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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開始在海外駐軍,是要效仿美國?

「假如不敢接受這個挑戰

『時代轉折』就無法真正實現」

——作者:周睿睿

2023年聖誕節前夕,德國國防部長鮑里斯·皮斯托里烏斯與立陶宛國防部長阿維達斯·阿努肖斯卡斯在維爾紐斯簽署了一個「路線圖」。在此之前,皮斯托里烏斯還會見了立陶宛總統瑙賽達。

所謂的路線圖,實際上是一個進度表:從2025年起,約5000名德國武裝部隊成員將長期駐紮在立陶宛,這在德國聯邦國防軍中尚屬首次。這個立陶宛旅將由約4800名士兵和約200名國防軍文職人員組成。他們將駐紮在維爾紐斯和考納斯兩大城市附近的魯德寧凱和魯克拉。

這支將於2027年年底具備全面即時作戰能力的立陶宛旅是一個重型戰鬥旅,由陸軍2025師領導。該旅由三個作戰單位組成:巴伐利亞州奧伯維希塔赫的122裝甲步兵營、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奧古斯特多夫的203坦克營和一個多國營。

這個進度表被視為在立陶宛部署德國聯邦國防軍旅的基礎。簽署後,雙方發表了一系列聲明。

皮斯托里烏斯稱這份文件為兩國友誼的「里程碑」。他在簽署現場回顧了冷戰歷史:如今,立陶宛是北約東翼;當年,德國是北約東翼,靠盟軍的永久駐軍保護領土安全,「易北河實際上是華約和北約的分界線」。德國現在為立陶宛所做的,正如美國、法國和英國等北約盟友在冷戰期間為德國所做的那樣:向東側翼派遣士兵及其家屬,承擔領導責任,並以一支「戰備旅」幫助保護立陶宛的280萬居民。

阿努索斯卡斯則稱,這對兩國來說都是「歷史性的決定」,是「深化戰略夥伴關係新時代」的開始,並強調此舉將加強北約的防禦潛力和威懾能力。德國將派出近5000名士兵,與僅有15000名士兵的立陶宛武裝部隊並列成為「第二支軍隊」。除了擴建魯克拉和魯德寧凱的軍事訓練中心以及在維爾紐斯和考納斯建造住房外,德國還有意願提供一些「軟設施」,如托兒所、學校、家庭成員的工作和航班基礎設施,以保證本國士兵在遠離故土的地方不致於兩頭牽掛。

2023年12月18日,立陶宛維爾紐斯,德國國防部長(中左)與立陶宛國防部長(中右)簽署德軍立陶宛旅永久部署計劃。

向北約「框架國家」過渡

這份雄心勃勃的進度表,直觀體現在計劃中的推進速度上:2023年6月首次宣佈部署該旅前,皮斯托里烏斯一直守口如瓶。僅僅半年後,德立雙方就簽署了文件。根據聯邦國防部計劃,2024年第二季度,在立陶宛部署這個重型戰鬥旅的初步指揮部將開始工作,並在2024年年底前發展成為部署小組。2025年,立陶宛旅會正式成立並進行部署點名,隨後將開始第一批訓練和演習活動。到2027年年底,該旅將具備全面作戰能力。德國國防部對該計劃的重視程度,從很多方面都可以看得出來,比如該旅下的奧古斯特多夫203坦克營將全面配備豹2系目前材質最優的豹2A7V坦克。

自1955年加入北約後,德國聯邦國防軍一直是北約的一支軍隊。由於其「歷史負擔」,在冷戰時期,德國更要依靠其他北約國家的軍隊來保衛領土。隨着德國綜合國力及國際影響力的上升,德國在北約內的角色也在從被動逐漸轉為主動,實現向「框架國家」的過渡。

早在2014年3月克里米亞危機後,北約就已大大加強了其東翼部署。在2014年的威爾斯峰會上,北約通過了其《戰備行動計劃》,該計劃主要聚焦於加強空域監視、增加演習和部署一支可快速反應的部隊。其中包括通過長期作戰飛機加強空中警戒、在北約東翼部署預警和控制系統飛機,加強海軍在波羅的海、黑海和地中海的存在感,以及在北約框架內舉行更頻繁的多國演習。特別要指出的是,作為「北約反應部隊」的一部分,建立所謂的「高度戒備聯合特遣部隊」,最主要專注於快速部署、迅速反應。其陸地部分由一個加強的多國戰鬥旅組成,此外還有空軍和海軍部隊以及網絡部隊和特種部隊。那時,德國就已極大範圍地參與了北約快速反應的框架構建。

2016年的華沙峰會更進一步,北約決定在東歐共部署四個多國戰鬥群。它們分別部署在波羅的海三國,即愛沙尼亞、拉脫維亞和立陶宛,以及波蘭,作為「強化前沿存在」。德國從一開始就領導立陶宛的戰鬥群,該戰鬥群隸屬於立陶宛鐵狼旅,目前有大約1600名士兵,其中有1000名德國士兵和其他來自於荷蘭、捷克、挪威和比利時的士兵,參加國定期輪換人員、物資和裝備。在該戰鬥群里的德國士兵每年兩次輪換。此外,德國空軍也定期派出飛機參加「波羅的海國家空中警察」。

俄烏戰事爆發後的首次北約峰會於2022年2月24日在馬德里舉行。除了同意接納瑞典芬蘭加入北約外,作為對威脅的回應,北約還決定大幅提高其應對和防禦能力,具體表現為將干預部隊增加到約30萬名士兵。干預部隊將採用新的架構,執行區域任務。德國聯邦國防軍在立陶宛的部署就展示了這種架構的運作方式:在魯克拉設立一個前沿指揮所,士兵可以從德國迅速調度到立陶宛進行演習,或在出現威脅的情況下迅速進行部署。此外,馬德里北約峰會還討論了某些狀況下德國聯邦國防軍常駐立陶宛的可行性。德國政府於2022年6月承諾保留一個戰鬥旅,以便在立陶宛遭受攻擊時隨時準備保衛立陶宛。2022年9月,德國又新增設了一個旅,定期與立陶宛舉行聯合軍事演習。該旅已被納入立陶宛國防體系。

然而,關於這些士兵是否應該或是否可以永久駐紮在立陶宛,此前一直存在爭議。立陶宛政府強烈要求這樣做,有調查稱80%的立陶宛百姓也支持,德國政府則長期以來對此持謹慎態度。目前,只有德國旅的指揮所和大約20名士兵駐紮在魯克拉。前波美拉尼亞41裝甲旅的大部分兵力,則在德國各地待命。一旦發生緊急情況,該旅應能在十天內抵達波羅的海三國。

2023年7月在維爾紐斯舉行的北約峰會就加強東翼做出進一步決定。北約各國元首和政府首腦討論了增加干預部隊數量和新的部隊結構等問題。在同一時間段內,約1000名士兵以及約300輛坦克和其他車輛被部署到立陶宛進行演習。這已是短期內的第三次軍演,皮斯托里烏斯也觀看了演習。半年後,德國和立陶宛在同樣的地方簽署了「路線圖」,德國作出了明確承諾,也在北約架構內邁出了重要一步。

2023年11月25日,立陶宛的一次閱兵式前,德國士兵在美洲豹步兵戰車上做準備。本版圖/視覺中國

新計劃如何落地?

野心勃勃的進度表得以確定後,接下來要考慮的就是落地。按照「大約五到八年的時間」,進度表為德國眼中可能遭受的攻擊做準備。在一次訪談節目中,皮斯托里烏斯談到了美軍在德國拉姆施泰因的駐軍,並稱美、英、法、加四國「幾十年來一直如此」,頗有以此作為參考之意。

首先是人員問題。由於俄烏戰事所產生的國際政治摩擦的刺激,德國民間對於提升聯邦國防軍以及國防軍常駐北約東翼的支持度較高。皮斯托里烏斯在採訪中表示,該旅研發團隊最初的20個職位收到了三倍於此的申請,「這些人樂於接受新的挑戰」。經驗豐富的人事規劃人員則預估,5000個職位中的三分之二將會被輕鬆填補,甚至很有可能不需要做什麼動員,而是自願的。但其餘的職位將會需要「大力度的經濟激勵」,而這就並非國防部長一個人可以決定了,必須與外交部、內政部和財政部進行協調。

與之相關的還有基礎設施建設、對當地帶來的經濟效應以及立陶宛本身的綜合能力。阿努肖斯卡斯強調,德國士兵及其家人應該有機會就讀學校、日托中心,享受高水平的醫療服務,最好能配備德語醫生,他們的家人也應該在這裏找到好的工作機會。立陶宛還計劃在考納斯和維爾紐斯為隨行家屬提供公寓以及托兒等教育設施,以確保在立陶宛的服役和生活對於德國士兵及其家屬具有吸引力。總體而言,立陶宛願意提供必要的軍事和民用基礎設施,其中一部分新建,另一部分將進行現代化改造。

德國聯邦國防軍在立陶宛的駐紮旅將根據施工進度逐步發展壯大。此外,還設有作戰、指揮和行動支援部隊。聯邦國防軍行政部門也將擁有自己的外事服務中心。不過,立陶宛的經濟結構迥異於德國,在這全套涉及一系列細碎的軍事和生活設施的基礎設施建設後,立陶宛是否能複製拉姆施泰因模式,以及是否能保持投入,似乎雙方還有不少行政上的磨合空間。即將在2024、2025和2026年間面世的豹2A7A1和豹2A8坦克屆時是否能夠真的配備到該旅,也會極大地考驗立陶宛的運輸和後勤能力。

目前已知最大的未知數就是成本了。畢竟,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是亘古不變的軍事原理。根據內部估算,僅僅是包括最新的豹2主戰坦克和數百輛汽車在內的裝備搬遷以及數千個家庭在內的大搬家,部署費用就可能高達數十億歐元。據皮斯托里烏斯稱,一個旅在德國的維持費用每月也要2500萬至3000萬歐元,在此之上還要加上外派津貼——因為整個旅是駐紮在立陶宛,而不是德國本土。

日前,德國聯邦議院國防委員會副主席亨寧·奧特陪同皮斯托里烏斯去了維爾紐斯。儘管認同部署一個旅對於加強德國在北約安全地位的象徵意義,但亨寧·奧特還是擔心這一步將對德國尤其是對聯邦國防軍會帶來怎樣的實際挑戰,用他本人的話說就是「任務和裝備不能分崩離析」。按照規劃,203坦克營將配備豹2主戰坦克,但歐洲各地、包括德國自身也對烏克蘭作出了援助豹2的承諾。與象徵意義相比,奧特的關注點更在於國防預算不足和對烏克蘭的支持正日益造成聯邦國防軍在財政、人員和物資方面的缺口。

儘管皮斯托里烏斯強調,距離該旅在2027年達到「全面作戰能力」還有不少時間,但不少人還是心存疑慮,以現有的物質水平基礎,德國是否能在短期內給國防軍完成某種全面升級。早在2014年,德國議會的議員們就確保要定期了解聯邦國防軍最重要武器系統的戰備狀態。而2023年12月20日的聯邦議院國防委員會會議卻發現,這一點至今尚未做到。監察長卡斯滕·布勞爾向委員會解釋說,評估基礎由於新的戰略政策文件發生了變化,因此現有數值並無多大意義。但另外的人則反駁道,這只不過是在儘可能掩蓋並不那麼理想的軍備狀況。例如國防政治家哈恩就認為,情報被議會全部隱瞞,雖然皮斯托里烏斯「繼續把高調的聲明串聯在一起」,但是從烏克蘭的徵稅和新訂單冗長的生產過程來看,「可以假定我們聯邦國防軍的戰備狀態每天都在惡化」。

目前,皮斯托里烏斯本人只能用信心十足的聲明來回答所有疑慮:「我們會處理好的,因為我們必須處理好。」畢竟,戰備算是國防部的分內之責,不過預算從哪裏收取、怎麼調度,壓力給到了總理和財政部長。

「北約的領導責任」

跳出這些「技術爭論」的框架,可以觀察到德國政治圈的主流的確如同皮斯托里烏斯本人在維爾紐斯談到的一樣,不再爭論「是否」,而是在討論「如何」。這本身已是一個重大信號。「時代轉折」的特點,正體現在德國政治生活的方方面面。

回顧歷史可知,德國聯邦國防軍在北約內部的「升級」其實早已有之。《北大西洋公約》第5條規定,成員國間有互助承諾。隨着德國總理朔爾茨的「時代轉折」宣言,舊的聯邦國防軍模式與時代需求間的落差再也無從掩飾。與「時代轉折」宣言同場被宣佈的,就有2022年為聯邦國防軍設立的高達1000億歐元的特別基金。除此之外,除了實際國防預算之外,德國也承諾實現多年平均2%的北約軍費目標。

長期以來,聯邦國防軍似乎多多少少游離於德國政治討論之外。坊間更多獲悉的是它的醜聞,自默克爾時代烏蘇拉·馮德萊恩任國防部長開始,直至烏克蘭危機全面爆發一年後,就連國防部也常常被外交部襯托得暗淡無光。皮斯托里烏斯的前任蘭布萊希特,與其說是因為又一件不幸的段子遭遇雪藏,不如說是其「無為而治」的風格早與「時代轉折」格格不入。

2023年1月,皮斯托里烏斯接手國防部。作為一個曾經有志於競選總理、手段老辣的政客,一上任就不負他所在的社民黨所望,進行了一系列改革,在積極呼應朔爾茨「時代轉折」宣言的同時也刷出了國防部的存在感。聯邦國防軍長期在立陶宛駐軍只是其一,緊隨其後的還有關於重啟義務兵役制的討論:2011年,德國的義務兵役制曾在實行了55年後中止。早在2016年,時任國防部長烏蘇拉·馮德萊恩就宣佈了「人事轉折」計劃,希望增加部隊人數,但是成效不大。2023年8月,皮斯托里烏斯成立了一個工作組,並開始研究瑞典模式。

皮斯托里烏斯將在立陶宛部署軍隊稱為「燈塔項目」,儘管殊為不易,卻勢在必行。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時代轉折』的時代,假如不敢接受這個挑戰,『時代轉折』就無法真正實現」。他的評價也為新時代里德國的安全政策寫下了註腳:「有了這個作戰旅,我們將在北約東翼承擔起北約聯盟的領導責任。」至於是什麼樣的領導責任,對北約意味着什麼,尚需觀察。

責任編輯: 李冬琪  來源:中國新聞周刊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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