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7月10日,何鴻燊的葬禮上,何家子女用珍貴的影像方式重溫了賭王的一生。
很多照片都是賭王的子女們精心甄選的結果,但最後的把關人,是何超瓊。
其中一幅老照片,被熟悉何家舊事的明眼人發現了隱藏的辛酸。
照片中,記錄了何鴻燊與二太太藍瓊纓參加的一場盛筵,席間,只有半張臉攝入鏡頭的,竟然是何超瓊曾經的摯愛陳百強(下圖)。
27年前,陳百強離世;
17年後,父親病歿。
在賭王的葬禮上,何超瓊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第一次以同框的形式重現。
可是,如今,丹尼(陳百強的暱稱)不在了,父親也不在了,她仍要留在這個世上,獨當一面,打掃未完的人生戰場。
1962年8月26日的澳門,一名粉妝玉琢的嬰兒呱呱墜地。
那天只是平凡的一天,但多年後,成為了一個龐大商業帝國繼承人的何超瓊,卻激盪起一個豪門望族的風雲變幻。
何超瓊的誕生為父親帶來了好運。那一年,41歲的何鴻燊拿到了澳門博彩業專營權,同年開設了第一家賭場。向來迷信風水的何鴻燊認為,女兒將來一定會成為他宏圖大展的福星。
●童年時期的何超瓊
後來,何鴻燊壟斷博彩業長達40年。
1957年,14歲的藍瓊纓,在原配黎婉華常年臥病在床的情況下,被賭王按照《大清律例》娶進何府。
出身軍人世家的藍瓊纓絕非等閒之輩,在女兒何超瓊出生後,她一直教育她:做人要獨立,女性更要獨立!
那時何超瓊有一本貼星星的簿子:「考試成績達到某個分數,或表現得好,便有一顆星星,儲夠50顆星才能有獎勵。」
●何超瓊與父母合影
作為大家姐,何超瓊上學期間,不僅學業優異,同時還要照顧弟弟妹妹們,輔導他們的作業,這讓她從小就明確了自己的角色定位,也讓她成長為一個非常有責任和擔當的人。
但少女情懷總是詩。富於浪漫主義的何超瓊喜歡沉浸在藝術的殿堂里,而深知「商場如戰場」的母親也支持她未來從事文學或者考古專業。
高中畢業時,何超瓊作為當年唯一一位被錄取的華人學生,考上了紐約頂級的文理學院瓦薩學院(Vassar College)。
但一向對愛女寵愛有加的賭王卻堅決反對:「你是一個邏輯性很強的女孩,應該要去申請商學院,如果我讓你讀藝術,四年之後,你一定會恨我。」
何超瓊最終遵從了父親的建議,轉而攻讀美國聖克萊大學國際商業管理專業。
儘管受父命倚重,去主修商業管理,但那時的何超瓊,卻經常憧憬着明星夢。
19歲時,何超瓊曾在無線藝人訓練班學習過,由此結識了「情歌王子」陳百強。
●陳百強
1958年,陳百強出生在香港一個富商家庭。他的父親陳鵬飛是中環金寶表行的創始人,也是香港鐘錶業的老行尊。
陳百強與何超瓊一樣,也對藝術情有獨鍾,一心想要進入歌壇發展。
但父親卻認為陳百強是異想天開,不務正業,想要他子承父業。因為不是正房出身,陳百強一直很自卑,很少忤逆父親的旨意。
後來陳百強被父親送到國外進修商業管理,但陳百強在業餘時間,從未放棄過對音樂的學習。
他期待有一天,自己能插上歌聲的翅膀,翱翔於快樂的蒼穹。
1977年的某天,一位笑容靦腆的大男孩亮相於香港山葉風琴大賽的賽場。琴音悠悠響起,憂傷而又迷人的歌聲如清泉般潺湲而出......
●陳百強
在當年的歌唱比賽上,19歲的陳百強以一曲《崎嶇之路》打動了無數人的心扉,獲得了冠軍。同年,陳百強被無線簽約為歌手。溫文爾雅的外表、唯美動人的歌喉和卓然不凡的才情迅速為他打開了風光無限的演藝征程。
藉助一首首膾炙人口的曲目,陳百強成為了香港第一代偶像歌星。隨後,他又參演了多部電影、電視劇。在當時能一舉橫跨影歌雙棲的,只有陳百強、張國榮和稍早出道的譚詠麟。此後,三人交相輝映,輪番寫下了70~80年代香港鼎盛時期的流行音樂史。
據說,「如果你在八十年代的香港街頭大叫一聲丹尼,一定會聽到震耳欲聾的尖叫聲,他太帥氣,太有才華了,成為那個年代每個少女心中的夢.....」
《偏偏喜歡你》《一生何求》《念親恩》《今宵多珍重》等經典作品至今傳唱不衰。
作為陳百強的「迷妹」,為了見到自己的偶像,何超瓊曾四處找朋友幫忙。
有一次,她得知陳百強會出席一場活動,便騙母親說要去參加朋友的生日聚會。那天,何超瓊終於如願以償,見到了心中的「白馬王子」。
那一刻的怦然心動,那一刻的滿面緋紅,該是愛情翩然而至的明證吧。
●何超瓊與陳百強
她雖然是豪門千金,但毫無飛揚跋扈的大小姐做派,落落大方、知書達理的性格也讓陳百強非常欣賞。
何超瓊曾在接受採訪時說:「我倆很相似,從不懂和陌生人打交道,看似很會交際應酬,其實傻乎乎,但外人總說我們對人冷淡,高不可攀。」
「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靈魂契合的人總能從對方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並與之同頻共振。
1984年,她出演了他的歌曲《深愛着你》的MV,這是他倆最親密的一次合作。
●《深愛着你》MV
在拍《深愛着你》的採訪中,他紅着臉介紹她說:「這是我的紅顏知己。」
●何超瓊與陳百強在拍《深愛着你》MV時的採訪
他內斂而羞赧,但還是鼓足勇氣問她:「我在你心中有什麼印象是最深刻的呢?」
她對着鏡頭真誠坦露:
「雖然他是個大孩子,但他很明白事理,他自己是個性情中人,而我也是。他很清楚我一旦不開心,會躲起來不想見人,而且不會主動找人談心事。
他一直對我好好,有一次我自己真是很不開心的時候,他一整天打了好多電話來問候我,終於,我便開心了許多。」
而當陳百強有煩惱時,何超瓊也同樣會想方設法令他愁雲盡散。
●何超瓊與陳百強
有一次,陳百強早上醒來發現手上的名表不翼而飛,但他怎麼都想不起前一晚發生的事情,為此,他怏怏不樂。
何超瓊得知後,花了十幾萬偷偷買了一塊名表送給陳百強,讓他既震驚又感動。
那時的他們,經常會成雙入對地出現在各種公共場合,當媒體追問他們是否在談戀愛時,因為礙於彼此的身份,只能以好朋友相稱。
在一次生日宴上,陳百強邀請了一些親友參加,但一向低調的他特意把女主人的位置留給了何超瓊。
良辰美景,佳人在側。那該是他生命中少有的美好而幸福的時刻吧。於是,微醺之中的陳百強,情不自禁地依偎在何超瓊的肩上。
之後,便有了媒體鋪天蓋地的報道:說丹尼仔枕在她的香肩,艷福無邊。
賭王看到這樣的報道後,勃然大怒:這是普通的兄妹嗎?這是做的什麼荒唐事,必須徹底斷絕往來!
何鴻燊認為自己的女兒是天之驕女,只有同樣出身貴族的世家子弟才能配上她。
雖然陳百強出身不俗,而且當時還是叱咤香港歌壇的巨星,但也難與勢大財雄的賭王家境相抗衡。
而此前何家發生的一場變故,也使得何超瓊無法在娛樂圈戀戰下去。
1981年,何超瓊同父異母的哥哥,父親指定的接班人——長房的嫡長子何猷光夫妻倆,在葡萄牙因一場車禍不幸喪生,留下兩個女兒。
60歲的何鴻燊痛失愛子,悲傷欲絕,不得不重新在子女中物色接班人。而何超瓊無論是智識能力、商業頭腦,還是氣度格局,無疑都是最理想的人選。
於是,她被賭王寄寓厚望,悉心栽培。
從此,她的人生軌跡完全被賭王所決定。所嫁之人,事業方向,都與未來的家族繼承大業息息相關。
1991年,她結婚了,但新郎不是他。
賭王為女兒精心準備了一條60萬的婚紗,10億嫁妝;她的婚禮舉行了三天三夜,盛況空前,轟動全港。
但她穿着潔白的婚紗,挽着父親為她選擇的世交「船王」的獨孫許晉亨的手臂,全無笑意,她的眸子裏盛滿了清冷與憂傷。
●何超瓊與許晉亨結婚照
他來參加她的婚禮,竭力掩飾的微笑背後,是無盡的落寞。
那一年,陳百強推出了一張專輯《只因愛你》,開口第一句便是:「若要跟旁人相戀,便覺生無可戀」。
90年代,香港歌壇四大天王崛起,在腥風血雨的競爭下,陳百強的光芒漸漸被掩蓋。他是「濁世佳公子」,亦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他含蓄自持、不事張揚的性格與浮華喧囂的娛樂圈格格不入,這樣的「短板」無疑也限制了他的發展。
1992年,陳百強推出最後兩張單曲《離不開》《親愛的您》後,宣佈退出歌壇。
從此以後,他常常以酒為伴,夜晚也需服用安眠藥才能入眠。
1992年5月18日,陳百強以酒吞服安眠藥後,陷入了深度昏迷,被送往瑪麗醫院救治。
1993年10月25日,在昏迷了17個月後,陳百強因為逐漸性腦衰竭而去世,終年35歲。
媒體報道這一事件用得最多的詞語是「天妒英才」。
在他昏迷期間,她每日都去看他。
他只是靜靜地躺在病榻上,無知無覺,仿佛睡着了一般。
在他離世前,她連與他告別的話都沒機會說。
在香港,素有「人妻扶柩不吉」的說法。但在他出殯那天,她執意去送他。
●何超瓊(左二)以已婚身份扶靈送陳百強
在高大權威的父親面前,她一直都是乖乖女,但生命中最任性的兩次,一是痴心絕對地愛上陳百強,一次是不顧人妻身份,不顧所有人的反對,去參加陳百強的葬禮,親自為他扶靈。
只因她要看他最後一眼,送他最後一程。
他尚在人世時,她與他之間徒留「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的悲涼;
而他離開人世後,她與他卻只剩「痴戀一場終成殤,陰陽冥界兩相隔」的悲愴。
喪禮上,一身黑衣的何超瓊眼睛紅腫,面容悲戚,她扶着陳百強的靈柩緩緩前行......
●何超瓊抱着陳百強的母親流淚
從此,君行千里黃泉路,我寄人間獨斷魂。
送走他後,她抱着他的母親,兩個人哭成了淚人。
有人說,何超瓊算是當今世界最幸運的人之一,她幾乎包攬了上帝所能饋贈一個人的全部好處:相貌、家庭、事業、金錢,她都應有盡有。
作為全球最有影響力的商界女性之一,作為天選之女,她似乎擁有了幸福的全部要件,除了——愛情。
那場她與許晉亨的豪華婚禮曾被形容為「世紀婚禮」。
但婚禮上的兩個人神色平靜而冷淡,全無新人大喜之日的半點歡欣與愉悅。
因此,這更像他們後來分道揚鑣的一個伏筆。
婚後,一向風流成性的許公子「留連戲蝶時時舞」,閃耀的明星、美艷的港姐,先後成為他漁獵的目標。
賭王曾對此忿忿不平:「他有一個這麼有學識、這麼漂亮的太太都不滿足,還要出去玩!」
9年後,何超瓊與許晉亨離婚。
對於她來說,這更像是一種解脫。
2008年,許晉亨迎娶了李嘉欣。
●許晉亨與李嘉欣婚紗照
事後,有許多媒體曾問何超瓊如何看待李嘉欣插足她與許晉亨的婚姻這件事,何超瓊毫不在意地說:「無所謂,祝福他們。」
也許沒有愛,才會灑脫如斯吧。
其後,她也有過一段同樣被父親干涉而無果的短暫戀情,來去匆匆,亦隨風而逝。
從此,她的生命中再無關風月,只有事業。
1995年,何超瓊正式進入信德集團,成為董事之一,她超前的戰略眼光和卓越的商業才幹,救活了岌岌可危的船運板塊;
3年後,借着澳門回歸的東風,她為了實現父親的夙願,傾力打造「澳門塔」,此後「澳門塔」成為最為耀眼的地標性建築;
●澳門塔
2002年,何超瓊代表家族,與美高梅集團合資成立了美高梅中國公司。9年後,何超瓊以283億身價,成功登頂香港女首富的寶座。
●何鴻燊
何超瓊作為父親欽定的繼承人,率領何氏家族一齊亮相,她同時作為賭王的代表上台領取了榮譽證書。
她曾在香港回歸20周年時,這樣評價自己的成功:女性擔當領袖時,和男性沒有區別。領袖不是比其他人優越,而是比一般人更有責任感,更能激發能力。
今年5月,賭王去世後,何超瓊名下的信德集團、美高梅中國的股價都在飆漲,有人對此評論道:「應該沒有哪一家上市公司,能夠實現鼻祖去世,股價不降反升的。」
但何超瓊做到了!
她唯一無法做到的,就是與深愛的人在一起。
張愛玲在《傾城之戀》中悲哀地寫道:「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好像們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縱觀她的很多照片——青年時、中年後,大多都是矜持的、冷靜的、篤定的,甚至是威嚴的。但唯有二十幾歲時,她與陳百強並肩而坐時,她是嬌羞的,是甜蜜的。
他在她耳邊喁喁私語,她笑得花枝亂顫。
但自他去後,她成為一個鐵甲在身的戰士。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與他離別後,再無人能窺見她的甜美和嬌嗔,柔軟與脆弱,那個愛她與她愛的人,才是她感性世界的唯一見證者。
2007年,陳百強的母親在接受採訪時,公開承認,陳百強曾有一首歌是送給何超瓊的,就是那首《深愛着你》。
多年後,每次聽到《深愛着你》,也總是讓何超瓊淚流滿面。
我多想擁抱你,
可惜時間之里山南水北,
可惜你我之間人來人往。
到如今,該是:可惜你我之間,幽冥異路,天人永隔。
她曾無限憾然地表示:如果當初能勇敢一點,會不會結局有所不同。
但這個世上,沒有「如果」,也許從她成為家族繼承人那一刻開始,她的際遇與命運便已註定。高處不勝寒的榮耀背後,是再也無法重拾的愛的甜蜜,與生命的歡暢。
命運派送的A面與B面,哪裏有貴胄與凡夫的分界,因為,那是我們每一個人殊途同歸的際遇。
冷暖哪可休
回頭多少個秋
尋遍了卻偏失去
未盼卻在手
.......
一生何求
迷惘里永遠看不透
沒料到我所失的
竟已是我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