子性質相似,但是比交子更能保證兌換)作為軍費。
從此刻起,交子(後來改名會子)這個折磨了北宋百姓近百年的東西,在南宋重新開始登上歷史舞台,並一直持續到南宋滅亡。
接下來的事情我就不過多闡述了,反正大家已經明白這個撈錢的原理了,我簡單列幾個數據大家看着玩兒吧。
乾道三年(公元1167年),宋孝宗已經發行會子二千八萬多萬貫,在民間流通的都有九百八十萬貫,達到天聖年間的六倍。
慶元元年(公元1195年),一貫會子最多只能兌換六百二十錢。
嘉泰末年(公元1204年),發行的紙幣數量已經達到了宋仁宗天聖標準的六十四倍。
開禧元年(公元1205年)起,宋寧宗為了給開禧北伐籌錢,他連續發行了兩界超大數量的會子:第十四界一億一千二百六十三萬,第十五界一億一千六百九十八萬,總數接近二億三千萬,直接導致嘉定元年(公元1208年)一道會子連四百錢都兌換不了了。
紹定六年(1233年),宋理宗因為要發動對金國的最後一擊,朝廷累計發行的會子總量已經達到了三億二千萬貫,還要求百姓以每貫七百七十錢的價格來兌換,搞得天怒人怨。
說一個小細節來作為結尾。
你們知道南宋末年發行的紙幣貶值到什麼程度了嗎?守襄陽的士兵因為沒有棉布,直接用紙幣來做衣服禦寒。
這個在世界經濟史上的偉大創新,讀起來確實讓人覺得不寒而慄。
當然,對於皇帝來說是肯定驕傲的,發明了這麼一個性價比極高的東西來攫取民財,他們當然驕傲。
2024年10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