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條去年的視頻。
浙江某研究院附屬實驗學校，一個六年級的小孩哥韓同學，舉報學校食堂飯菜衛生不合格。
前兩天視頻終於被學校發現，由此刷爆了社交網絡，也掀起了一個孩子生命中的「血雨腥風」。
這是一個小學生的「食堂起義」。
他幹了我們99%的成年人都不敢幹的事情。
食堂飯菜的衛生問題實在叫人忍不下去。
他跑到學校門口喊話，要求改善，結果被老師和教導主任拉到政教處，做了一番思想教育。
小孩哥氣不過，拍了視頻發到網上。
「我給大家說說學校都給我們吃了什麼。
發芽蘿蔔一個，蒼蠅兩隻，沒熟的土豆，燉不好的番茄湯，上面一層油，下面一層水，中間飄着個菜葉子的一碗湯。
那給我喝的呀，剛喝就吐……」
那些飯菜，看着確實沒滋沒味。
看到孩子在學校就吃這樣的伙食，家長們怒了，一頓轉發。
視頻火了，學校又把他叫去教導處：
「蘿蔔發芽了不要緊，你吃土豆啊。
土豆硬是正常的，別的同學吃了怎麼沒事？
西紅柿湯也是正常的，煮出來就這樣。
你說有蒼蠅？蒼蠅在哪？」
校長老師連番輸出，結論是食堂根本沒有問題，是小孩哥挑三揀四，吃不慣食堂的飯菜。
不想着解決問題，反而想着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批評他把視頻發到網上是在抹黑學校，否認食堂阿姨的勞動。
食堂連最基本的乾淨衛生都沒法保證，也算辛勤勞動？
學校的態度讓小孩哥更加氣憤，他決定奮起回擊：
「那我乾脆別讀書了，我直接去跟她們干，跟她們一塊做那些垃圾菜，我就這樣賺錢。
學校就是看我們是小孩子，好欺負！」
學校看這樣都壓不住他，調轉槍口，給和他一道「起義」的其他同學作出處分。
那群孩子害怕，不敢再和他同一戰線。
小孩哥也不願連累同學，就只剩下他獨自繼續「革命」。
他一個人，頂着壓力，一次次跑去找校領導，找記者，找教育局，要求他們正視食堂衛生問題。
但屁用沒有。
教育局來人看完就走了。
那些記者拿筆寫寫也完事，連教學樓都沒進。
學校的敷衍，小孩哥也早已看透：
「每次說，學校只是開個會，討論一下，開完會也不解決，套話連着套話，永遠都是這樣。」
事情越鬧越大，媒體開始報道，學校扛不住，找了小孩哥的家長。
找家長，這是中國老師的終極殺手鐧。
小孩哥的父親把他訓了一頓，要求他刪掉視頻。
網上有一段父子倆的對話。
父親：把視頻刪掉，這樣對你不利！
小孩哥：領導說要辭掉你嗎？沒有啊，學校就是在給你施加壓力，他們就是看着不順眼了。
父親：我讓你刪掉，你聽到了沒？你的話太過激了對不對，我們領導說的。
小孩哥：人是自由的！聽着，我現在只要按下按鈕，我的賬號會沒有，但我的視頻永遠會留着！
父親：你把視頻刪掉，賬號你留着不要緊。
小孩哥：但你現在如果強求我這麼做，我讓視頻永遠留着！不利的事情也總有人要做！
父親：不是你這個年紀做的，好不好。
小孩哥：等我18歲，等你老了，我照樣做！
父親：你現在先刪掉好吧，以後你成熟了你就不會做這個事情了。
小孩哥：我不，我就死扛到底！
那句「人是自由的」，聽得我起了雞皮疙瘩。
但沒用，小孩哥沒有說服父親，還被沒收了手機。
但小孩哥，沒有屈服。
他說：
「這種情況，我不應該怕它，更應該去抵制它！」
「它不可能把我吃干抹淨，扼殺在某一個地方！」
「我現在拍這個視頻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有這麼一個男孩，他敢為了真理去面對一些事情。」
「我知道會面臨什麼問題，我敢說敢做，有什麼不對的呢？」
「有事就要說事，不要在乎那些沒有用的，所謂的一些人情世故，我們為自己說話為什麼不行？」
「我不會就此停下，我作為一個學生，我不會容忍自己生活在這麼一個垃圾環境之下。」
沒有手機，他拿起筆，再次出征。
那些別人捂着他嘴巴不讓他說出來的事實，他寫成笑話，在學校傳播。
「有沒有人說了一句話，讓你等了春夏秋冬？」
「我們立刻調查食堂，最多三個工作日回復。」
次次「起義」，次次被學校約談。
網上一群碎嘴子噴他，給他發不好的私信。
他說：
「這些極端消極主義者，平時社會裏干不出什麼，就喜歡網上亂罵。」
「我在盼望世界變得更好，而他們呢，只盼望世界隨着他們的腳步一塊走，虛度他們的年華，最後一事無成，浪費了每一個人的時間、事業、精神。」
從沒在一個小孩子身上看到這麼通透的回答。
他做我們不敢做的事。
他說我們不敢說的話。
他為不公憤怒，進而生出鬥爭的勇氣。
大山一次次壓過來，他頂着。
嘲諷一句句丟過去，他受着。
他堅持為自己和同學們的利益發聲，實在頂不住的時候，他帶着哭腔唱起了《國際歌》：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鬥爭。」
他身上的光好刺眼，照得我無地自容。
孩子是好孩子。
邏輯清晰，有理有據地為自己和同學們爭取應得的權益。
他覺得，錯就是錯，對就是對，真理不能被歪曲。
父親也是好父親。
他有些慫，跟我們一樣，但誰又能求全責備？
他知道，如果任由孩子這樣堅持己見，不顧後果的話，那孩子未來在學校的日子，可能不會好過。
只是，環境不是好環境。
多少人和這位父親一樣，稜角被時間磨平。
我自己就是。
我曾寫，我一直想做一個拍案而起的人，但那樣的人除了要有血性，還需要有知識。
我認為我的血性足夠，我的知識儲備不夠，但是起碼我能拍桌子。
實際上，這些年，我的稿子，有的被刪，有的我主動刪了，一篇接一篇。
甚至現在，寧願多聊那些無傷大雅的情情愛愛，不再輕言對錯。
我一個成年人都扛不住，怎能不佩服一個小學六年級孩子的勇氣。
誰不曾少年意氣，只是逐漸被現實消磨殆盡。
我們變得世故，學會圓滑。
發生在我身邊最明顯的改變是，好多人開始不太愛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私生活了。
發牢騷，顯得你生活過得不好。
發自拍，被別人拿去嘀嘀咕咕說自戀。
發很私人的感想，又怕被人說矯情，刷存在感。
我朋友圈裏，看到最多的內容就是曬娃，以及工作連結。
成年人的生活，有一種呼之欲出的緊繃感。
有話不敢說，有事不敢做，只能在酒足飯飽之餘吐槽幾句，第二天接着過牛馬生活。
我太羨慕小孩哥的坦蕩和無畏。
我太對他父親的那番話感同身受。
換作是我的孩子，可能我也會勸他刪掉視頻，和光同塵。
但我又不忍心破壞他的一身正氣，不願把成年人的市儈和庸俗過早地浸染到他身上。
寫到這，想起一個近期的新聞。
四川內江某學校，家長陪孩子參加食堂飯菜問題整改意見大會。
一個11歲的孩子抹着眼淚發言：
「吃食堂的飯菜，就是泔水一日游，肉都是臭的，跟屎一樣，不信你們去感受一下。」
「菜裏面還有螞蟻飛蟲觸鬚，跟老師反映，老師說是黑胡椒。」
「會議只有一天，飯菜問題還是沒有改變。」
「會議不可以改變什麼，你何必會議！」
在座那麼多大人，卻只有一個孩子講出了真話。
孩子說完以後，全場鴉雀無聲。
假如學校食堂問題真的因此得到整改，那麼這些不敢做出頭鳥的人，卻享受了出頭鳥帶來的光明。
這個孩子會不會像韓同學一樣被針對，我不知道。
但做家長的，至少不應教導自己的孩子「離他遠一點」。
不要嘲諷比你勇敢的人，因為哪怕你什麼也沒做，他們爭取的光，同樣也能照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