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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石男:地獄最熾熱處為何留給中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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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按:2月16日,俄羅斯監獄管理局(FSIN)總局宣佈被監禁的俄羅斯反對派領袖、對克里姆林宮最直言不諱的批評者阿列克謝·納瓦爾尼的死訊。監獄管理局表示,納瓦爾尼在散步後感到「不適」,並「幾乎立刻」失去知覺,目前俄羅斯有關部門正在對他的「突然死亡」進行「調查」。

納瓦爾尼長期被視為俄羅斯總統普京最強硬的反對者,他揭露高層腐敗問題、反對執政的統一俄羅斯黨,並組織了近年來規模最大的反政府抗議活動。

俄語獨立媒體美杜莎為納瓦爾尼寫下悼詞(見下圖)

為何納瓦爾尼生前博客的簽名檔是「善與中立的最後戰鬥」,而不是「」善與惡的最後戰鬥」?我之前寫過一篇小文,也許可以幫助理解這位已逝英雄的話。

地獄最熾熱處為何留給中立者?

文/宋石男

傳說但丁有一句名言:地獄最熾熱的深處,是留給那些在出現重大道德危機時,仍然保持中立的人。

但丁其實沒說過這句話,就像魯迅也沒說過很多署名他的話一樣。之所以有這誤傳,可能因為美國作家丹·布朗在其小說《地獄》中多次引用這句話並冠以但丁之名。而丹·布朗之所以這麼幹,很可能又是受美國前總統甘迺迪的影響。甘迺迪在一次演講中,首次講了這句話並聲稱來自但丁。

但丁雖然沒有講過這句話,但他的不朽名著《神曲》確實表達過相近的意思。在《神曲·地獄篇》第三章,但丁描述了一堆呆在地獄邊緣受苦的人,他們不值得憐憫,不值得審判,連求死也不得。在但丁看來,這幫人連地獄最熾熱的深處都不配呆,可說是鄙夷到極致了。

這些人到底犯了什麼罪讓但丁如此鄙夷呢?他們都是些沒有鮮明立場的陰魂,包括在撒旦叛變時既不加入撒旦也不保衛天堂的天使,換言之,也就是「在發生重大道德危機時,仍然保持中立的人」。

在重大道德危機發生時仍保持中立,實際上就是沒有立場。但丁認為,沒有立場的人的靈魂從未真正生存過,置身世上無異於行屍走肉,他們既不受上帝青睞,也不為凡人歡迎,甚至地獄都瞧不起他們。這種態度可以上溯到《啟示錄》:「我知道你的行為,你也不冷也不熱;我巴不得你或冷或熱。你既如溫水,也不冷也不熱,所以我必從我口中把你吐出去。」連地獄都瞧不上你,連死亡都不會降到你頭上,這正是「必從我口中把你吐出去。」

對沒有立場的陰魂的這種鄙夷,在整部《神曲》中都是罕見的,甚至對一些罪大惡極的陰魂,但丁也不曾用如此重的語氣。為何但丁如此痛恨沒有立場的人?

但丁本人極看重道德立場,他的一生確實也在不斷的善惡爭鬥、是非判斷中渡過。因此,他極度鄙夷在重大道德危機出現時,仍然保持所謂中立從而失去立場的人。

但丁是正確的,而且並不苛刻。在尋常時刻尋常事件中保持中立,無可厚非,但在重大道德危機出現時,仍然保持中立,就不可原諒了。因為當重大道德危機出現時,意味着惡在大規模呈現並且施虐,這時候繼續保持所謂中立,無異於站在惡這邊。譬如說,當納粹大規模屠殺猶太人時,你保持所謂中立,說納粹殺人固然不好,可猶太人也有問題,所以你兩不相幫,那你實際上就是站在納粹這邊;當斯大林推行集體農莊時,你保持所謂中立,說這也是人類社會的一次嘗試,不過弄死那麼多人確實不太好,可我也沒啥意見,那你實際上就是站在斯大林這邊;當波爾布特搞大撤民運動的時候,同樣如此。

德國倫理學家包爾生在其巨著《倫理學體系》中說,惡也有存在的意義,惡存在的唯一意義就在於它必須遭到反對和克服,否則它就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而與惡的鬥爭,正是善的永恆主題。也就是說,不為惡並不等於善,阻止惡才是善,不阻止惡則是不為善。由此推之,善的反面不只是惡,還有在善惡爭鬥時保持所謂中立,冷漠到冷酷的中立。

要知道,愛的反面不是恨,而是冷漠。一個恨你的人可能還在以另一種方式愛你,一個完全冷漠的人,不可能對你有絲毫愛意。善惡鬥爭也是如此,一個站在惡這邊搖旗吶喊的人,還可能使惡的樣貌呈現得更加清晰從而招致更多反對,一個怯懦麻木保持所謂中立的人,某種意義上比為惡搖旗吶喊的人更可鄙,因為他的冷漠可能會傳染更多人,使惡逃過被更清晰地呈現、被更激烈地反對的命運,而他也由此成為惡的不自覺卻有力的幫凶。

上世紀六十年代,西方平權運動流行一句話:如果你不是答案的一部分,你就是問題的一部分。大概是說,當權利被持久而大規模地剝奪侵犯時,如果你不去積極地尋求解決問題的答案,問題就會延續下去甚至變本加厲,而你本人也就成為問題的一部分。

在是非善惡必須決斷的時候,沒有人可以真正中立,你不是答案的一部分,你就是問題的一部分。在牆與雞蛋之間保持中立,就是站在牆那一邊。而地獄最熾熱的深處,正是留給那些在出現重大道德危機時,仍然保持中立的人。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四一哥 新新默存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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