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交民巷西口大門及碉樓
自1840年鴉片戰爭後,中國的軍隊,外戰外行,但打內戰還是比較英勇的。像太平天國,都打下半個中國了,而且建都天京,可謂如日中天,結果仍然被政府軍殲滅。但輪到打西方,甚至像使館區這樣的彈丸之地,卻久攻不下,對方巋然不動,自己竟死傷累累。
曾經,天朝的軍隊自以為天下無敵,忠勇的義和團自以為刀槍不入,狂妄的皇太后自以為犯我者雖遠必誅。當這一切都出現在1900年庚子年的時候,整個國家,想不發瘋都難。事情的導火線來自一條謠傳,江蘇糧道羅嘉傑得到消息,洋人有個照會,內含四個條款,其中最致命的一條,是勒令皇太后歸政光緒。羅嘉傑將此消息密告慈禧的心腹權臣榮祿,榮祿又密報慈禧。慈禧聞聽極為憤恨,決意對西方開戰。這個貪戀權勢的女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喪失特權,她要讓全世界知道,我慈禧是馬王爺三隻眼。
5月24日,慈禧下令攻打東交民巷外國使館區。
「東交民巷」位於北京東城區,西起天安門廣場東路,東至崇文門內大街,全長不到3公里。1860年第二次鴉片戰爭後,英國、法國、美國、俄國、德國、西班牙、意大利、奧匈帝國、比利時、荷蘭、日本等列強相繼在東交民巷地區設立使館、兵營和銀行、飯店、醫院、教堂等附屬設施。
使館區內,有各國使館人員約五百多人,加上避難的基督徒四百多人,洋兵只有不足五百人,只有槍支沒有大炮。
而清軍的主力,是董福祥率領的有槍有炮的甘軍,加上足有十萬之眾的義和團。
這是一場力量懸殊的攻擊戰,所有頭腦發燒者都相信,使館將被攻陷無疑。
攻擊行動展開時,東交民巷使館區周圍,在臨近的北京民房頂上,擠滿了紅衣紅褲的義和團團員,達數萬之眾,焚香禮拜後,「義和團每人一道符,用硃砂畫在麥黃紙上」,喊叫着發起衝鋒,遇到洋兵開槍,才發現刀槍不入純屬扯蛋,一打一個窟窿,只好丟下一片屍體倉皇撤退。然後再次蠱惑人心,再次發動自殺性攻擊,再次丟下大片屍體崩潰撤離。
整個65天裏,義和團團民傷亡無數,僅打死43個洋兵,擊傷使館人員152人。以至於這場東交民巷使館區的「保衛戰」,成為近代西方歷史上一次經典傳說。
團民戰鬥力如此,正規軍又如何呢?
在《齊如山回憶錄》書中,這位當年的北京市民,後來的戲曲理論家,梅蘭芳的戲曲理論老師,目睹了這一幕令人啼笑皆非的場景。那一年,齊如山25歲。彼時他住在北城寶鈔胡同琉璃寺,離皇城東北角很近,每遇到好的天氣,他會跑到皇城角去看熱鬧。
齊如山回憶說:「八旗的炮營,在皇城西北角及外西華門(西安門)兩處,高搭木架,架上各擺着兩尊大銅炮,圍攻西什庫。董福祥的軍隊則在東長安街一帶,架着炮打交民巷,尤其是天安門以東,炮位與軍隊最多,因為這一帶有高牆,容易遮蔽,地位較為安全,而外國人又沒有大炮,所以此處軍隊特別多。」
除了軍隊,義和團也幫着攻打。後來因傷亡太多,就沒有大規模的舉動了。只是炮兵還是天天不斷攻擊,每逢陰天或是下雨,炮聲更是緊密。
這些炮兵,在皇城角用杉杆搭着木架,木架上架着幾尊銅炮,就是他們的炮兵陣地了。架子下邊,民眾可以隨便經過,這是因為有皇城遮蔽沒有危險的緣故。地上靠牆鋪着幾領蓆子,官兵們可以換班休息,有躺在席上睡覺的,有買兩包盒子菜(比如熏肉之類)幾個人一起喝酒的,有聞鼻煙談天的,總之沒有一點正在打仗的意思。
有次齊如山親眼目睹,一位軍官眼望着架上的士兵叫道,幾號炮涼了吧,再來它幾炮。架上的士兵便照命令轟擊幾炮。過去的銅炮都是前膛炮,放幾次便太熱,不能繼續再放,須等候一個時間,讓它涼下來,所以有這樣的命令。
齊如山又見過這樣的場景,一個人上了架子,對另一個人說:您下去歇一會兒,喝一盅,他家這個盒子菜還真是有味兒。另一位也客氣,說:二哥您太周到咧,沒事,上邊也不累。
這是八旗軍隊的情況。
至於攻打交民巷的,則是董福祥的軍隊,彼時稱為新軍,紀律比八旗兵就嚴多了,平常人絕對不能到交戰地點的。齊如山因為認識一位管帶,姓張,河南人,他曾帶齊如山參觀戰場。這位管帶叮嚀說,只可到天安門西邊,若再往東就危險了。
齊如山來到天安門西邊看了看,士兵們也是在南牆根地下鋪着蓆子坐臥,雖然不斷的放幾槍,但也沒有戰時緊張的氣氛。齊如山問張管帶:這個小小的交民巷,怎麼兩個月的功夫還沒打下來呢?張管帶說:「一定要打,就是十個交民巷也不愁一打,但是打下來怎麼辦呢?」
齊如山發現這位張管帶是明白人,熟知官場內幕,便不再深問。隨即轉移話題問道:「自開戰以來,我們共傷亡多少人?」張管帶告訴說:「軍隊傷亡並不多,拳裏頭(那時他還不敢說拳匪)死的很多,他們也就不來打了。」
齊如山聽了張管帶一番話,也相信,董福祥固然是沒有什麼知識,但彼時交民巷,只有二百幾十個正式的兵了,其餘都是教民充數,又沒有大炮,若說董福祥攻不下來,恐怕不至於,之所以始終未攻下者,大概是另有別的考慮。
那段時間,皇城根東南角一帶,躺着的屍首很多,有沒頭的,有沒腿的,臭氣熏天。
有一天,齊如山家的朋友文瑞來訪,文為旗門中世家,是軍機大臣榮祿的幕府,進門便大發牢騷說:「前幾天到交民巷,去見各國使臣,告訴他們說,此次攻打使館,全是匪徒所為,問他們短少什麼,中國政府可以送去。到了交民巷,領袖公使之外還有幾位,倒是都見到了。他們說,什麼也不缺,只缺水菜。其實我看他們缺少東西很多,他們不肯說,是怕我偵探他們的虛實,所以只說缺水菜。我說水菜是可以送來,只是怕不容易進交民巷。公使說容易,水菜運到時,即用一杆挑一塊白布一晃,自然就有人出頭接洽。第三天送了幾車水菜,果然照這樣辦法,就送進去了。」
齊如山聽了這話,放下心來,因為藉此知道,政府已經不敢打了,而且有了媚外的意思,由此更可推測,在北京居住,沒什麼大危險了。以後雖然也不斷放炮,已是虛應故事,似乎是讓宮中聽見的意思。
據當事人惲毓鼎記敘:「使館皆在東交民巷,南迫城牆,北臨長安街。武衛軍、甘軍環攻之,竟不能克,或雲榮相實左右之。隆隆者,皆空炮。且陰致粟米瓜果,為他日議和地也。」所謂攻打,不過是做做樣子而已。
當一個人狂妄到沒有人可以阻止她的時候,就只有大家合夥欺騙她。
再後來,進攻東交民巷的甘軍,通通撤走。又過了幾天,遠遠的已聽到炮聲。八國聯軍正在不可遏制地向北京逼近,八旗的軍隊,開始忙於守城的工事,仍然是幾百年前的老辦法,石塊、磚頭、石灰等等,石灰者,眯登城人的眼睛也。
八國聯軍攻打北京時,由於城牆堅固,找不到缺口,一時束手無策。後來是北京城的老百姓幫忙,出手相助,憑藉他們對京城構造的熟悉,帶領英國人從水門(下水道)偷襲成功。
七月二十日,八國聯軍攻入北京。
後來的代價便是簽署辛丑條約,賠償白銀四億五千萬兩。
2020-0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