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記載在《黑五類憶舊》中的一個真實的故事。
鄧保民,邵陽縣黃塘公社蛇灣大隊人,家庭出身地主,本人成分學生,中共篡權初參加工作,在縣糧食局搞儲運。他愛讀書,尤其是對鄧拓寫的《燕山夜話》,更是愛不釋手。文革一來,「三家村」挨批,鄧保民成為縣糧食局的小鄧拓,被遣送回老家當農民。
1968年夏末,從東安縣刮來黑殺風,人心惶惶,出身不好的更是人人自危。一天上午,鄧保民家突然衝進來兩個手持梭標、籮索的民兵,將他五花大綁押到大隊部。幹部們認定他具備參加黑殺隊的思想基礎——出身地主,一貫思想反動,仇視社會主義,又被政府開除回來。
民兵用棕籮索擰成的粗鞭子,猛抽被五花大綁的鄧保民。當時正是7月底,鄧只穿了一件白襯衣,抽一下,衣服上就是一道血印子。鄧大喊冤枉,民兵們說他頑固,打耳光,揪耳朵。他仍不招認,民兵便將他雙手反綁起來吊在屋樑上,還有人抱住他的身子往下墜,重量加大了,兩隻吊在樑上的手臂好像從肩膀上撕烈似的疼痛難忍。最後實在受不了,只好違心承認參加了黑殺隊。
1968年8月4日,蛇灣大隊第二次批鬥鄧保民,派民兵去監房提押。那個民兵手拿一把明晃晃的大馬刀。他把馬刀斜靠在監房牆壁上,雙手去開鄧保民的鐐銬。鄧料定此次批鬥有去無回,不是被打死,就是被丟到蛇灣水庫餵魚。與其如此,不如拼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決心下定,等民兵打開鐐銬的一剎那,鄧立即跨前一步,搶先奪過馬刀,向民兵背上猛砍。民兵眼明身快,急忙躲閃,刀砍落空。鄧保民殺人心虛,奪路而逃。跑到村外水井邊,碰上該隊貧協主席鄧成茂的四歲的小兒子鄧四清。鄧保民橫下一條心,手起刀落,把鄧四清的脖子砍去半邊。四清血如泉涌,當即死亡。
鄰近的人們見狀急喊:「鄧保民殺人了!」「地主子弟造反了!」「黑殺隊殺來了!」一時喊聲驚天動地,此起彼伏,大家亂成一團。民兵們馬上手提大刀、梭標、鳥銃、扁擔、鋤頭,從四面八方追來。鄧保民走投無路,跳到一條小溪澗。溪水太淺,淹不死人。他站立溪中,被團團圍住,很快亂刀砍死。人們余怒未盡,高聲大喊,不要散夥,到鄧保民家裏算賬。
此時鄧保民的妻子唐桂姣已經得到丈夫殺人的消息。她決定與四個兒女在家坐等追殺的人來。唐桂姣聽到叫喊,立即手牽着兩兒兩女走到屋前的禾場坪,戰戰驚驚地一字排開,勾頭跪地。唐桂姣剛準備抬頭認罪求饒,幾隻梭標便兇狠地向她的胸膛猛刺。話未出聲,鮮血四濺,立即倒臥在血泊之中。
母親被刺死,孩子們被嚇懵。大女兒鄧愛華年長几歲,流着熱淚,匍伏在地,向大家哀告:「爺爺,奶奶,叔叔,伯伯,兄弟姐妹,我爸爸殺了人,犯了死罪,他死有餘辜,殺人償命,現在我媽媽也死了。如果兩條命賠償還不夠的話,我願意把我也賠進去,弟弟、妹妹年齡還小,不懂事,請饒了他們吧,我給你們磕頭啦!」
面對這個殺人流血的可怖場面,又聽了小姑娘的苦求哀告,有人同情了,有人流淚了,有人後退了,還有人大喊大叫:「殺了我們貧下中農子弟,十個地主崽也賠不起,對階級敵人絕不能心慈手軟。」鄧愛華匍伏在地,現出的雪白頸項。有人舉起馬刀,咔嚓一聲,砍下這個18歲少女那長滿秀髮的頭顱,殷紅的血柱噴出幾尺遠。
剩下的兩男一女三個孩子,仍跪拜在地,臉色慘白,涕泗橫流,全身抖得像篩糠。要不要嶄草除根?要不要全家誅滅?那些殺紅眼的民兵積極分子們深感地主子弟留不得,留了後患無窮,立即向餘下的三個手無寸鐵的小朋友開刀。有的用馬刀砍,有的用梭標捅,有的用扁擔打,有的用石頭砸,不一會,三個小兒全淌在血泊之中,和他們的爸爸、媽媽、姐姐一起走了。霎那間禾場坪上留下五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鄧保民的妻子唐桂姣的屍體,45歲
大女兒鄧愛華的屍體,18歲
小女兒鄧立華的屍體,9歲
大兒子鄧超雄的屍體,17歲
小兒子鄧少雄的屍體,7歲
鄧保民一家被殺光了,大家可以放心回家了。一個鄰居提出一個問題:「這些屍體怎麼辦?誰來給他們收屍?」有人說,到鄧家自留地里挖個大坑埋了。又有人說,他一家死有餘辜,誰願意去給他挖坑埋墳?鄰居說:「不埋也不行,過不了兩天就會臭氣熏天,再說屍首擺在地上也嚇人。」有人提議丟到那邊山上的岩洞裏,既不用挖坑,也不會嚇人,更不會散臭。這是一個好主意。眾人一齊動手,抬的抬,拖的拖,血淋淋的殺人現場很快被打掃一光。
鄧保民一家被殺後,縣支左辦負責人召開全縣緊急電話會議,說:「階級敵人殺了貧下中農,貧下中農起來殺死幾個階級敵人沒有什麼了不起,不要大驚小怪。」於是殺人風席捲全縣,資江河裏漂浮的死屍像放排木一樣,日夜漂流不息,河水腥臭。下游邵陽市城區半個多月都不敢飲用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