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位於阿拉斯加州朱諾的美國海岸警衛隊Healy號破冰船。
去年秋天，美國海岸警衛隊「金博爾號」(Kimball)巡邏艦在白令海巡邏時，發現七艘中國和俄羅斯艦船在阿拉斯加阿留申群島附近的寒冷海域排成兩行航行。
「金博爾號」船員認出其中的中國主艦是「南昌號」，它是新型巡洋驅逐艦之一，可發射100多枚制導導彈。據美國軍事官員和國家安全專家稱，當時這些中俄艦船正進行聯合演習，向北和向東駛入美國水域，此舉釋出了一個明確無誤的信息，即該地區對俄羅斯和中國具有戰略價值。
在包括阿留申群島在內的地區，俄羅斯軍艦和中國科考船並不罕見。阿留申群島是由一連串火山島組成的島鏈，將太平洋與白令海和北冰洋分隔開來，地理上具有戰略意義。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這裏曾發生過激烈的戰鬥。烏納拉斯卡(Unalaska)是這裏的一個小島城市，該港口的漁獲量超過美國任何其他港口，它也是美國海岸警衛隊荷蘭港基地的所在地。
「然而，看到這些艦船組成水面行動小組，一起航行，這是很罕見的，」美國海軍少將Nathan Moore說。Moore曾擔任美國海岸警衛隊阿拉斯加地區指揮官，本月初升任大西洋地區副指揮官。
美國海岸警衛隊從其位於阿拉斯加科迪亞克島的另一個基地調來一架C-130大力神(Hercules)運輸機，「金博爾號」船員用無線電向俄羅斯和中國艦船發出警告，提醒它們已進入美國監管的水域。中俄艦船打破編隊隊形，分散開來，掉頭向南駛離。
北極曾是一片荒涼孤寂且基本無法通行的海域，多國曾在此共同開採自然資源，如今，這片孤海成了日益搶手的香餑餑。隨着海冰融化、北冰洋南部邊緣的交通量不斷增加，多國政府在當地的行動方式與較低緯度地區的大國競爭如出一轍。
近幾個月來，俄羅斯轟炸機增加了在北極上空的巡邏，並進一步向南探查。挪威情報機構表示，由於烏克蘭戰爭削弱了俄羅斯的常規力量，俄方的戰略武器正變得更加重要，其中包括俄羅斯北方艦隊的核潛艇。更多懸掛俄羅斯國旗的商用和政府船隻活躍在北極水域。
9月，美國海岸警衛隊「金博爾號」的一名船員在白令海觀察一艘外國船隻。圖片來源：U.S. COAST GUARD DISTRICT17/AP
儘管美國軍事官員和分析人士預計中國政府不會在北極地區部署廣泛的軍事力量，但他們表示，中國正與俄羅斯共享來自北極地區的衛星和電子情報。
本月之前一直擔任阿拉斯加地區海岸警衛隊指揮官的海軍少將Nathan Moore和Healy號破冰船。圖片來源：ANGELA OWENS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作為回應，美國正通過增加極地破冰船來加強其在北極的存在，這種船隻對於保持在冰冷海域中的存在至關重要。美國目前只有一艘破冰船可在北極執行任務，而且一年中只有部分時間在當地作業，相比之下，大戶俄羅斯在北極擁有30多艘破冰船。
分析人士和軍官們表示，美國還在通過衛星、無人機和無人駕駛海船來跟蹤俄羅斯和中國的動向。
美國和其他亞太國家此前曾眼睜睜地看着中國政府在南中國海（中國稱：南海）建造起軍事設施，美國國防部不想在北極地區再次毫無防備地坐視中國做大，這塊區域毗鄰美國、加拿大和北歐的其他北約盟國的海岸。去年秋天的中俄演習觸發了「邊境哨兵行動」(Operation Frontier Sentinel)，Moore少將計劃通過該行動來應對外國軍艦在該地區意外接近美國的情況。
美國海岸警衛隊的Kenneth Boda說：「我們要告訴全世界，『我們就在這裏巡邏』。」他說：「我們要讓對方知道，有些事情我們不希望你們在這裏做。」Boda此前是美國在北極地區作業的破冰船Healy號的船長，任期到6月份結束。
美國的決心受到考驗
俄羅斯國防部表示，與中國在日本海區域開啟的演習旨在提高雙方艦隊的互操作性，並保衛東部海上通道和經濟活動。
中國駐美國大使館發言人劉鵬宇在一份聲明中表示，中國不會也無意利用北極問題來促進其地緣政治利益。
拜登(Joe Biden)政府去年10月發佈了一項新的北極戰略，將國家安全作為美國在該地區利益的主要支柱，重要性列在環境、經濟發展和國際合作之前。該戰略文件稱，「俄羅斯無端對烏克蘭發動的侵略戰爭已使在北極地區與俄羅斯開展政府間合作幾乎不可能。」
在美國進入大國競爭新時代之際，中俄之間的夥伴關係加劇了美國軍隊面臨的挑戰。幾十年來，美國一直專注於打擊中東和阿富汗的叛亂活動，近年來一直在努力調整美軍的方向，以應對一種不同類型的潛在衝突。
密西西比州共和黨參議員、美國參議院軍事委員會(Senate Armed Services Committee)中職務最高的共和黨人Roger Wicker在談到俄羅斯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和中共國家主席習近平時說：「普京和習近平都已明確表示，高北地區(High North)是他們戰略利益的關鍵，當務之急是美國和我們的盟友阻止他們主宰這一地區。」
根據AAC SpaceQuest為《華爾街日報》(The Wall Street Journal)編制的衛星跟蹤數據，去年活躍在北極水域的懸掛俄羅斯國旗的商業和政府船隻增至月均709艘，自2018年以來增長22%。這些船隻包括50 Let Pobedy，這是一種524英尺長的核動力破冰船，該船的名字是為了紀念前蘇聯二戰勝利50周年。
今年2月，一個疑似中國間諜氣球在大西洋被擊落，水手們整理了從氣球上回收的材料。圖片來源：US NAVY/REUTERS
美國海岸警衛隊作戰負責人、海軍中將Peter Gautier解釋說，中國方面正在「尋找在北極地區建立軍事存在的理由」。
今年早些時候，在白令海阿拉斯加無人居住的聖馬修島附近首次探測到中國的一個氣球後，美國公眾開始意識到中國在北極附近的情報搜集活動。這個氣球飄過美國和加拿大，然後在南卡羅來納州海岸上空被擊落。
中共外交部否認氣球用於偵察，並批評美國將其擊落。
加拿大官員今年表示，去年加拿大官員收繳了據信涉及監視美國潛艇的中國浮標。美國官員還在調查中國公民對美國軍事基地及其周邊地區（包括阿拉斯加）的到訪情況。
去年秋天，海岸警衛隊斯特拉頓(Cutter Stratton)號驅逐艦的時任指揮官、上尉Stephen Adler在荷蘭港停留時稱：「如果我們不在那裏，任由他們試探我們的水域，那麼那裏看起來就更像南中國海（中國稱：南海）了。」
不斷擴大的貿易路線
俄中安全夥伴關係的部分動力源自這條能源豐富的貿易路線上的商業活動。
氣溫升高正幫助開闢亞洲與歐洲之間的新航路，而且最終或許會在北極附近催生全新航道。據《自然通訊》(Nature Communications)今年6月發表的一項研究，最快等到本世紀30年代，北極就會在9月間沒有海冰；9月是一年中冰量最少的月份。
航運公司正研究把俄羅斯的北部海岸當作連接東亞海港與歐洲的最短通道，可不必途經南部海洋和蘇伊士運河。通過取道北冰洋，一艘貨船從日本到荷蘭港口的航程或可縮短一半以上，從超過12,000英里縮短至不到6,000英里。
北方海路(Northern Sea Route)讓裝載液化天然氣(LNG)的船只能夠通過白令海峽運貨。該航線沿着阿拉斯加以西俄羅斯與美國水域之間的海上邊界延伸。根據一項北極協議，俄羅斯有權管理北方航道。
該地區內的更多破冰船正將俄羅斯天然氣運往中國市場。據AAC SpaceQuest的航運數據，去年，俄羅斯和中國使用三艘懸掛香港旗幟的大型破冰船將俄羅斯LNG運往中國和其他市場。這兩個國家正着眼於將俄羅斯天然氣對中國的出貨量增加一倍。
據馬薩諸塞州空軍國民警衛隊一等兵Jack Teixeira獲取並在網上分享的一份機密文件，美國拒斥俄羅斯關於其管理北方航道交通的主張，已考慮在所謂的航行自由演習中挑戰該主張。此類演習名為航行自由行動(Fonops)，涉及駛過一些水域以挑戰美國眼中別國的過度主張，包括中國在南中國海等地的主張。
美國研究了一項經過俄羅斯以北的北極水域、在太平洋和大西洋港口之間的北方海路水域航行的行動。該文件的真實性無法獨立核實。美國尚未通過該航線進行過航行。
根據另一份泄露的文件，美國曾考慮派遣一支北約戰艦分遣隊在俄羅斯以北的喀拉海進行考察，該分遣隊將包括多達四艘導彈驅逐艦和補給船。此舉將違反俄羅斯對這些水域的限制。文件稱，挪威支持美國的這項計劃，但該計劃尚未實施。
五角大樓副新聞秘書Sabrina Singh未就泄露的文件置評，但表示：「美國將在國際法允許的任何地方飛行、航行和執行行動，正如我們在世界各地所做的那樣。」
挪威國防部發言人不予置評。位於華盛頓的俄羅斯駐美國大使館發言人未回應置評請求。
作戰能力
雖然俄羅斯疆域遼闊，主宰着北極海岸線，沿線有發達的港口、機場和船隻受其掌控，但北約在加拿大、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和歐洲其他地區的資產也會在潛在衝突中發揮作用。
美國本身在北極地區擁有作戰能力，美國在阿拉斯加的空軍基地擁有100多架先進F-35和F-22戰鬥機，且美國擁有在海中航行、可以穿透冰層的核動力潛艇，在格陵蘭島上還有美國的導彈跟蹤雷達。
五角大樓一項針對北極地區的新規劃負責監督寒冷條件下的強化演習，此類演習通常是與該地區的盟友一起進行。在2月份的一次演習中，美國「北極天使」(Arctic Angels)空降師的美國陸軍士兵從阿拉斯加飛越北極，抵達芬蘭，在那裏與挪威軍隊進行了聯合演習。
這些在寒冷海域的部署激發了在那裏部署無人駕駛船隻的行動，並激勵着北方作戰部隊創新。材料科學家正與軍方合作，改進在冰雪條件下使用的工具，例如，防止冰凍噴霧積聚在船隻和武器上，而在過去這個問題由一名軍人用棒球棒來解決。
西方國家與中俄夥伴關係之間的最大差距在於「領域意識」，即了解對手正在某個人煙稀少、基礎設施薄弱地區及其周邊地區的所做所為。
軍方官員們說，要解決這個問題，需要增加更多衛星以便提供更好的地面通信、還有無人駕駛飛機和海船以及遠程雷達。荷蘭港等港口也需要升級改造。
由於缺乏能抵禦堅冰的堅固船隻，美國在北極地區擴大存在的努力受阻。相比之下，俄羅斯在不斷投資建造能在密佈小冰塊的水面上行進的破冰艦船。
美國在真正可以衝破幾英尺厚堅冰的極地破冰船方面落後於俄羅斯。這些龐大的破冰船可以穿過厚厚的海冰，將重型設備、燃料和補給運送到從南極洲研究站到北極的任何地方，與此同時還能夠監測無線電傳輸和航運，並攜帶直升機等軍事工具和設備，以應對事故或環境災難。
俄羅斯希望在2024年之前擴大其大型艦隊，建造三艘新的23550型破冰船，這些破冰船將配備口徑(Kalibr)巡航導彈，可以在俄羅斯於北極圈內新建的一系列軍事基地中穿行。這些基地還部署了俄羅斯蘇-34噴氣式戰鬥機機隊，用於在北極水道上空飛行。
美國目前還沒有一艘可常年被派往北極地區執行任務的破冰船。Healy號是一艘16,000噸級的柴油巨輪，是美國海岸警衛隊擁有的最長且最大的船隻，但每年冬天都要前往華盛頓州或加州進行改裝。
11月，船長Kenneth Boda在Healy號破冰船上。圖片來源：ANGELA OWENS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Healy號的維護費用一直很高，去年秋天，這艘中型破冰船在北極進行了一次艱苦的航行，它從厚厚的冰層中後退，然後衝過冰層，然後該船的一些重要柴油發電機就出現了問題。在2020年，一場大火燒毀該船兩台大型電力推進發動機中的一台。隨之而來的維修導致美國有近半年的時間無法在北極海面上正常巡邏。
Healy號於20世紀90年代下水並投入使用，當時普京尚未上台執政，它幾乎沒有為軍事對抗做好準備。船上滿載重型科學設備和實驗室，但卻沒有用於自衛的甲板炮。Healy號擁有高科技通訊設備和直升機機庫，這些都有軍事用途，但其重點是地球科學，尤其是地球化學和氣候研究。Boda上尉說，最近的一組實驗可能有助於海軍在冰下使用潛水器。
美國的另一艘極地破冰船Polar Star比Healy號更強大，但其使用壽命已經結束，每年被派往南極洲為科學家提供補給。
美國海軍和海岸警衛隊建造更多現代化武裝破冰船的聯合計劃已被推遲。在密西西比州的造船廠，當地熟練勞動力的缺乏和新冠疫情疫情對國際設計流程的影響導致建造商Halter Marine未能在最後期限交付第一艘破冰船，該公司管理人士稱，這艘破冰船將耗資10億美元。
2018年，中國下水了第二艘國產破冰科考船「雪龍2號」(Xue Long2)。這艘船與最初在烏克蘭建造的「雪龍」號一起在北極地區作業。
在「金博爾」號與中俄聯合艦隊遭遇的一年前，美國海岸警衛隊的「斯特拉頓」(Stratton)號在楚科奇海（靠近美國海上邊界）發現了一艘中國破冰科考船。這艘擁有強大甲板炮並攜帶無人機的美國驅逐艦對中國船隻進行了跟蹤。海岸警衛隊行動負責人Gautier上將表示，跟蹤這艘船的原因是「以和平方式表明那裏有美國的主權利益」。
中國目前擁有世界上規模最大的海軍，「南昌號」等巡洋驅逐艦是全副武裝的先鋒。美國海軍第七艦隊司令Karl Thomas海軍中將去年在接受《華爾街日報》採訪時說，雖然美國擁有更先進的戰艦，包括更龐大的航母艦隊，在質量上佔有優勢，但中國建造戰艦的速度更快。
在朱諾的Healy號上的船員。圖片來源：ANGELA OWENS FOR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到目前為止，中國對獨自在北極部署軍事力量興趣不大，部分原因是這樣做會觸及莫斯科的敏感神經，而莫斯科長期以來一直在防範中國的軍事存在。北京方面採取的策略是，在北極地區扮演俄羅斯的配角。
緊張局勢加劇
自冷戰以來，美俄兩國在北極地區的情勢還從未如此緊張。
在那幾十年裏，俄羅斯和北約成員國開始監控北極地區，因為這裏是洲際導彈和轟炸機到達目標的最短路徑。
雙方都投入了大量資金髮展北極設施，從雷達到可在冰上作戰的潛艇，不一而足。冷戰末期，蘇聯和美國的核潛艇曾兩次在靠近挪威邊境的芬諾斯坎迪亞(Fennoscandia)蘇聯主要潛艇基地以北的北極水域相撞，造成了涉事潛艇受損，令外交官頭痛不已，但避免了一場軍事衝突。
1987年，也就是柏林圍牆倒塌的兩年前，前蘇聯領導人戈爾巴喬夫(Mikhail Gorbachev)釋放出願意緩和緊張局勢的信號。他在這個潛艇基地附近的俄羅斯北極地區城市摩爾曼斯克發表演講時警告說，「北極地區的軍事化正在形成具有威脅性的特徵。」
30年後，俄羅斯吞併克里米亞以及對烏克蘭進行更大範圍的入侵，重新點燃了舊日的緊張局勢，美國領導西方國家對俄羅斯經濟實施了一系列制裁。西方石油和天然氣巨頭停止了與俄羅斯公司的投資和技術合作，尤其是在北極等技術難度較高的地區。美國國務卿安東尼·布林肯(Antony Blinken)6月訪問北歐國家時宣佈，重新在位於北極圈以北的挪威特羅姆瑟開設一個外交辦事處。美國在冷戰時期曾在這裏設立外交機構。
俄羅斯在北極理事會(Arctic Council)中一直被邊緣化。該理事會總部設在特羅姆瑟，是一個地區性管理組織，包括美國、加拿大和其他擁有北極領土的國家。長期以來一直希望保持中立的瑞典和芬蘭也申請加入北約，預計瑞典很快將加入，俄羅斯將成為北極理事會中唯一一個有投票權的非北約國家。由於烏克蘭戰爭，該理事會會議暫停，在俄羅斯擔任輪值主席國的兩年期間，重大決策被推遲。俄羅斯的輪值主席國任期於今年5月結束。
2019年，俄羅斯摩爾曼斯克一艘為紀念俄羅斯二戰勝利50周年而命名為「勝利50年」的核動力破冰船。圖片來源：MAXIM SHEMETOV/REUTERS
去年年中，普京訪問了歷史悠久的港口城市聖彼得堡，並宣佈了新的海洋學說，將北極列為其優先考慮的地區之首，並為俄羅斯的「夥伴國家」開闢了一個新的角色；「夥伴國家」顯然是指中國和其他盟友。
多年來，中國政府一直表示願意幫助俄羅斯在北極地區開發港口設施，這將為向中國輸送天然氣提供便利，但俄羅斯通常會選擇西方公司。位於奧斯陸的挪威國防研究所(Norwegian Institute for Defense Studies)教授Liselotte Odgaard說，俄羅斯人不再有這樣的選擇。她說：「現在他們需要中國人的錢來做他們想做的這些事情。」
Odgaard說，目前尚未宣佈任何大型合資經濟項目，但將來不可避免地會有。中國將緩慢而謹慎地利用這個機會與俄羅斯在北極地區建立經濟聯繫，並在俄羅斯在北極地區展示軍事力量時扮演支持角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