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春夏之交,與王明貞一同乘船回國的中國留美學生,有個人叫徐璋本,也是學物理的。徐璋本與錢學森是同樣的教育背景,同樣的專業特長,都是導彈專家,但結局卻大相逕庭。錢學森成了兩彈元勛,徐璋本非但一事無成,還做了20年的階下囚。
王明貞剛回來時,正趕上國內在開展整風運動,王明貞完全搞不懂這個運動是怎麼回事,也聽不懂那些術語。她第一次知道有一種知識,比她學過的熱學、力學高深得多。她從來沒開過這麼多的會,就密集到每隔兩天一次。
直到9月份,她才獲准去清華大學報到。也就是說,她回國後有將近半年時間,既不在教書,也不在科研,而是在開會。王明貞說是整風運動,其實是思想改造運動。
好不容易可以走上講台授課了,又來了反右運動,她所在的理論物理組,7個人中有五個半右派。當時清華大學的錢偉長、孟昭英都是大右派。文革中,孟昭英被抓起來關在教室里,他想逃跑,就把棉衣、褲子撕成條狀,連成一條繩子,想從樓上盪下去,結果繩子斷了,腿也摔折了。
反右運動的時候,還一直在上課。等到文革一來,就不上課了,大家都去搞運動。後來有天晚上,她和丈夫俞啟忠,在完全沒有徵兆的情況下,突然被抓進了拘留所,分別關押在不同的地方。關押期間,她先後輾轉了三個地方。去第一個地方沒戴手銬,又換了一個地方也不用戴手銬,最後一次被移送監獄,就戴手銬了。有次審訊,審訊員讓她發表對毛主席、林彪、江青這些人的看法,即便是不好的想法也要寫出來。她記起來俞啟忠好像說過,林彪將來要成為第二個赫魯曉夫。赫魯曉夫拍斯大林的馬屁時甚至叫他父親。當時她聽了也有同感。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她把這件事交代了。幸好林彪後來下台了,否則弄不好和張志新一個下場。
在交代材料中,她還寫過一件事。有次康生帶着江青來清華做報告,革委會把報告預先鉛印出來發給每人一份。江青在宣讀報告之前解釋說,是康生臨時拖她來的,之前沒有做準備。王明貞跟旁邊的人說,江青這個人有點幼稚,她這樣說不過是為了表明自己能脫口成章,其實她手裏拿着報告稿,騙得了誰啊?
在監獄裏,看守讓王明貞念《毛主席語錄》。天天念,差不多念了有一年,都能背下來了。後來可以看別的了,比如《人民日報》、《紅旗》,再往後馬列的著作也可以看了。
在監獄裏的幾年,王明貞吃的都是「素食」,一天兩頓窩窩頭,偶爾吃一頓饅頭。個人衛生方面,兩個禮拜才能洗一次澡。房間裏有暖氣,每人一個小廁所。有一年冬天,看守拿來很多棉花,讓囚犯做棉衣,做好了他們就拿走。
王明貞被關到1973年才釋放出獄。她要監獄領導給個結論,答覆是「事出有因,查無實據」。
回到學校,王明貞就不再教書了。有段時間,外語教研組編字典,她無事可做,就去幫忙幹了一陣子。後來,學校動員她退休,她那時剛好70歲,就退下來了。算起來,從她回國一直到1976年,中間經歷了好幾次運動,掐指一算,她真正教書的時間不過11年,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那個年代,像王明貞這樣回國的留學人員,許多人都經歷了想像不到的遭遇。
高聯佩在美國密歇根大學讀的是物理系,回國後被分配到清華大學工程物理系教書。系領導認為高聯佩有右派嫌疑,對他不太重視,甚至有點歧視。文革期間,他和夫人一起被關進了監獄。
高聯佩被關了4年。他岳父在香港,非常有錢。妻子出獄後去了香港,後來移居美國。高聯佩被抓這件事,到最後也沒有說清楚為什麼抓他。他退休後,被學校返聘,因為沒有人教固體物理,只好讓他繼續授課。
清華物理系教授中,何成鈞是沒有留過學的右派,但他普通物理教得很好。鼓勵大家暢所欲言時,他在二三十位老師參加的會議上,批評學校存在的問題,有專人記錄講話內容。何成鈞當時說了一句很時髦的話:「毛澤東的太陽沒有照到清華。」就因這句話給他定了個右派。
那次開會,王明貞覺得沒什麼可說的,她平時只專注於教書,不關心別的。但領導點名要她發言,她剛一講話,做記錄的人趕快拿起筆來。結果她只說了兩句,做記錄者剛要記,她的發言已經完了。當時有的人喜歡發言,總是翻來覆去地講,後來都被劃成了右派。
何成鈞被劃成右派後,妻子和他離了婚,一直在北大工作,一個人生活,沒有再婚。何成鈞摘掉右派帽子後,兩個又才復婚。
從美國回來的女性中,除王明貞外,還有一個女性也關進了監獄,這個人是林同驥的夫人張斌。張斌被關押這件事說起來很荒唐,是陳伯達下令抓走的。抓的人只知道要抓的人是女的,住在中科院附近,卻不知道長什麼模樣,就錯抓了張斌,後來才發現抓錯人了。張斌是從美國留學回來的,那些人認為她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既然已經把她抓進來了,那就把她關起來,讓她在裏面待着。張斌在監獄裏待的時間比王明貞的5年還長。
關押期間,張斌受不了折磨,精神出了問題。張斌出獄後,當初逮她的人覺得冤枉了她,害她受了很多罪,於是分給她一套大房子。
資料來源:王明貞口述《歸國記》
2024年07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