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駛進校園的囚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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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年的大圃和可心。他們的媽媽王佩英在「文革」中被判處死刑。

一九六九年底,北京第五十七中學的操場上舉行一次震懾群眾的「鎮壓反革命大會」。囚車是一輛人們俗稱為「悶子車」的龐然大物,車身玄青,不帶窗子,駛入五十七中後,停在校門裏側。車裏囚禁着六七個即將批鬥示眾的犯人,其中有一位戴着鐐銬的女性重囚犯。

那是一個午後,日光毫無暖意,五十七中全校師生和附近的翠微路中學、玉淵潭中學、羊坊店中心小學、鐵路七小、鐵路五小等校數千名中、小學生,列隊進入會場,在嚴寒中席地而坐。現場觀眾還有鐵道部專業設計院職工,北京鐵路局職工,以及羊坊店地區的街道居民,人數多達萬餘。

五十七中的語文教師楊秀媛,那時二十八歲,上午得知被批鬥的女性重犯是班上的學生張大圃的媽媽。「鎮壓反革命大會」時常舉行,她熟悉其陣勢,痛苦便襲上心來:大圃聰明懂事,處處要強,他還不到十五歲,怎能目睹那種現場?又怎能那樣與母親生離死別?慈悲的楊老師決定,由同班的兩個男孩子陪伴大圃,下午留在家裏「複習功課」。

可是,在進入會場的小學生隊列里卻有大圃的妹妹張可心。可心才十二歲,是鐵路五小的學生。那天上午第四節課,老師沒有讓她上,在教師預備室里,她得到了專門針對她的通知:「下午在五十七中開會批鬥你媽媽,全年級都去參加,你也要去,要站穩立場,跟你媽媽劃清界限。」這位中年女教師,是可心的班主任。

世界在可心的眼前土崩瓦解!為什麼老師這樣冷酷?為什麼召開可怖的大會?媽媽,你在哪裏?為什麼他們給你加上反革命罪?

大圃和可心的媽媽叫王佩英,曾在鐵道部專業設計院托兒所工作。在五十七中會場上,不少孩子認識這位身材不高,面容和善的鄰居、阿姨。初一的小瑜(化名)記得,媽媽與王阿姨常來常往,「三年困難時期」自己還吃過王阿姨給的包着玻璃紙的牛奶糖,家裏還有一件王阿姨送的禮物,是個漂亮的紙制小手風琴。

有人領頭喊起了口號。犯人們都被押上來,會場秩序森嚴,殺氣熏天。大圃和可心的媽媽王佩英被戴白手套的軍警扭着、拖着。她胸前掛着大牌子,寫有名字,名字上打着血紅的叉子。她不服,被強摁着頭與其他犯人排成一溜。發言人宣佈他們的「罪狀」,喊到「王佩英」時,押她的兩個人突然從身後兇狠地揪住她的頭髮,猛地將她的頭扯起,向觀眾揚了一下。

楊老師看清了大圃的媽媽那張慘白、消瘦的臉。一條骯髒的寬帶子緊緊地勒着她的下頜,把被蒙住的嘴勒得現出凹陷。她不肯低頭,分明是在抗議,掙扎着要說話,可是卻發不出聲音。鐐銬「嘩啦」一響,楊老師的目光又落在她的腳上,一隻腳上沒有鞋,凍得通紅。

恐怖大戲就這樣在眾多中小學生眼前繼續。會場上口號震天。犯人們被押下去時,鐐銬「嘩啦、嘩啦」的聲音令人聞之悚然,全場突然鴉雀無聲,一片死寂。可心抱住雙膝埋着頭,一直在屏息靜氣地忍耐。聽見鐐銬的聲音,她知道親愛的媽媽走了,越走越遠,她再也不可能見到她了。這纖弱的女孩一動沒動,悄無聲息的淚滴滴落在地上。

散場時,五十七中的學生們排隊返回教學樓,外校的學生們也都排隊走回自己的學校。那輛囚車從校門裏駛出,在他們身邊揚起一路煙塵,消失在街道盡頭。

元旦過後不久,一九七〇年一月,羊坊店鐵道部宿舍一帶貼出了毛澤東語錄打頭的佈告:王佩英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十年後,這一冤案得到平反。

(選自《黑五類憶舊》第九期,2011-01-01)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黑五類憶舊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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