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絕大多數地方,豎中指都會被視為一種不文明行為。
但在世界絕大多數地方的宜家,豎中指卻更像是一種代表人類叛逆本能的集體儀式。
在去宜家之前,人們往往傾向於認為宜家提供着優質服務,給足了消費者耐心與尊重。
直到他們親身到訪,在那巨大的地牢迷宮裏迷失自我,每一抬頭,都能望見店裏姿態整齊劃一的手部模型,正在向自己發出無情嘲諷——
會對這種場面感到冒犯的無疑都是宜家新手。
等你去得多了,你不僅能逐步掌握宜家的迷宮地圖,還將對那一隻只昂然挺立的中指習以為常。
在宜家,豎着中指的木頭手是如此之多,多到能讓每個初登寶地的人誤以為它們的出廠設置即是如此,而其背後的光明會勢力正試圖藉此結陣召喚某種神秘力量。
我非揣着明白裝糊塗的天才,深知不可將這件事情包裝成奇談怪論都市傳說,因為常逛宜家的人大體都知道,此現象的成因和麥田怪圈沒什麼區別:
就特麼是你們自己乾的。
社交媒體上,有多少顧客曾對宜家木頭手的中指姿態發出過疑問——相應地,就會有多少顧客po出自己剛剛完成的宜家中指傑作耀武揚威。
宜家的木質手部模型官方名稱為「漢德卡拉(HANDSKALAD)」,作為這家家居巨頭的拳頭產品之一,它已經在世界範圍內風靡了多年,並且有了多個版本。
其高度可動性一直為消費者稱道,這款手模也因此被開發出了多種功能:從最早的客廳擺件,到桌面支架,再到手部繪畫參照物等等。
而宜家決定在線下門店的顯眼處擺放這些手模,動機也非常明確:讓消費者通過親身互動,零距離感知其實用性和可玩性,藉此提高消費者購買慾望。
只是初時恐怕沒人想到,當手模被擺上公開展架後,它們的最終形態會如此工整,仿佛木質手模豎起中指就是一種自然規律。
如果世界上只有一家宜家裏中指齊日天,我們尚能將原因歸結為該地區居民整體素質低下。
但當全世界任何地方的任何一家宜家都有類似的現象發生時,你就應該反應過來:它已經成了全人類的問題。
早在世界還沒變得那麼壞的2021年,上海寶山區的宜家商城就曾被顧客舉報影響市容,應當判處開除滬籍:
而在國外社交媒體上,來自世界各地的宜家店員,也在相關帖子中訴說着同樣的煩惱:
「我每天都會花超過一半的時間,把這些該死的中指按回去。」
「十分鐘——這是我在客流高峰走完自己工作區域的時間,也是我將中指復原的輪迴周期。」
「這跟我在蘋果體驗店的工作沒什麼區別,我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把那些愚蠢的自拍一遍又一遍地刪除!」
宜家店員不斷地將手模掰回原樣,就像西西弗斯徒勞地推動着一次次從山頂滾下的巨石。
這對於每個在宜家門店工作的店員都無異於一種刑罰,奈何人工復原確實是最容易想到也能最快見效的辦法。
很顯然,這種做法對於遏制類似的不雅行為毫無幫助,甚至可能適得其反。
因為一次次將手模中指豎起的「罪犯」絕非同一個人,而是每一個吃飽了沒事幹的路人。
當員工復原了這些手模,對於下一個手癢患者來說,擺弄這些五指朝天的模型,就又變成了一次全新的創作體驗。
如此一來,每個人就都有機會認為自己是獨樹一幟的叛逆分子,然後再次將手模擺成他們引以為傲的日天姿勢。
直到這種簡單粗暴的解決方案被發到網上公之於眾,人們才會最終發現:
他們豎起手模中指的做法其實跟叛逆毫無關係,只能算是一種入鄉隨俗。
豎中指,是所有手部動作中能表達最充沛情感的一種。
你能想像到每一個把木頭手中指掰起來的人,TA可能想表達叛逆、宣洩糟糕的心情,又或者只是想要把身邊的人逗樂——好吧,這就是一種下意識的慣性決定。
在應對手模豎中指這件事情上,明令禁止人們將手模改造成低素質符號,是最不應納入考慮範疇的解決方案。
因為當宜家決定在店面公開擺放這些可動模型時,就已經明確地將創作權下放到了每個人手裏。如果以此為前提再行規則限制,那就相當於當了那什麼又想立那什麼。
但問題既然出現了,終究還是需要被解決。
近兩年,有不少宜家門店已經採取了另一套新思路,他們用更加簡單粗暴的方式限制了中指的發揮:
如果你希望人們自由創作,但又想限制一部分創作自由,最直接的方式自然是將一些你不希望出現的題材一刀切砍掉。
而且只要思路打開,將豎中指從創作中抹殺的方式也能有很多種。綁起來、釘起來,甚至直接拿掉中指,都是可選擇的方案。
如果處置得當,它甚至也能呈現得像一件本就如此的藝術品。
各種鎖住中指的方式其實表明:宜家已經對顧客的素質水平和創造力徹底喪失了信心。
此刻,被固定住或被取走的中指便更像是一種堂而皇之的挑釁——我知道你要這麼做,但你就是做不到。
從如今亡羊補牢的架勢看來,宜家在最早時根本沒有想過這些手部模型會被如此廣泛地用於此種用途。
客觀地說,沒有一家面向全人群的大型連鎖商超,會願意讓自己的店面充斥日天中指,且這件事情也確實給工作人員帶來了不小的麻煩,想辦法解決問題實則無可厚非。
但如果將宜家擺放手部模型當成一場事先計劃好的互動藝術呢?我認為它也已經走完了一場當代藝術最理想的歷程。
一開始,它可能只是被用來證明每個人都擁有日常中的創造欲。
到後來,它證明了大多數自認為標新立異的人其實並不具備真正的創意思想。
最後,「過度」下放的創作權引起了有關人士的高度警戒,他們用限制、篡改甚至取消的方式完成了這場表面失控的諷刺藝術。
而當中指甚至連無名指都被鎖住,留給每個人的創作空間其實就相當有限了。
那麼現在,我們可以把宜家也稱為「搖滾之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