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國家喜歡「面子」的人居多,那就該把錢花在培養「金牌」上。
至於別人覺得是明智還是「活該」,我覺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與這個國家大多人的認知之間相互「接地氣」。
——題記
一、最初:反感
那是很多年前的某一天……
我忽然得知,很多國家參加奧運會的運動員、原來絕大部分都是業餘運動員?!
他們平時還要有另外的工作來養活自己,而不是象中國的奧運健兒們那樣、平時都是集中起來作為「國家隊隊員」在全職訓練!
當時,我驚得半天都沒合上下巴。
半天沒把下巴合上的原因,並非因為這個十分「原來如此!」和「不會吧?!」的劇情、有多麼地令人意外……
而是我當時的腦子裏在快速播放以前的很多年裏、那些我為了「奧運金牌」而熱血沸騰、激動萬分的時刻——
由於我忙着計算自己曾經有多少次、其實都是在為那些「原來並不是我想的那樣」的光榮時刻而「用情太深、用力過猛」,所以就讓下巴僵在了那裏。
由於那些「時刻」發生過太多,所以即使我漏掉了很多,但還是讓嘴巴張開的太久、以至於下巴歸位的時候有些酸疼。
從那一天開始,我得知了一個用來描述中國體育運轉或者說存在方式的詞彙——
「舉國體制」。
從那以後,我對奧運會的興趣就像「霜打的茄子」或者「黃鼠狼下耗子」一樣、一屆不如一屆……
本來嘛,大部分項目如果扣除掉「對難度的敬畏和對運動員的佩服」之外,基本沒有啥觀賞性。
而過去最最牽動人心的「金牌榜」,原來是「一群被國家養着天天玩命練的人」和「外國一群下班之後鍛煉身體的票友們」之間的較量……
這樣的「排行榜」還「排行」個什麼勁啊?!
而每次當我想起自己曾經在「合不攏下巴時」大腦播放過的那些自己曾經真摯、宏大、單純的熱血與激動,總會覺得不堪回首,很想花錢請人刪掉自己人生里的那些時刻。
因為那些時刻留給我自己的感覺如果寫出來的話……
我覺得大概只有「被愚弄」這三個字,是在這種白紙黑字的公開場合里、所「方便」說出口的。
二、加拿大的跑道和那群華人
很多年後,加拿大的一條塑膠跑道,以及那條跑道附近的一些中國人,讓我重新又開始思考那個關於中國奧運「舉國體制」的問題。
幾年前,我移民後所在城市的市政府花錢、圍着我們樓下這片綠地鋪設了塑膠跑道。
自從這個跑道還沒修好開始,它就成了附近那個「中國同胞聚居區」的一個話題。
我並不是有意打聽他們的話題,只是經常要路過那一排網球場和綠地,再加上「在國外一聽到普通話、耳朵似乎用了大寶SOD一樣吸收特別快」……所以斷斷續續總能聽到那一群中國大爺大媽大兄弟大妹子們「聚集區」的高談闊論。
好幾次聽到他們議論這個塑料跑道,他們雖然來自五湖四海山南海北,但是意見都十分一致——
「你說他們這政府也真是的,花冤枉錢淨修些這玩意兒,你說這錢拿出來培養倆運動員,奧運會沒準兒還能多拿兩塊兒金牌呢!」
「可不咋滴!淨整這沒用滴,你說這錢要是花在奧運會上還能撐個門面兒聽個響,花在這兒你說不是白瞎了嗎?」
「是滴呀、是滴呀!而且這裏的人工又那麼老貴,這麼好幾公里長的塑膠跑道下來不曉得要多多少錢!他們這樣亂花的錢還不曉得還有多少,要是拿來集中培養一兩個尖子運動員,奧運會金牌也能拿得不老少了!」
「哎呀,可快別提奧運會了,以前在俺們那兒一到奧運會、一晚上奏幾次國歌升幾次國旗,到這呵兒帶着我小孫子看奧運會,也不知道腫麼了、幾天也看不到升一次加拿大國旗!」
「啥也別說了,這奏是人傻錢多唄,咱們老百姓的錢給他們,結果他們都花這兒了,跟打水漂差不多……」
後來,跑道修好了。
誇讚這條跑道的人很多,每天「享受」着這條跑道、但並不誇讚的人也很多——這是人之常情,人們覺得正常的事情、對的事情,並不會想起來、或者並不需要去誇讚。
不過,在那些偶爾聽到的、中國移民對這條跑道的議論里,還是質疑的聲音居多——
「這傢伙,花恁多錢修這玩意兒幹嗎你說?那愛跑步的你不修他也想辦法跑,不愛跑的你修了他也不跑!就不如花錢培養個奧運冠軍,拿了金牌大家人人臉上都有光!」
三、我的轉變
最開始,當我聽到很多中國大爺大媽大兄弟大妹子們南腔北調地批評這條跑道的投資(不如花錢培養奧運冠軍)時,我對他們的看法很簡單——
「無可救藥」。
我的想法也很簡單——
把錢花在修建社區和公共體育社區上,是對全民健康與健身的投資。
這不比花在奧運金牌的「面子」上有意義的多?
可是慢慢的,我在加拿大經歷了一些事情之後、再遇到這群「質疑修建塑膠跑道」的中國大爺大媽時,倒是「提醒」我重新審視起關於」舉國體制「的看法。
什麼經歷呢?
雖然這種經歷在加拿大社會裏更多的是一種「潛移默化、無處不在」的文化、精神與氛圍,好象空氣那樣無孔不入但又難以名狀……
但我想了想,還是有個把案例是能夠當故事講出來的——
比如我們的工會投票和公寓業主投票。
「全體業主年會」大家都很熟悉或者不難想像了,無需多言。
不過對我來說還是有個「沒想到」的地方是,他們每次開會對各種事物進行表決前,在最開始的時候,甚至先要對整個會議的「內容」和「議程」進行投票。
只有大家投票結果是「好!就按這個順序開會!」
然後,會議的實質內容,才能真正開始。
而我們的工會續約投票也同樣是這樣——
需要每個人投票表決的內容,遠超過了我所以為的需要表決的內容本身。
所謂工會續約投票,簡單來說就是每隔幾年(常見周期的比如「每3年」),全體工人就由工會(第三方)組織起來和企業進行一次工資福利待遇的續約談判,以簽署下一個周期(比如「未來3年」)的工作合同。
在我以為,需要投票的內容,就是工資福利待遇這些了。
可是實際上的投票表決內容,往往會比我想像的多。
最常見的是,在談判的某一階段,會組織大家先進行一個這樣的投票——
「(大意)如果和企業談判最終無法達成協議,是否允許授權工會、組織罷工?」
簡單說,就是「最後如果談不攏、你是否同意罷工?」
只有大家表決通過了,才算授權給工會(在談不攏的情況下)在最後可以組織罷工。
也就是說,在進行我以為的核心內容(工資福利待遇)內容之外,針對可能出現的「變數」該如何選擇,也需要每人表決。
你可以想像,在這樣一個「表決」多得讓我有些「出乎意料」的氛圍里呆久了,我的想法自然會發生一些變化。
比如,除了自己的觀點和態度外,有意無意地就會考慮——
這件事如果讓大家一起表決的話、結果會如何?
於是,在巴黎2024奧運會即將開幕、當我再次聽到有些中國的大爺大媽大兄弟大妹子們說「樓下的塑膠跑道屬於白花錢、不如拿去培養奧運冠軍」的時候……
自然而然地,我腦子裏首先的想法是——
「如果讓眼前這些大爺大媽大兄弟大妹子,或者說讓所有中國人對『是否支持奧運舉國體制』進行表決的話,會是什麼結果?」
四、表決結果
由於我無法詢問所有十幾億中國人的態度(我相信暫時也沒人能問遍所有人),所以我只能根據我所了解的中國人來作為「表決人群」。
這個「人群」包括——
我的親朋好友;
我過去的同事、校友、各種朋友和朋友的朋友、各種熟人,以及我微信里大部分活躍和有互動的聯繫人;
我的各種微信群聊里的各種群成員(加拿大和移民人士居多的微信群除外);
我在微博、網易、知乎、小紅書以及各種社交媒體平台看到的來自網民的評論。
當然,也包括我樓下的那些中國大爺大媽大兄弟大妹子們中的很多人。
我可以非常肯定地說,如果讓上述這個人群來投票是否支持「舉國體制」和「奧運金牌戰略」,結果一定會是——
「支持!」
而且,我相信這個結果不會是僅僅以「微弱優勢」決出來的,而是會以「支持」一方明顯的、甚至遙遙領先的優勢敲定這個結果。
我甚至還可以很有把握地說——
我剛移民的時候,如果支持者的構成比是一個高於50%的百分數A(比如75%);
那麼現在,支持者的比例肯定明顯高於A(比如90%)。
由於我對這個表決結果的估計是「支持舉國體制者」居多,所以如果現在有人問我——
「你是否支持中國奧運的「舉國體制」?
我會回答說——
「我雖然不喜歡舉國體制,但是從民眾意見的大多數來看,舉國體制是適合這個國家的,那這個國家應該實施舉國體制。」
是的,我雖然覺得金牌的「面子」不如「全民健身」重要;
但是如果一個國家的大部分民眾覺得金牌更重要,那就應該按「大多數人的意見」去辦。
我雖然不同意,但是我會帶着我這個「不同意」,去支持這個表決結果。
表決、然後服從多數——這是我認可的規則,所以就該「願賭服輸」。
同樣是一筆錢,要麼花在樓下塑膠跑道上,要麼花在培養奧運冠軍上:
「大多數人更喜歡全民健身」的國家,就應該花在塑膠跑道上;
「大多數人更喜歡奧運金牌」的國家,就應該花在奧運冠軍身上。
沒毛病!
寫到這裏也許會有朋友會說——
這不合理吧?
奧運金牌這個「面子」,怎麼可能比「全民健身」還重要?
對此,我只能說——
如果你和我(們)不能體會金牌和「面子」所能帶給旁邊某個人的莫大快樂與幸福感,又怎麼能去隨便評說這事兒很有格調還是很Low?
說得再直白些:
如果一個國家的大多數民眾更愛「面子」,他們在「面子」上能獲得的最大的喜悅與幸福,那就該把「修跑道」的錢、花在購買「面子」上。
至於這之後、未來的錯誤或者美好,那就是他們的「活該」、或者「應得」。
這……沒毛病!
另外,我也自我聲明一下,「面子」這個詞在這裏真的真的不是什麼貶義。
因為,對如今的我來說,「愛面子與否」,和很多事一樣——
只是「不同」,
並沒有「高下之分」。
也許,我還可以講一個延伸出來甚至有些「魔幻」的故事——
假如,我樓下的中國大爺大媽大兄弟大妹子們未來慢慢成為加拿大選民的大多數,那未來即使是加拿大也可能會把錢花在奧運冠軍身上,玩起「舉國體制」來。
最後說一句有點兒「遙不可及」但是可以「拋棄幻想」的話吧——
你可以臆想「讓每個人的意見都有機會發揮影響」的機制有多牛多偉大,但是最終決定方向的,還是大家的認知、或者說一個社會的「文化」與價值取向、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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