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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學男同學 想找省城獨生女 入贅也願意…

中西部縣域青年的未來

寒假回鄉,分別和我的小學同學、初中同學、高中同學進行了三次聚會,有很多體會。我小學是在老家鄉鎮讀的,初中就讀於縣城,高中在市里就讀,接觸的同學家庭狀況和經濟條件自然也是在逐步趨好。當前的他們一部分是農民工,一部分是正在備考的大學畢業生,一部分順利進入體制內工作,一部分在一線城市的企業上班。在分別與他們溝通交流的時候,產生了關於中西部縣域青年未來發展的問題意識。

小學同學聚會時,來了將近30人,他們中的很多人初中都沒有讀完,早早進入社會闖蕩掙錢。當時我們一個年級兩個班有65人,讀到大學的僅有4人。有40多人在小學畢業後進入鄉鎮的初中上學,當時的鄉鎮教育已經在快速崩塌的邊緣,小學考試成績在全鄉排名靠前的同學被來自縣裏幾所初中的老師輪番上門搶人,我家裏當時有兩所學校的老師上門給父母做工作,希望我到他們學校就讀。

所以,在小學考初中就被「掐尖」,以及鄉鎮初中的好老師頻繁借調到縣城時,鄉鎮初中就讀的同學自然就不再被賦予更高的「讀書改變命運」的期望。當時雖然已經有了縣域教育資源的集中化趨勢,但是普遍為私立初中在搶人大戰,並且主要是「掐尖」,小學成績平平的他們,父母也沒有過多的教育競爭意識,鄉鎮教育整體的氛圍就是「孩子讀到哪裏,父母供養到哪裏」。為教育投入大量資源,到縣城租房陪讀熱發生是在2015年前後。而他們畢業於2010年,自然沒有趕上。

小學同學的絕大部分人在父母「本來就是指望學校養大孩子」的想法下接受着初中教育。他們中很多人的哥哥姐姐或者同村稍大一點的孩子也在初中畢業就出去打工,這部分人回鄉後對這些「看不到教育希望以及過早被家裏放棄」的同學講述着外面世界的精彩,起到了誘惑性的作用。每年春節過後開學,班裏的學生就在減少,原因就是一部分人放棄學業到外面打工了。

最終的結果是當時升入鄉鎮初中就讀的四十多個同學沒有一個人升入高中,有的中途輟學。有的即便拿到了初中畢業證,也因為考試成績的不理想,以及縣域高中的收費較高,很多家長不願意繼續供讀或者學生不願意繼續讀下去。這些同學後來的發展路徑與家庭有很大的關係。大部分女生從事餐飲服務行業擔任服務員,大部分男生跟着家裏的長輩或者親戚學習了手藝:裝潢、木工、電工等等。在社會闖蕩幾年後,很多人在父母的安排下結婚生娃,成為了父母。

在聚會的時候,我粗淺地統計了一下,前來參加聚會的男生17人普遍出生於1997年左右,其中已經結婚的11人,最早結婚的19歲,最晚結婚的24歲,沒有結婚的6人已經具備了光棍心態。他們說早幾年結婚的話就好了,當時想多玩兩年,結果是等到這兩年着急了,婚姻的成本也增加了很多。要到縣城買套房、有輛車是2019年前後才成為當地婚姻締結的基本標準的。而他們已經錯過了低成本結婚的階段,當下結婚的成本又不是他們所能負擔得起的。參加聚會的女生14人,除了一名剛剛考入鄉鎮公務員的同學之外,其餘的全部都已經結婚,並且有9人初次生孩子是在22歲,7人生了二胎。她們現在的生活就是在縣城租房或買房全職陪着孩子讀書。

整體來看,我的小學同學們男性普遍從事非正規經濟的就業,收入不高,相比於尚未結婚的人來說,已經結婚的同學面臨着更大的家庭壓力。由於縣城服務業不發達,勞動力供大於求,父母較早地退出勞動力市場,老婆又全職陪讀,他們身上的擔子比較大。幾乎所有人身上都有房貸或者車貸。但是很明顯的一個特點是他們心中對於家庭責任的意識使得他們看起來還充滿了奮鬥的動力,每年努力地在外打工,可以收入7-10萬元,再加上父母的補貼,足以維持他們在縣城的生活。反而是尚沒有結婚的幾個男性同學,他們已經具有了「光棍意識」,認為自己已經難以結婚(家鄉對於結婚的年齡最佳預期是22-24歲,虛歲),再加上家中有哥哥或者弟弟的話,來自父母的支持較少,他們自己難以滿足縣城買房買車的條件,有些人就直接混日子,在外打工一年,自己都難以養活自己。有一個男同學還把自己打扮的光鮮亮麗,每個月化妝品都要花去800多元,想着在太原能遇到一個獨生女戶的家庭,直接入贅也願意。原因是他們村確實有一個人本來家庭條件不好,機緣巧合下結識了太原的一個獨女戶家庭,自己入贅了,女方不僅沒有要彩禮,還給男方的父母在縣城買了房子。他說之前打聽到太原的獨女戶家庭很多,所以自己也想着能有這種運氣。

所以,小學同學的生活中有如下一些特徵:一是基於性別的分化。男性同學結婚要比女性同學的壓力大很多,男性作為家庭的主要勞動力要賺錢養家,女性則可以不就業待在縣城全職陪讀。二是基於家庭的分化,家中一個男孩要比兩個男孩的更容易結婚。三是以是否建立家庭為前提,建立家庭的同學更加具有幹勁,沒有建立家庭的同學則有了混日子心態。

初中同學聚會時來了19人,11個男生、8個女生,都沒有結婚,但是除了我和另一名讀研的同學之外,剩下的17人全部在縣城的體制內以公務員、事業編、臨聘的方式實現了穩定就業。一番交流之後,才知道他們的原生家庭對於他們工作助力的重要性。

我們就讀的初中是縣裏最好的初中,當時慕名而來報入我們班主任名下的學生很多,在縣城的人情社會中,班主任沒有辦法,收下了一部分經商的、做官的孩子以及一部分學習成績確實好的孩子,然後分成了兩個班,兩個班都是他當班主任,配備一樣的師資。

我們班裏就有一部分父親是本縣做官的學生。後來慢慢了解到有七八個同學的父親在他們自己讀書時就是同學,後來一起留在縣城,一起發展,形成了關係網。為了讓家庭社會資本實現順利再生產,他們商量着孩子們也從幼兒園開始一起讀書,直到高中畢業。這七八個同學一直都是一個班的同學,在縣城的幼兒園到高中,他們一直讀的都是最好學校的最好班級,即便他們幾個的成績相差很多。甚至按照嚴格意義來講,很多人是不具備升入最好高中的條件的。其中一個同學講:「在縣裏沒有什麼事情是絕對做不了的。」這七八個人高考結束後,成績最好的上了本省的一本高校,成績最差的讀了大專,在畢業之後,通過考試或者別的機會,全部回到縣城工作。在法院干臨聘的同學每個月工資1800元,沒有五險一金,即便如此,他也說沒有任何壓力,家裏有兩套房子。自己開着20萬元的車子也是父母全款買的。他的大專學歷決定了他幾乎無法考取本縣的公務員和事業編,可能要在臨聘崗位干一輩子。即便如此,他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適。這七八個同學緊密的關係,似乎又將他們父代的關係網絡完整的復刻下來,成為縣裏精英的後備人選。

剩下七八個同學則或者父母經商或者務農,但是也全部通過自己的努力順利進入了本縣的體制內工作。他們的大學普遍是本省的一二本高校,他們說,在太原或者市裏的話,憑藉自身的能力難以立足。回到縣城,可以有體面的工作,相對舒適的生活。

這些同學中有兩到三個人還有繼續考內部遴選或者行政編的想法,想着到更大的平台工作,其餘的同學則已經完全適應了縣城生活,想安安穩穩地過完一生。即便縣域的工資不高,但是他們父代甚至祖代的高積累,使得他們已經完全不需要考慮房子、車子的問題,每個月的工資可以維持自己的生活就可以。相比之下,出生農民家庭的兩個同學雖然也是本縣的公務員,但是生活相對拮据,不高的工資、需要養老的父母以及圈子中幾乎每天都有吃請的文化使得他們攢不下錢。這給他們造成較大的壓力,也造成了他們想往外突圍的想法。

總體來看,初中同學尤其是父母在本縣城是體制內精英或者經商精英的,他們的人生軌跡是被預設好的。起點在縣城、歸宿也在縣城。在縣城的他們繼續延續和轉化着父母的社會資本。父母對他們沒有向外突圍的期待,他們自己也在父母構建和經營的舒適圈中「躺平」。

我高中就讀於市里最好的私立學校,當時班裏的同學都是本市下轄的十三個縣城成績排名靠前的同學。高二文理科分班之後,我所在的文科班級47人中農村戶口和城市戶口的同學差不多各佔一半。

高考結束後,班級有7人考入985高校,12人考入211高校,其餘的同學則考入了本省的一二本高校。大學畢業後,有9人升學繼續攻讀碩士研究生,其餘的人則陸陸續續參加工作。

在聚會時,大家談起近況,已經工作的同學大概可以劃分為兩類型,大概有10人左右在省城、市里或者家鄉所在的縣城體制內工作,有公務員、國企工作人員、教師等。有10人左右在北京深圳等大城市的企業工作,成為城市白領。換句話說,在省外體制內工作的沒有,在省內體制外工作的也沒有。這個原因可以從正在備考或者已經備考兩三年的八九個同學的想法來理解。A君大學畢業於本省的一本高校,三年來,他上半年考公、下半年考研,經歷過三次考研和數十次考編的他一直沒有上岸,他說自己大學就在省內讀的,對於考取省外的公務員沒有想法,原因是他對於省外沒有認識和想像力,認為自己去外面的話完全沒有任何社會資本。與A君境況差不多的還有四人,他們也是覺得考研去外省,內心相對有秩序感一些。考公的話只選擇省內和縣級及以上。這五個同學全職在家備考都將近兩三年,在本市的付費自習室一起備考、學習。B君說要麼不去外面,要麼就去大城市,但是去了大城市不想直接考到體制內,不自由,自己是女生,家裏人希望她將來想嫁回到省內,萬一考上了外省的公務員,就不自由了。所以,她在經歷了兩次考編失敗後,目前在嘗試給廣東的一些企業投簡歷,想着找個工作,邊工作邊考編或者考研。

問了一些在外省企業工作的同學,他們也幾乎全部都在想着備考公務員或者研究生,由於我們都是文科生,在企業沒有太多的核心競爭力,疫情原因使得被裁員的可能性加大。所以,尋求體制內工作成為這些同學的共同目標。

A君給我講了一個考編的經歷,去年三月份自己考編成績出來後是第二名,本來是值得欣喜的事,但是在群里發了消息之後,立馬得知了第一名和第三名都是我們班的同學,那兩個同學在班級群不太活躍,平時交流不多。A君說他根本沒想到他們也在考編,關鍵是竟然和自己完美地撞在一起。面試結果出來後,名次沒有變化,A君沒有上岸。

其實,這種同學撞崗的事情發生在A君身上一點都不奇怪。由於我們學習的是文科專業。大學所學的專業絕大多數都是管理學。而在市里公務員招錄中,限定專業對口管理學的崗位本來就不多,大家類似的學習經歷和心態想法,選擇「性價比」較高的崗位填報是很正常的,最終撞在一起的幾率較大也很正常。A君說經歷了同學競爭的事件後,在後來的考編崗位填報時,他都要和關係較好的一部分同學通個氣,相互聊一下自己的意向崗位,儘量避免撞在一起。

這其實就反映了我高中同學,也是市域青年的職業困境。即高度內卷化的職業選擇。由於我們所在的市主要是依靠煤礦產業發展,現代化的企業和產業不多,尤其是對於文科生們而言,沒有技術,是很難有在廠礦企業上班的機會的。這也就使得讀了大學的青年們在市里沒有選擇體制外就業的機會,面向體製成為「不得不」的最佳選擇。他們就業的地點又因為省內求學的經歷而設定在省內,並且由於出生在市里,又不願意考取到鄉鎮和偏遠的縣城,就導致可供他們選擇的崗位不是很多。再加上相比於農村地區青年考取大學的稀缺性而言,市域的青年有本科文憑的比例更高。就使得這部分文科生們陷入了職業的內卷化。理科生們相對而言狀況好一些,一是招錄公務員的崗位較多,二是能源大市的企業產業也為理科生們提供了相對理想的就業崗位。即便是理科生們有內卷化,但是程度較輕。相比之下,文科生們就顯得在市域範圍內難以突圍。

從整體結構來看,我家鄉所在的市是普通能源大市和農業大市,體制外就業崗位能夠滿足「體面、穩定、待遇較高」的條件是很少的。2022年12月,與我表妹交流,畢業後備考兩年公務員失敗的她找到了廠礦企業中的辦公室打雜工作,每個月工資2000元,沒有五險一金,即便如此,當時一個崗位有60多個大學生報名,最後是舅舅找了關係才得以順利進去。

我的這些高中同學,揭露了中西部地區縣(市)域青年所面臨的殘酷現實,高度內卷化的職業選擇以及「對大學生高預期」的社會輿論,使得他們面臨着惆悵、無奈和壓力。通過全職備考,保持着努力的人設,暢想着自己的上岸突圍。

窺一斑而知全貌,我的小學同學、初中同學、高中同學們的生活現狀正在反映着中西部地區縣域青年們的生活和未來。

被結婚和教育拖進縣城買房的鄉鎮青年們,也屬於名義上的縣域青年,是新生代農民工。他們沒有機會在家門口實現就業,而教育的高度競爭化,又使得他們的妻子不得不留守在縣城陪讀,作為男性的他們不得不外出到一線城市或者東部地區打工。他們的父母在當前他們剛剛結婚生子的階段還能繼續給予經濟、物質、情感上的支持。而未來,退回農村養老的父母和子代接受高中教育的同期到來,以及如何維持縣域消費化的生活,成為他們身上最為沉重的負擔。

在父母的安排和支持下,按照預設的軌道實現體制內就業的縣域青年們,在當下被視作縣域精英的後備人選。而習慣了舒適圈近乎躺平的他們能否順利地實現平穩退休,這對於就職於人口不斷外流背景下政府機構精簡改革已經開始的普通農業縣城的他們來說,似乎也充滿了未知數。

行政上屬於市一級但發展現狀與縣城區別不大,也可以稱之為縣域的青年出生在市里這一級不高不低的城市,就讀了不高不低的大學,想要收穫一個不高不低的中產化的工作。然而,他們既不願意也沒有能力向外突圍,又不願意向下融合,加上框定好的體制內就業選擇,使得他們在內卷化的工作選擇中不斷地向內用力,在未來,仍然是高度競爭狀態下存在着註定很多人將要「失敗」的未來。如何在他們不確定的未來中增加更多的機會,既需要自我選擇的多元,也需要社會結構的重塑。

宏觀地來看,若中西部縣域的未來註定是鄉村的腦的話,中西部縣域的青年又該向哪裏突圍?

責任編輯: 李冬琪  來源:ren亮亮同學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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