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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倒霉的總是能言善辯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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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龐涓害孫臏、李斯殺韓非不同,魏齊想弄死范雎,不是嫉妒他的才華,而是懷疑他賣國。

作為一個魏國人,范雎學成之後,首先是想為魏昭王服務的。但一介布衣想見王,需要一大筆資金運作,范雎家貧,拿不出錢,只能先給中大夫須賈當個門客,再尋找接近魏王的機會。

後來,魏昭王派須賈出使齊國。須賈知道範雎有大才,便帶上他一起去。到了齊國,須賈外交能力實在一般,各種應對失據,齊襄王瞧不起他,把他晾一邊。須賈在齊國待了幾個月,都沒能完成魏王交給他的外交任務。幸好有范雎在關鍵時刻幫着化解了各種尷尬,他的口才、眼界、應變能力,也讓齊襄王刮目相看。

齊襄王是愛才之人,為表示對范雎的賞識,便派人給范雎送來黃金十斤,以及牛肉、美酒等禮物。范雎頭腦清醒,這次跟着須賈出使,他連副使都不算,怎麼能拿齊國的財物,於是「辭謝不敢受」。

此舉卻惹怒了須賈。平庸之人居高位,妒賢嫉能是標配,他自己被齊王冷落,本來就各種不爽,齊王還如此看重他的下人,就讓他更加心理失衡。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凡能言善辯者,大概率會賣國,范雎肯定背着他把魏國的情報給了齊國,齊王才對他這麼好。

不過須賈也沒當場發作,表面上波瀾不驚,指示範雎,齊王對你這麼好,卻之不恭,把牛肉美酒收下,金子就退回去吧。

回到魏國,須賈積怒爆發,向相國魏齊告密,說范雎向齊國出賣魏國情報。魏齊勃然大怒,派人把范雎抓來,逼問他出賣了多少情報給齊國。范雎沒幹過的事,自然招不出來,於是,魏齊動用酷刑,命手下用荊條、板子抽打范雎,打斷了他的肋骨,還把他牙齒也打下來。

范雎愣是忍住了,一聲不吭,最後乾脆裝死。魏齊命人用蓆子把他捲起來,扔到廁所里,並讓那些在他府上喝酒的賓客把尿撒到范雎身上,說:「我看誰還敢再出賣國家!」

范雎在蓆子里咬緊牙關,任憑那些熱尿澆遍全身。等到夜深人退,他才出聲對負責看守的人說,你如果能放了我,我發誓,今後一定重重報答你。

萬幸,范雎遇到的是有人性的守衛,可憐他,便向魏齊報告說,那死人扔在廁所里,時間長了會發臭,小人把他弄到郊外埋了吧。魏齊已喝得酩酊大醉,手一揮說行,扔越遠越好。

就這樣,范雎逃出了相府。那位救他的守衛,純粹從人性立場出發,啥報答不報答的,眼前這位像一條死狗的人,還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呢。

第二天,魏齊後悔了,因為昨晚沒確認范雎是否真的死亡,於是派人到處搜捕。也是范雎命大,一個叫鄭安平的人,不知道是惜才還是跟范雎有交情,把他藏起來,並給他改名張祿。

沒多久,秦昭王派大夫王稽出使魏國。鄭安平覺得這是一個機會,想辦法混進使館,假裝工作人員,服侍王稽。自秦穆公以降,秦國素有廣招各國人才的傳統,王稽便問鄭安平,貴國有沒有什麼人才願意到西方發展?鄭安平說,我有一位叫張祿的老鄉,有經天緯地之才,他也有見您的意向,不過他有仇家,白天不敢露面。王稽說,那你就夜裏帶他來吧。

當天晚上,化名張祿的范雎,便跟在鄭安平後面悄悄進使館見王稽。只一席話,王稽便斷定,此人真是治國能人。於是,離開魏國時,王稽把范雎藏在他的馬車裏,帶到了秦國。

看來,躲進使館避難的事,兩千多年前就有了。

沒想到,王稽向秦昭王推薦范雎,秦昭王卻不待見他。上位三十六年還在母親宣太后掌控下的秦昭王,對能言善辯的人也沒什麼好感。范雎坐了一年多冷板凳,最後忍不住親筆上書,痛陳秦國之弊,打動了秦昭王,在咸陽外的離宮秘密召見他。

一番長談,秦昭王終於也被范雎折服,甚至全程長跪着聆聽他的教誨。過後,他即按范雎之計,逼宣太后退休,把穰侯為首的專權的「四貴」趕回封地,獨攬秦國大權。

范雎對秦國最大的貢獻,還是「遠交近攻」之策,拉攏齊國,蠶食韓、魏、趙,一點點往東擴張。兩年後,秦昭王任命范雎為相國,並把應城封給他,號應侯。

志得意滿的范雎,在秦國依然使用「張祿」之名。而在他的家鄉魏國,包括魏齊、須賈在內,都不知道那個曾被他們像死狗一樣扔掉的范雎,現在已是天下最強的秦國相邦。

他們忘了,范雎可沒忘,一直在伺機報復。

終於,范雎等來了機會。秦準備攻韓、魏,魏國怕了,派須賈入秦求和。范雎知道須賈來了,穿上破衣爛衫,孤身到使館求見須賈。須賈吃了一驚,說原來你沒死。范雎說是的,死裏逃生了。須賈笑着說,那你是來遊說秦王的吧。范雎說怎麼可能,我得罪了魏相和您,逃到這裏來,給有錢人家當下人,混口飯吃,哪有資格遊說秦王。

須賈見范雎落魄到此,起了惻隱之心,留范雎吃飯,還拿出一件粗絲袍送給他,然後問:「秦國的張相國,你知道吧,我聽說現在秦王的大政方針都由他定,這次我來出使,任務成敗,也是他一句話的事。你在秦國這麼久,有沒有認識什麼人能跟張相國說得上話的?」

范雎說巧了,我主人跟張相國私交就不錯,張相國人隨和,這樣吧,我替您去求見他。

到這時候,須賈又開始耍大牌,說我的馬病了,車軸也斷了,不是四匹馬拉的大車,我是決不出門的。范雎說沒事,我向主人借來四匹馬拉的大車。

約好的那一天,范雎弄來四匹馬拉的大車,並親自駕車,把須賈拉進了相府。下人看到范雎親自駕車,還以為秦王來了,紛紛走避。須賈覺得很奇怪,也沒細問,到了相國辦公室前,范雎下車對須賈說,您等我一下,我進去向張相國通報一聲。

須賈在門口等着,好久都不見有人出來,便問守門的,范叔怎麼進去這麼久還沒出來?守門說啥范叔范爺的,剛進去的,只有我們張相國。須賈大吃一驚,趕緊脫掉上衣,光着膀子,雙膝跪地而行,請守門的替他向范雎認罪。范雎這才傳須賈進去。須賈不斷叩頭,說我真沒想到您能平步青雲,我對您所犯之罪,死一萬次都不夠。范雎問,你知道你犯了哪些罪嗎?須賈說,數不勝數。范雎說:

雎之先人丘墓亦在魏,公前以雎為有外心於齊而惡雎於魏齊,公之罪一也;當魏齊辱我於廁中,公不止,罪二也;更醉而溺我,公其何忍乎?罪三矣。(《史記·范雎蔡澤列傳》)

范雎歷數須賈三罪,第一便是,我是魏國人,先人的墳墓都在魏國,你卻認為我出賣魏國而去告密;第二,魏齊往死里折磨我,你也不出聲勸止;第三,你喝多了,也跟別人一樣尿我,你怎麼就忍心這麼幹?

估計須賈都嚇尿了,范雎話鋒一轉,說你放心,我不尿你,也不會殺你的,因為你今天還送我一件粗絲袍,看來還有點念及舊情,所以我給你一條生路。

須賈撿了一條命,感激涕零。不過,他肩負的外交使命,自然是又一次黃了。范雎也不會就這麼輕輕鬆鬆放他回去,而是在他臨走時,以餞行的名義,大擺宴席,請來各國使臣陪席,各種好酒好菜,卻讓須賈坐在堂下,在他面前放了一槽飼料,又命兩個囚徒在兩旁夾着,像餵馬一樣餵他吃。最後,范雎還呵斥道:「你回去告訴魏王,趕快把魏齊的腦袋送來,否則,我就出兵屠了大梁城。」

范雎的報復也是夠狠的,而且是明顯的公報私仇。不過,他畢竟還是饒了須賈一命,魏齊的結局,可就沒這麼幸運了。

須賈回國,轉述了范雎的話,魏齊知道魏王也保不了他,嚇的不敢在魏國再呆下去,逃到趙國去,躲進了著名的平原君趙勝家裏。秦昭王知道了范雎之前的事,竟也出面替他復仇,先是寫信給平原君,說仰慕他的高義,請他到秦國喝兩杯。平原君不得不去,這一去,秦昭王又寫信向趙王施壓,魏齊走投無路,只好自殺,腦袋被趙王割下,送到秦國去。

魏齊死前,不知有沒有後悔,當初不應該聽信須賈的話,沒有任何證據,就把能言善辯的范雎定性為賣國賊,把一個本想為魏國服務的人才,逼成了魏國頭號大敵。

2023-08-15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後代聊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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