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京迫在眉睫的難題：俄羅斯迎來「人口寒冬」
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把自己描繪成全球穩定的捍衛者，他領導着一個強大的國家，能夠在經濟、軍事和文化方面成為西方的有力替代者。
但普京的雄心壯志面臨着一個挑戰：俄羅斯的人口多年來一直在下降，而烏克蘭戰爭已使情況變得更糟。
據西方估計，至少有15萬俄羅斯人死於俄烏戰場。俄烏戰爭爆發後，近100萬人逃離俄羅斯。俄羅斯出生人口數量降至20多年來最低水平，在最接近前線戰火的一些地區，嬰兒出生率的降幅超過了平均水平。
普京已將提高出生率列為國家優先事項。他宣佈2024年為「俄羅斯家庭年」，並為生育了至少三個孩子的家庭提供補貼。普京已承諾在未來六年內投入高達1,570億美元，用於實施家庭和兒童支持舉措。他說，俄羅斯社會本身必須有所改變，大家庭將變得更加普遍。
普京在今年3月慶祝國際婦女節的一次講話中說：「做母親是女性的崇高目標。」他還說，家庭「對任何女性來說都是最重要的，無論她選擇什麼樣的職業道路，也無論她達到什麼樣的職業高度」。
近年來，俄羅斯人口的最大一次增長來源於2014年從烏克蘭手中吞併克里米亞，這令俄羅斯增加了約240萬居民。俄羅斯在最新的人口統計中並未把在俄烏戰爭中奪取並聲稱擁有的烏克蘭領土包括在內。
普京已將提高出生率列為國家優先事項。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位於華盛頓特區的美國企業研究院(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的政治經濟學家、研究俄羅斯人口統計問題的Nicholas Eberstadt說：「克里姆林宮最成功的人口增長計劃是通過吞併鄰國領土來獲得人口，而不是提高自身出生率。」
他說，俄羅斯人口、尤其是勞動適齡人口的持續減少以及人才外流正給人口結構造成束縛。「這些人力資源的流失將不利於俄羅斯經濟的未來發展。」
「人口問題確實非常緊迫，」克里姆林宮發言人佩斯科夫(Dmitry Peskov)在回復問題的電子郵件中寫道。「採取措施提高出生率是俄羅斯政府和總統普京的首要任務。俄羅斯的大部分發展目標都是在想方設法解決這個問題。」
佩斯科夫說，出生率低的主要原因可以追溯到二戰期間出生率的下降和20世紀90年代蘇聯的解體。政府以往實施的提高出生率的計劃取得了一些成功。
人口萎縮
在蘇聯於1991年解體之前，該國人口數量位居世界第三，其中包括後來獨立的加盟共和國。
在隨後的經濟和社會動盪中，越來越多的俄羅斯人死於心血管疾病、自殺、交通事故和通常與酗酒有關的其他原因，婦女的生育率也降低。
到2003年，俄羅斯人的預期壽命從1990年的69歲降至65歲左右，遠低於當時許多西方國家的水平。根據聯合國的數據，隨着經濟更加穩定，加上限制買酒的政策和禁煙運動，俄羅斯人的預期壽命在2022年提高到70歲左右，但仍低於多數發達國家。美國人的預期壽命約為78歲。前蘇聯加盟共和國愛沙尼亞的預期壽命為79歲。
新冠疫情暴發後，俄羅斯是世界上受影響最嚴重的國家之一。俄羅斯獨立人口學家Alexey Raksha說，2020年4月至2022年3月期間，俄羅斯有112萬人死於新冠感染及其對健康造成的損害。Raksha在2020年因揭露新冠感染統計數據被低報而被政府解職。
雖然俄羅斯的人口不到美國的一半，但新冠死亡人數與美國差不多。
2021年，莫斯科一家醫院的新冠患者重症監護室。圖片來源：DIMITAR DILKOFF/AFP/GETTY IMAGES
根據聯合國的數據，官方統計數據顯示，俄羅斯目前約有1.46億人口，在全球排名第九，排在孟加拉國和墨西哥之間。俄羅斯的人口數量仍遠高於烏克蘭，後者戰前人口在4,400萬左右，在人口問題上面臨着許多與俄羅斯同樣的挑戰。
人口學家表示，與許多西方國家不同，俄羅斯國內移民數量還沒有多到足以抵消人口老齡化和出生率下降的程度。與日本和其它一些國家一樣，俄羅斯的人口預計在本世紀餘下時間內還會下降。
根據研究和分析團體Re: Russia的數據，自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以來，截至2023年7月，已有92萬俄羅斯公民離開俄羅斯。Re: Russia的計算基於來自多個國家的移民數據。
雖然有些人已經回國，但在國外定居下來的許多俄羅斯人都是信息技術和其他領域受過教育的專業人士。俄羅斯官方統計數據顯示，2022年移居國外者約為66.8萬人，為1992年以來最高，2023年約為45萬人。
俄羅斯缺乏勞動力來滿足戰場需求的後果顯而易見。普京已使國內大片經濟領域轉向生產坦克、導彈和迫擊炮。他去年表示，專業工人的缺乏阻礙了軍工生產。
在俄羅斯蓋達爾經濟政策研究所(Gaidar Institute for Economic Policy)的調查中，今年1月約有47%的製造企業報告員工短缺，這是1996年以來的最高比例。據俄羅斯科學院(Russian Academy of Sciences)去年12月估計，俄羅斯缺少480萬名工人。俄羅斯央行稱，製造業、運輸業、物流業和建築業的人員短缺尤為嚴重。
絕望而死
人口學家表示，他們擔心俄烏戰爭可能再次導致所謂的絕望而死（死於與酒精有關的疾病和其他原因）。
在俄羅斯，酗酒和吸毒一直是個問題。在2022年一次通過電視轉播的會面中，普京對一位在烏克蘭陣亡士兵的母親說，死於戰爭比死於酗酒光榮。
普京當時表示：「對有些人來說，他們是否活着並不清楚。不清楚他們因什麼而死，是因為伏特加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但普京稱，這位母親的兒子「實現了他的目標」。
情況在很大程度上將取決於這場戰爭的持續時間和規模。
普京在武器生產上的巨額投資創造了就業機會，提高了工資水平，但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Pennsylvania State University)經濟學客座助理教授Tatiana Mikhailova表示，這種刺激可能有損未來的經濟增長，「生活水平一旦下降就會影響生育率」。
去年，在莫斯科，婦女們走過一幅壁畫，上面畫着一架帶有字母Z的飛機，這是俄羅斯支持戰爭的標誌。圖片來源：NATALIA KOLESNIKOVA/AFP/GETTY IMAGES
根據政府統計數據，俄羅斯2023年的出生人口約為126萬人。這是20多年來的最低數字。分析國家和地區數據的Raksha估計，自2022年以來，俄羅斯總體生育率保持穩定；生育率是指平均每位女性一生中所生嬰兒的數量。
俄羅斯過去的危機仍然影響着幾代人。Raksha說，蘇聯解體後人口驟減，這意味着現在的育齡女性人數減少了。他說，到2030年，育齡女性人數預計將比2010年減少40%。
Raksha說，有一個數據正在增長，那就是第四個孩子的生育率。他說，俄羅斯是發達國家中生育率最高的國家之一。生育四個或更多孩子的父親可以免於被徵召上前線，但這一生育率在烏克蘭戰爭發生前就已在增長了。
「沒有穩定」
對於來自西伯利亞城市新西伯利亞的34歲律師Maria來說，經濟因素已被納入考量範圍，她有一個六歲的兒子。Maria說：「我真的很想要第二個孩子。」但物價在上漲，而實際收入卻沒有增長。她最近計算了一下，僅為備孕而做的體檢就要花費大約八萬盧布（約合890美元）。
她說：「沒有穩定，對未來也沒有信心，無法從容地規劃生育孩子，儘管我很想再做一次母親。」
俄羅斯全國今年的出生人口持續下降，1-3月期間的出生人口同比下降3.5%。根據俄羅斯聯邦統計局(Rosstat)的數據，與烏克蘭接壤且遭受致命炮擊的別爾哥羅德地區的出生率下降了10.2%。
另一些與烏克蘭接壤的地區以及俄羅斯佔領的克里米亞地區的出生率降幅也大於全國平均水平。布良斯克地區曾遭受過來自烏克蘭的入侵和針對石油設施的無人機襲擊，該地區的出生率下降了8.2%。
3月，莫斯科紅場上一名牽着孩子的婦女。圖片來源：NATALIA KOLESNIKOVA/AFP/GETTY IMAGES
駐俄羅斯人口學家Igor Efremov說，俄羅斯一些省份的出生率下降速度比以前更快，原因是受到2022年9月政府動員數十萬青年男子參戰的影響。
FilterLabs.AI收集的數據表明，俄羅斯人對生育子女的看法已發生轉變。FilterLabs.AI是一家總部位於美國的公司，主營業務是分析各國的新聞網站、本地網站、在線論壇和群組消息應用程式等。
該公司行政總裁Jonathan Teubner說：「在2023年期間，我們發現人們對推遲組建家庭的看法更加積極。」
應當局要求，包括被佔領的克里米亞在內的一些地區的私人診所已停止墮胎手術。俄羅斯國家杜馬正考慮在全國範圍內禁止私人診所墮胎。普京稱墮胎是一個「緊迫的問題」。但他去年12月表示，「女性的權利和自由也必須得到尊重」，並暗示禁令可能會適得其反。
「人口寒冬」
俄羅斯參議員Margarita Pavlova去年表示，俄羅斯應鼓勵年輕女性生育，而不是接受高等教育。她說：「所有政府部門可能都已清楚地認識到，我們正站在人口寒冬的門檻上。」
Salavat Abylkalikov對俄羅斯的人口問題了如指掌。這位37歲的人口學家認為，俄羅斯之前面臨的所有問題，包括出生率下降、移民人數少和預期壽命縮短，都將因這場戰爭而加劇。
去年，聖彼得堡一個公交車站張貼了一張海報，宣傳為準媽媽們提供支持的熱線電話。圖片來源：ASSOCIATED PRESS
他在自己的生活中也看到了這一點。Abylkalikov33歲的妻子在2022年2月中旬懷孕了，也就是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前不久。他說，當時他們覺得，儘管存在一些不穩定因素，但似乎生活會變得更美好。
戰爭一爆發，他們當即決定女兒一出生就要離開俄羅斯。Abylkalikov說，戰爭宣傳在學校里蔓延，官方媒體「開始修改教育節目的內容，以灌輸尚武主義煽動思想」。他的女兒Diana現在已經一歲半了，去年他們舉家搬到了英國。
Abylkalikov說，他和妻子正考慮在國外生第二個孩子，「但前提是我們對未來充滿信心」。「不幸的是，我對俄羅斯未來十年在這方面的前景並不樂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