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毒手藥王」賽尚阿
賽尚阿,蒙古正藍旗人,嘉慶二十一年中舉,是較有文化的滿洲貴族。他在道光時頗受歷練,是道光朝著名的能臣。賽尚阿家族非常顯赫,他自己身兼文華殿大學士、首席軍機大臣,名望和權責都是文官第一。
按清朝的風俗,大學士有勛望而無實權,軍機大臣有實權而無勛望,只有大學士和首席軍機大臣合一,才可以自稱「真宰相」。賽尚阿不但自己做了「真宰相」,他的兒子阿魯特·崇綺在同治四年點了狀元。最離奇的是,他的女兒和孫女都是同治皇帝的后妃,他的孫女是同治帝的皇后,世稱嘉順皇后,他的女兒則是同治的珣貴妃。
太平天國起義後,清朝先派林則徐為欽差大臣赴廣西鎮壓太平軍,林則徐及時而幸運地病逝於途中,把「漢奸劊子手」的頭銜留給了晚輩曾國藩。因無重臣主持,廣西十萬天地會和數萬太平軍攻城略地勢不可擋,賽尚阿就被任命為欽差,赴廣西主持軍務。
手握十萬雄兵,還有「遏必隆神鋒握勝刀」在手的「首相」賽尚阿(清朝無尚方寶劍,皇帝賜戰刀象徵有臨陣決斷的權力),辭別帝都居然惟恐一去不返,死於廣西,在大學士卓秉恬的餞行宴上嚎啕大哭,直哭得暈了過去,在宴席間重現季漢孔明別後主,「今當遠離,臨表涕零」的歷史活劇。賽尚阿東施效顰,一把老淚,被當年流竄京師、搜集八卦新聞的青年曾國藩譏為「千金之弩,輕於一發」,成為咸豐初年官場最惹火的笑話。
賽尚阿在廣西無所事事,就每天在奏摺上給皇帝寫武俠小說看。他最精彩的一篇奏摺是在永安寫就:「探得該城並無井泉,俱飲城外流入之河水。因訪得瑤山一帶出有爛腸草,其藥最毒。前後採購一萬數千斤,放入河內……丁守存備有鏹水一大瓶,此水色瑩質潔,嗅之無甚氣味,而涓滴着物,雖金鐵立腐,且無解之藥。因密交姚瑩分八小瓶,募人暗帶入城佈置」。
投未經化學工業提純,也未熬煮的草藥於數百萬噸流動的冷水中,不用深入研究化學,也可知其藥性之烈堪比一氧化二氮,直毒得洪秀全、楊秀清狂笑而亡。至於派死士將八小瓶鏹水(硝酸)灑於城內,期待日光爆曬與泥土的吸附,提高濃度,再祈求關聖帝君保佑,讓洪、楊、韋、蕭裸身打滾於該地,粘上特效鏹水皮膚潰爛而亡,這種橋段如果不是收入了軍機處鎮壓檔,實在讓人不敢相信。賽尚阿還上奏咸豐,稱他的鏹水殺敵無數,「賊匪逐日有死亡,抬出燒化掩埋」,寥寥數語,冷幽默的精髓盡在其中。
太平軍被圍困於永安,火藥、兵員斷絕,情況非常不妙,尤其缺銀子、食鹽、煙、硝石。幸虧太平軍里有奇思妙想的人頗為不少,想出不少古怪的法子:把原來存放官鹽的倉庫地板上的泥土水煮過濾提取鹽,刮舊牆皮熬煮提煉硝石,打磨鵝卵石當炮彈,最匪夷所思的是把馬血、狗糞、烈酒放一起燒制硫磺。當然,比較便捷的還是直接向賽尚阿手下的東勇、潮勇購買,不用錢,只要太平軍打仗放空槍,作為回報清軍就給他們物資。「東勇於戰前以白鹽、洋煙拋擲於賊,賊以白鋌報之,點放空槍,不着鉛子」,不少東勇因此發了家,生意越作越大,「煙焰中彼此往來,習以為常」,其他部隊也眼紅起來,於是早和洪秀全諸王相識的張釗部隊,新來的虎勇、貴勇也開始走私軍火給太平軍。把賽尚阿氣得發了頭風。
永安後來又發生了瘟疫,蔓延得很快,雙方都缺乏士兵,於是紛紛出錢募兵。清軍多招募村民從軍,太平軍則一意要招久經戰陣的老兵,派細作潛出防線,摸進清軍大營,拿出銀子開出賞格募人當兵。一時間,潮勇紛紛進永安投太平軍,賽尚阿只得將東勇、潮勇解散。若問太平軍的銀子從何處而來?化妝農民上山採集爛腸草,賣給賽尚阿換錢。
為了減輕戰敗的罪責,賽尚阿抓住了一個天地會頭目焦亮,讓他自稱太平王洪大全,是與洪秀全共稱萬歲的並肩王,這個笑料後來還被很多嚴肅史書收錄進去了。
很久之後,太平軍在長沙成功突圍,很多人指責清軍主帥們收受大量賄賂,故意放走敵軍逃跑。消息傳到賽尚阿耳朵里,他長嘆一聲,說,「寇不畏官軍,安肯賄之?」
2、「炸彈狂魔」烏蘭泰
烏蘭泰,滿洲正紅旗人,末日炸彈的擁有者,人稱清王朝的諾貝爾,東方的托尼·斯塔克,湘軍祖師江忠源的恩主,神鵰俠楊過的製造者。
烏蘭泰打仗的水平很差,他對清朝最大的意義就是在鎮壓太平天國時一手提拔了湘軍創始人江忠源。他打仗雖不行,卻是一個理工宅,裝機關的一流好手。他曾花不少功夫,親手做了一個夾板信匣,信匣裏面安置自來火、白瞬藥。據他誇口,這是個非常精密的儀器,只要有人一開匣蓋即時起爆,糜爛十幾米,比後來的定時炸彈還精密,也不知做過多少次實驗。
烏蘭泰準備用這個東西來坑洪秀全,坑洪秀全倒還罷了,他打要炸炸一雙,於是在匣子上題字「洪秀全、楊秀清同拆」,脅迫被俘的太平軍將領胡以晃的家屬送去,打算把洪、楊一併解決。烏蘭泰官職不低,排場卻見得少,何曾見過帝王親手拆匣子的?又何曾見過皇帝、宰相親熱地擠一塊兒懷着未知的喜悅拆一個匣子的?匣子送去,洪、楊安然無恙,繼續在永安小天堂笑並快樂着,烏蘭泰和摯友姚瑩只好吹噓炸死太平軍要員二人,胡以晃畏罪自殺。不料胡以晃又不知趣地出現在戰場上,牛皮被戳破,最後不得不改稱把馮雲山炸掉一條胳膊。但其時並無小龍女,馮雲山也不做神鵰大俠,他倆只得悻悻地在吹噓之後上加上一句「因究無確耗,故未入折」。
永安大戲鼓樂喧天,咸豐帝在京師也耐不住寂寞,親身粉墨登場。他在京師指示烏蘭泰,「乘機設法,密委有膽有識者潛入城中,探悉賊情,或設法誘擒,或以城內被脅紳民密相要約,以為內外夾攻之計」。於是烏蘭泰派遣許多暗探間諜入城假意投降,企圖得洪秀全接見而尋機刺殺,前後數十人入城,均未見到洪秀全,唯一得到的有用線報是洪秀全喜睡覺,不見人,「聞洪秀全終日臥藏,不肯見人」。
間諜戰失敗,烏蘭泰再次發揮其工程師的想像力,開展起了地雷戰。他在秀才嶺埋下炸藥,然後樹立起中軍軍旗與高級將領使用的紅蓋。紅蓋插入地面,蓋柄下連接炸藥引線,只用老弱殘兵數百在旁駐紮,引太平軍來攻。等太平軍攻至,烏蘭泰軍迅速撤退,留下軍旗。有好奇的太平軍士兵伸手去拔紅蓋,結果引發炸藥,被炸身亡。烏蘭泰知道小皇帝咸豐喜好聽機巧的故事,於是委託賽尚阿在奏摺上寫得煞有介事:「火發雷響,石塊轟起,約斃二十餘人……內有穿黃緞戰裙一名,偽稱石元帥。」太平軍中似無石元帥這一職稱,倒是貴州、雲南一帶常於新建橋樑下擇一石塊,裹以紅布,供奉香火,尊為石元帥。元帥都死了,士兵還能活嗎?於是在杜文瀾的筆下,地雷戰變成了核地雷戰,烏蘭泰變身廣島的「胖子」、「小男孩」,「火機觸發,全嶺崩頹,斃賊以數千計」,山崩地裂、死人數千,傷人不可計數,烏蘭泰儼然大清核工業之先驅。
烏蘭泰不但會裝機關,研究末日炸彈,還是現代武俠小說家古龍先生的祖師爺。他有一封奏摺描述他和太平軍炮戰,斷句深得古龍的精髓:
血路!
血路!!
轟!
斃數十人!!!!!!!
烏蘭泰最後被敵軍炮火打中,二十日後傷重身亡,一代火器專家,最終死於火器,倒也算死得其所。
3、「伏魔天師」周天爵
周天爵,山東東阿人,嘉慶十六年進士,有道光朝第一能臣,大運河的精靈,當代海瑞之稱。周天爵為人最大的特點是坦誠,道光皇帝有次問周天爵,我的大臣比乾隆爺的大臣如何?他回答說,乾隆朝無論清官貪官,都會辦事,您的臣下,無論清官、貪官,都不會做事,今天的清官,不如乾隆爺的貪官。到了咸豐時期,大家找周天爵拿主意,要請出哪位神仙才能克制洪秀全。他又回答說,舉世大帥無人可敵洪秀全,眼前此賊非諸公可了,大家還是別去送死了。
周天爵當地方官時,是個著名的酷吏,發明了很多慘無人道的酷刑,在他治下,吸毒的抓起來剪去雙唇,做訟棍的砍手指。他雖是文官,卻喜好武術,閒時不練書法,卻揮舞數十斤大刀以為樂。後來他又迷上了內家拳,門下招募大批食客,都是北方各門派內家拳高手,他也被視為北方五省武術界盟主。
他奉命趕赴廣西鎮壓洪秀全,隨身只帶了一百團勇,在路上又臨時招募一百人,僅以二百人就去挑戰北王韋昌輝所率精兵五千。他讀過《說岳》,知道岳武穆曾以八百破敵軍十萬,他也想以這兩百精兵破太平軍數萬,何況太平軍沒有二萬五千人。
其實,這病得不輕的周天爵不該學岳武穆的朱仙鎮,他應該去學通天教主的朱(誅)仙劍,然後改「爵」為「師」,更名「周天師」,連兩百人都不用,單槍匹馬,周天師揮誅仙劍斬洪、楊「老魔小丑」於馬下。
「劉項原來不讀書」,老百姓是不會看《封神演義》的,「周天師」手持「誅仙劍」趕到武宣縣時,全縣百姓因懼兵火早逃竄一空,只余才看完「萬仙陣」一回的知縣劉作肅獨守空縣。「周天師」問他「有何準備,答雲『只有一繩』,則大哭」。周天爵不但不怕,還猶嫌手下兵勇太多,不能成就本天師超越岳飛的功業,於是分兵一百給劉作肅守城,自率一百人破敵,「留兵五十名、勇五十名守、其一百名赴前紮營赴敵」。眾軍「皆失色」,他卻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下令「違我制者斬」,氣勢洶洶的殺向東鄉。但他手下士兵都不肯動,他後來給皇帝說,我這些兵,一開始「如駐馬嵬坡,皆不願意走也」,後來「又如石壕吏,未走先哭」。他好不容易把這些哭哭滴滴的士兵哄上前線,士兵被嚇得像羊羔見了猛虎,別說作戰,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他手刃二人示威,士兵仍然站着不動,他這時才知道望風而逃的士兵竟是精銳,因為他手下士兵連逃跑都不敢。
士兵不敢上前,他仍然氣勢洶洶地向太平軍挑戰,結果被重重圍困。他自己全不畏懼,還悠然地拿起煙袋抽起來,「炮子如雨,我仍吃煙」,但給他點火的親兵嚇得按不住煙窩,抬轎的人兩腿發軟站不起來。
屢次大敗後,周天爵不做天師,專學「兵仙」。他研究「兵仙」韓信背水一戰,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戰術思想,提出一個周氏「坐戰」策略。傳統「坐戰」,無非就是修碉堡、挖壕溝,設立炮台,圍困死守,絕不出戰,一直等敵人糧盡突圍再行殲滅。周天爵的「坐戰」又有其驚人的創新:他挖掘壕溝,修築要塞,不但要圍困太平軍,更要使清軍一同被圍困在戰區內,用「四面皆厚牆深壕」使得敵我兩方「死即同死,生則俱生」。通俗了講,就是把清軍也圍起來,哥幾個全都困在這裏,誰也出不去,都別當逃兵,要死一起死,置之死地而後生。修碉堡斷自己的退路,實為軍事史上一大笑談,周天爵搞笑功力竟深厚至此,足以與賽尚阿、烏蘭泰鼎足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