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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和當今驚人相似!1070年,皇帝選擇「再苦一苦百姓」

我以為,王安石變法之所以能在短時間內得以全面、完整、迅速地實施,與其說是王安石天縱奇才,變法主張完美無缺,不如說是王安石的變法主張,剛好契合了宋神宗內心的抱負與志願。

「上面的本意是好的」

(一)

熙寧三年(1070年),北宋政治家王安石,決定賭一把大的。

站在今天,或許可以說,1070年對於王安石,乃至對於整個北宋王朝,都是至為關鍵的一年。

兩年前,王安石剛剛從地方來到東京工作。入京後僅一年時間,他就以火箭般的速度,升任副宰相。

按常理,這正是一個實權高官大顯身手、幹勁十足的時期。但在1070年的二月初,王安石突然以身體原因遞交了一份辭呈,請皇帝免了自己的官,給個閒職回家養病。

不過,滿朝文武和皇帝本人都清楚,王安石什麼病都沒有,他在賭一個人的選擇:

神宗皇帝的選擇。

彼時,關於熙寧變法的爭論,正在大宋朝堂上如水火之勢。王安石深知,變法的關鍵,是皇帝本人的態度——如果神宗態度猶豫,躊躇不決,那麼自己所提出的改革舉措,註定淪為一紙空文。

王安石不是那種為了高官厚祿就甘願苟且的人,他的性格中有極其執拗的一面。

王安石一生的「政敵」司馬光,就曾這樣評價他的性格:

「安石誠賢,但性不曉事而愎。」

意思是說,王安石是個賢能的人才,但他在處理事務時過於固執,乃至剛愎自用。

可以說,這番「稱病相逼,放手一搏」的行事風格,非常王安石——朝廷要麼全面推行我的變法舉措,要麼我王安石去職賦閒。

神宗與王安石面對的壓力,確實是空前的。自王安石進入中央,提出他一系列的改革舉措之後,廟堂之上的反對之聲,便從未間斷。

反對者中,不乏當時的名臣、重臣,如司馬光、歐陽修、富弼、韓琦、韓維等等,他們稱王安石的變法是「剝民興利」。

這還算是顧及臉面的說辭,許多言辭激烈者,彈劾文章已不僅僅是人身攻擊那麼簡單了。

翰林學士范鎮就上書大罵:青苗法是盜跖之法。御史中丞呂誨甚至直接把王安石當做「國賊」:

誤天下蒼生者,必斯人也!

面對如此激烈的反對浪潮,熙寧新法是去是留?

神宗最後的選擇,無疑體現了他內心中最真實的想法。我們也得以由此窺見在聖旨、批答以外,那不足為外人道的帝王心計。

(二)

歷來人們談論王安石變法,往往聚焦於變法的具體措施、得失優劣。

我倒以為,更應站在王安石當時所佇立的歷史時局,思考、探究那個當時左右變法成敗的關鍵人物:宋神宗。

神宗是一個極具欲望、野心和政治抱負的年輕皇帝,他在忽然間獲得了可以左右世界的無邊權力,但在現實層面卻缺乏最基本的從政經驗。

神宗的父親宋英宗以繼子的身份繼承大統,英宗在位僅3年9個月,政治上基本毫無作為,光忙着給自己的親生父親爭取名號了(。

當三十六歲的宋英宗齎志而歿,年僅二十歲的宋神宗倉促間登臨皇位,這是一個血氣方剛,意氣風發的年紀。

年輕是一把雙刃劍,好處是充滿鬥志,雄心勃勃地憧憬着一番偉業。

壞處是尚未對世界有複雜深刻的洞見與思考,極易受他人影響蠱惑,尤其他生長於深宮之內的帝王之家,全然不知世事坎坷、曲折多變,對現實充滿着天真的幻想與期待。

當神宗皇帝心懷壯志坐在龍椅上的那一刻,才發現自己接手的,其實是一個滿是積弊沉疴的「爛攤子」。

其中最嚴峻,最緊迫,也是最關鍵的問題,便是大宋王朝的財政困境。國家需要養的人越來越多,冗吏、冗兵、冗費已經將朝廷的家底掏空了,整個宋王朝的財政已瀕臨崩潰。

當時北宋的財政窘迫到什麼程度呢?

熙寧元年夏天,也就是神宗剛剛即位不久之後,河南河北遭地震和黃河決口,國庫連賑災的錢都湊不出來。無奈之下,朝廷不得不明碼標價地出賣度牒(出家名額)和空名誥敕(就是賣官),以湊足賑災糧款。

所以,當王安石喊出那句「民不加賦而國用饒」的口號時,年輕的神宗被深深地震撼了。

沒有任何一位帝王不盼望國富民強,何況這個年輕的皇帝,心裏還希冀成就父輩所不能的政治圖景:

他想要實現開疆拓土,驅逐蠻夷,恢復漢唐疆域的宏圖霸業。

神宗大權在握後,不顧現實情況和反對的聲音,親自主持了西北拓邊之戰,可惜成績寥寥,不僅將王安石變法所積攢的國庫錢糧揮霍近半,還搭上了幾十萬百姓無辜的性命。當然,這是後話了。

想要驅蠻夷、復疆域,就要打仗。而打仗,打的是銀子,是兵餉糧草。所有的這一切都需要用錢。

於是,當面對如斯窘境的宋神宗,碰上極具個人魅力和思想煽動性的王安石,那便是乾柴烈火,君臣相見恨晚。

所以我以為,王安石變法之所以能在短時間內得以全面、完整、迅速地實施,與其說是王安石天縱奇才,變法主張完美無缺,不如說是王安石的變法主張,剛好契合了宋神宗內心的抱負與志願。

(三)

如潮水般的批評湧向王安石變法,當然不僅僅是因為所謂的「政見不合、黨爭權鬥」。

以新法中較為關鍵的青苗法為例,它確實在施行過程中,出現了一些設計之初未曾預料的問題。

也因此,連前任宰相,賦閒在家的韓琦都看不下去了,他專門給神宗上書,批評青苗法。

韓琦表示,自己在河北所看到的青苗法,是打着利民救民旗號的斂財利器。

韓琦的批評是極其有力的,他的奏摺也是導致王安石選擇「稱病」的直接原因,因為這份奏摺真的令神宗對新法產生了動搖。

這不是因為老爺子批的狠,奏摺寫的妙。而是身為「兩朝定策元勛,公忠體國老臣」,韓琦在當時的北宋朝廷之上,有着極高的政治聲望和地位。

王安石等「變法派」可以批評范鎮、呂公著等「反對派」有私心,甚至指責司馬光對新法的批評有私心,但沒有人會懷疑已經賦閒在家的韓琦,包括宋神宗本人,因為韓琦已經用一生的作為和德行,證明了自己對皇帝、對國家的絕對忠誠。

神宗反覆閱讀韓琦的奏疏之後,親口承認:

「青苗法的確是有問題的。」

面對韓琦的批評,王安石不敢大意。為此,一代文豪王安石親自執筆,寫了一篇《駁韓琦疏》。

這是一篇精彩的反駁文章,不過它的核心闡述,其實可以用一句我們非常熟悉的話來總結:

上面的本意是好的,只是下面的人執行歪了。

(四)

王安石不是神仙,「熙寧新法」也不可能是一套完美契合所有現實弊病的改革主張。

事實上,王安石所主張的新法,在實際施行的過程中,湧現出各式各樣的問題,其中的很多改革,不僅沒能做到王安石所承諾的「民不加賦」,反而極大增加了百姓的負擔和疾苦。

譬如新法中的核心改革舉措「青苗法」。乍一看,這新法甚妙,青苗法就是在民間青黃不接時,向農民提供官方貸款,有需要的農民自願借貸,等秋收後再還款。

這樣一來,農民不必忍飢挨餓,不必害怕買不起種子種不了地,還不必忍受高利貸的盤剝,而國家也可以獲得合理的貸款利潤,各得其所,簡直完美。

但問題是,貸款既不由神宗本人發放,也不由當朝宰相王安石去發放,青苗法的實施,還是要依靠千千萬萬的大小官員去推行,督辦。

寫到這裏,我便不由地想起和珅和大人,面對「迂腐清高」的紀曉嵐,說的那一番「掏心窩子」的話:

「救民先救官,官都活不了,還救什麼民?」

青苗法的推行也面臨着這樣的困境。和大人的那句話如果應到王安石的變法上,它應該改寫成:

「欲利民,反利官」

新法顯然無形中增加了地方官員的工作量,而如果自己從中得不到好處的話,地方官憑什麼賣力地給你推行新法?

其實有一件反直覺的事是:

歷史上的很多貪官是很勤奮的,而且辦事能力也很強。對於貪腐奸佞的官員而言,其實他們不怕飢難戰禍,反而怕天下太平無事。

有事,就需要官僚集團去解決,而只要辦事,手握權力者便有利可圖。

青苗法在實際施行過程中,其美好的意圖很快就破產了。就連王安石自己的學生陸佃,後來都委婉地批評老師推行的青苗法並不完善,他對王安石說:

「新法不是不好,只是推行過程中無法貫徹初衷,結果反而給百姓造成了更大的困擾,比如青苗法就是如此。」

眼見皇帝對新法大加讚美大力支持,青苗法逐漸變成了官員們的「政績競賽」,為了出政績,求升遷,討皇帝宰相歡喜,許多地方官祭出了「層層加碼」的大招。

青苗法在各地上演了形式不同的極限加碼。它很快就變成了地方官員盤剝百姓的新工具,青苗法從農民自願貸款,變成了強制貸款,每家每戶都必須借貸,且利息不低,在一些地區利息高達30%。

就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司馬光在出知永興軍(永興軍即今西安市,這個官職相當於今天的西安市委書記兼市長)時發現,這強制的高利貸,一年要發兩次,春天發一次,夏天再發一次。

這意味着,政府規定的所謂20%利息,其實高達每年40%。如果你家被強行攤派1萬塊錢的貸款額度,那一年借兩次,到年底一共要還4000塊的利息!

不僅如此,借還之中還有文章可以做,官府可以借你小米,讓你還穀子,這其中如何換算,還是官府說了算。

農民們確實不必再忍受商人的高利貸了,他們現在需要面對的是以國家之名,強制攤派的高利貸。

(五)

王安石最終賭贏了。

而且神態恣意,大獲全勝——神宗為了挽留他,甚至因為自己對新法的質疑搖擺,而屈尊為王安石寫了一封鄭重的道歉信。

經此一役,王安石徹底確立了自己在神宗心中獨一無二的重要地位,即宰相曾公亮所謂的:「上與安石如一人」,從此開始了在變法之路上的縱橫捭闔。

從結果來看,王安石的反駁固然未能說服韓琦、司馬光等人,但他似乎「成功說服」了左右這場辯論的最關鍵人物——宋神宗本人。

神宗選擇繼續支持王安石的變法。這其中,皇帝的真實態度頗值得玩味。

面對韓琦、司馬光等老臣、重臣連篇累牘的批評、反對,神宗皇帝內心對變法產生的所有顧慮,真的因為王安石的一番雄辯,就全部煙消雲散了嗎?

神宗雖然年輕,但他並不是一位愚鈍的皇帝。或許,站在帝王的視角,他看到了韓琦、司馬光等人看不到的東西,一些他欲要實現心中偉業,而必須、亟需的東西:

「新法」為國庫創造的財富,是立竿見影的豐厚。

僅熙寧六年一年,僅新法中的青苗法,就為大宋朝廷創造了高達2920000貫的貸款利潤。

有學者曾根據北宋的米價做過換算,1貫錢大約相當於今天的人民幣700元,如此換算的話,那這292萬貫便相當於今天的20多億人民幣。

對於當時北宋這樣的純農業國家而言,這是一筆不折不扣的大錢,肥肉。而這麼大一筆錢,不是因為生產力提高了,也不是因為每畝土地的產出翻倍了,其中的每一文,都是從原本生活就很艱難的百姓手中剝斂來的。

正如司馬光所言:「天地所生貨財百物,止有此數,不在民間則在公家」。

況且我們不該忽視,北宋老百姓賺1貫錢,其辛苦程度要遠遠超過今天的打工人,比如那時做一名重體力的搬運工,日薪不過200文,一個精壯漢子要賣上整整5天的大力氣,才能賺到1貫錢。

神宗是不是真的相信王安石的辯詞,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真實的想法。但是我們不難推斷,或許神宗對變法產生的種種問題疑慮仍在,對變法施行中的種種畸變,以及這畸變對民間所造成的種種苦痛,也一清二楚。

而王安石的辯白其實並未能真正說服神宗本人,但神宗有自己的「不得已」,為了實現自己開邊拓疆的豐功偉業,面對國庫不斷充盈的金銀財物,這位頗具野心的皇帝選擇——

「再苦一苦百姓。」

所以,幾年之後,當神宗不堪壓力最終罷免了王安石的宰相,但政策路線上,卻仍然沿用與堅持「熙寧新法」,便不足為奇了。

事實上,王安石罷相之後,面對朝堂上恢復舊制的聲浪,神宗專門降下了一篇措辭嚴厲的詔書。

詔書中明確表示,新法可以不斷完善,但決不能推翻,膽敢再有謗議、違背新法的官員,「必罰而不赦!」

1070年,大宋王朝迎來了一次至為關鍵的轉折。一個必欲開疆拓土「大有為」的青年天子;一個逢君之欲,順勢而為,心中早已繪就一副宏偉藍圖的改革宰相,二人合力之下,「靡然變天下風俗」,已成定局。

而對於北宋的百姓而言,一個更艱辛、更悽苦、更顛沛的時代正在轟然而至。

責任編輯: 李安達  來源:思維補丁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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