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俄羅斯方面宣佈停止履行黑海糧食協議。
一時間，國際糧食期貨價格大漲，各大糧食進口國噤若寒蟬。
這全球第一和第二糧食出口國打仗，對於全球那些缺糧下鍋的人來說，可真是有點兒刺激……
看看過去一年的全球糧食市場，也的確發生了不少反直覺的事情。
比如，儘管西方制裁力度不斷加大，但俄羅斯在2022-23銷售年度（前一年7月至本年6月）向全球出口的穀物仍創歷史新高，而且這種情況似乎將在新的銷售年度繼續下去。
俄羅斯農業部長德米特里·帕特魯舍夫近日宣佈，上一季糧食出口總量為6000萬噸，使出口收入大幅增加。
這位部長表示，大部分糧食都流向了友好國家，俄羅斯將農產品轉向不支持西方對莫斯科制裁的客戶。目前，這些國家約佔俄糧食出口總量的87%。
數據確實花團錦簇，讓西方的制裁看起來像個笑話。不過若是我們深挖背後的貓膩，就有點兒噁心人了，甚至俄羅斯愛國主義網站和前線軍人都對這個數據嗤之以鼻……
為啥呢？
這就得從這位農業部長德米特里·帕特魯舍夫和他的一個白手套彼得·霍迪金說起了。
帕特魯舍夫部長生於1977年，2018年時不到41歲的他便就任農業部部長，為什麼這位帕特魯舍夫官運可以如此亨通呢？自然是因為他有個好爸爸——尼古拉·帕特魯舍夫。
老帕出身於一個軍人家庭，父親作為紅海軍戰士參加過列寧格勒保衛戰，獲得過一級衛國戰爭勳章，以上尉身份退役。老帕在列寧格勒讀書長大，與日後的統一俄羅斯黨主席鮑里斯·格里茲洛夫是高中同學。
1974年，老帕大學畢業進入克格勃工作。蘇聯解體時，老帕已經是克格勃反走私和反腐敗部門的負責人。
同為列寧格勒出身，又都是克格勃的幹部，老帕與普京關係非常好，這也成了他平步青雲的階梯。
1999年8月9日，老帕接替普京出任俄聯邦安全局局長，正式進入俄羅斯的核心決策圈。
有這樣一個好爹，小帕的職業生涯的一帆風順，並不令人意外。
1999年畢業於管理大學的小帕進入外交學院學習，並在畢業後短暫加入了老爹的聯邦安全局工作，很快以中尉軍銜退役。
2004年，小帕用一篇事後被證明完全是瞎編亂造的論文，取得了聖彼得堡國立經濟金融大學的副博士學位。學位到手之後，小帕博士加入俄羅斯外貿銀行擔任首席經濟學家。
一入職就是首席，不服行嗎？
三年之後，剛剛年滿30歲的小帕便升任VTB高級副總裁。
2010年，擁有俄羅斯農業銀行全部股份的聯邦資產管理局提前解聘了該行董事長尤里·特魯申（Yuri Trushin），取而代之的正是小帕。
33歲，小帕便執掌了俄羅斯農業銀行，成為這個全球最大糧食出口國農業金融單位的一把手。
也正是在這時，本文的第二位主角，彼得·霍迪金出場了。
彼得·霍迪金，俄羅斯最大糧食企業RIF集團的創始人，是如今俄羅斯最強大的糧食寡頭。
霍迪金個人的身世沒什麼好說的，這位寡頭也一向深居簡出，非常低調，甚至少有照片傳世。
不過根據俄羅斯愛國主義網站的消息，霍老闆能夠崛起，關鍵是娶了個好老婆。他愛人韋爾蒂女士是頓河畔羅斯托夫警察局長的女兒，在當地背景深厚。
非常「巧合」的是，就在小帕接任俄羅斯農業銀行行長的2010年，霍迪金成立了糧食企業RIF。
有國家專門領域銀行給你撐腰，這買賣當然做得風生水起。
據其在俄羅斯國內的競爭對手吐槽，RIF剛剛成立就氣勢十足，用「完全不考慮利潤空間的價格」向農民收購糧食，很快就擠走了頓河畔羅斯托夫附近的其他糧商，鞏固了自己的商業地盤。
龐大的版圖很快轉化為收益，2014年公司的收入達到161.4億盧布，2015年猛增至499.3億盧布，2016年達到540億盧布。同期淨利潤從2014年的1840萬盧布增至2015年的1.04億盧布，2016年則為1.33億盧布。
也是在2015年，剛剛成立不到5年的RIF，就反超國內外所有糧食企業，成為俄羅斯最大的糧食出口商。
2018年，小帕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正式入閣擔任俄羅斯農業部部長。由於父親與普京的關係，小帕在俄羅斯政壇得到一個雅號：普京的孩子。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作為白手套的霍迪金立刻漲了行市，當年俄羅斯全國糧食歉收，然而即便如此，RIF依然擴大了版圖，出口量增加近一半。
同樣是在2018年，霍迪金在沃羅涅日州斥資55億盧布開辦了一個玻璃容器廠。又讓人覺得「巧合」的是，該廠的競爭對手俄美玻璃公司「Rasko」當年便因債務問題被強制停業。據《共青團真理報》報道，當局很快啟動刑事案件調查，「Rasko」進入破產程序。
須知，在俄羅斯營商欠錢不還已經是一個見怪不怪的事情，壓根沒有任何法律制裁這種行為。霍迪金自己就曾經吐槽過：在國內市場經營的大公司從每個人那裏拿走了糧食，卻忘記付錢，這就是俄羅斯。大家現在都這麼想，賺一毛錢總比計劃賺一塊錢最後卻得不到要好。
而「Rasko」是因為欠誰的錢被整了呢？欠的是俄羅斯天然氣公司的錢。而小帕特魯舍夫的另一個重要身份，就是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的董事會成員……
是不是有點兒太巧了？咱們只能說霍迪金老闆眼光獨到未卜先知，投資手段高妙絕倫。
您要問這事兒和小帕部長或者霍迪金的老丈杆子有什麼關係？你小子不要亂講……
2016年10月，由於「為農工綜合體的信貸支持組織做出了巨大貢獻」，小帕特魯舍夫榮獲總統普京頒發的榮譽勳章。
在擔任農業部長後，小帕強調國家農業政策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促進農場經濟的發展，為此，要利用提供國家支持、促進公司化經營、為農場主及其家庭提供舒適的生活條件等政策工具。
農場主的生活舒不舒適，咱搞不清楚。霍迪金的生活確實是相當舒適……
故事講到這裏，似乎只是一個普通的後社會主義國家官僚用寡頭當白手套的故事，雖然骯髒，倒也沒啥太了不起，放眼整個東歐，這樣的玩意兒車載斗量，
為什麼說去年俄羅斯糧食出口大漲與這二位有關？又為什麼說他倆的操作讓俄羅斯愛國者和前線士兵憤怒不已呢？
咱們接着往下講。
2022年2月9日，俄羅斯農業部突然宣佈調整糧食出口政策，為已經是第一大出口商的RIF增加了配額。
糧食生產當然會有一些波動，可是新增的配額數量很大，這些糧食要從哪裏出呢？難道俄羅斯開發出了什麼新的農業生產技術，可以憑空增加畝產量？
今天的我們當然已經知道了答案。
就在農業部調整配額15天後，俄羅斯大軍衝過俄烏邊境，進入烏克蘭。
RIF隨俄軍殺入了烏克蘭的黑土地，霍迪金的第一個目標是烏克蘭的糧食庫存。
儘管俄軍兵鋒所指並不是烏克蘭的主要產糧區，但小麥和大麥的種植也佔了其全國的1/5，有大量的存糧無法轉移。RIF3月份掌控這些存糧之後，立刻把他們裝車運到克里米亞，準備出口。
根據統計，自22年3月份，克里米亞的糧食出口量是平時的十倍多。戰爭開始最初幾個月，糧食出貨量甚至達到了平時的50倍。其中屬於RIF的超過三分之一。
此外，據烏克蘭被佔地區的農民報告，他們的糧食被卡車運走，衛星圖像提供商Planet Labs PBC和Maxar Technologies提供的圖像顯示，車隊從烏克蘭方向抵達克里米亞並在碼頭排隊。
HarvEast公司是戰前烏克蘭排名前十的土地所有者，該公司表示，俄羅斯卡車已從倉庫中運出5萬噸農作物，然後運往俄羅斯方向，其中包括馬里烏波爾附近的曼胡什村和尼科爾斯克村。
據估計，從harveast公司不再控制的農田中，俄羅斯還收穫了約15萬噸糧食，但無法核實確切數字。
要說畢竟兩國交戰，「因糧於敵」也算可以理解，但問題是：從「敵境」獲得的糧食，有沒有真的轉化為前線部隊的後勤資源？
相信大家應該都記得，在作戰剛剛開始的一段時間，由於俄軍後勤不力，且卡車經常被烏軍游擊隊和無人機襲擊，
導致前線部隊補給極為困難，逼得不少俄軍大兵頻頻光顧便利店來填飽肚子。
可就在前方將士吃飯都困難的時候，烏克蘭的大批存糧卻被農業部部長的白手套寡頭運到克里米亞，直接就是奔着出口賺錢。這怎能不讓俄軍官兵感到不平？
如果只是這樣那也算了，俄軍士兵們萬萬沒想到，他們還得替RIF干苦力去強行徵收糧食。
帕特魯舍夫發揮影響力，讓RIF有能力動員俄佔「烏東四州」當局去為他低價徵購糧食，甚至還可以動員佔領軍參加征糧工作。
這可讓俄羅斯愛國者和俄軍將士怒不可遏了，有愛國者網站甚至直言：
「事實證明，國防部官員也參與了霍迪金的灰色計劃。就在我們這幫傢伙保家衛國的時候，官員和商人卻還在偷竊？」
隨着愛國者們在各種電報頻道以及網站上發泄對RIF的怒火，這件事不可避免地引來了西方關注。美國開始要求糧食進口國注意俄羅斯出口糧食的來源，而在美國的壓力之下，埃及拒絕了一批信息不明的俄羅斯糧食。
許多人以為這下RIF算是沒招了，但誰也沒想到，他們玩了一手騷的。
2022年6月25日，一艘名叫阿穆爾2051的貨運船從俄羅斯的亞速港出發，數據顯示，這艘船上滿載着RIF從烏克蘭徵收來的糧食。
按照美國人對相關糧食進口國的要求，這艘船上的糧食恐怕很難得到接收。但是沒關係，阿穆爾號的目的地不是埃及，也不是利比亞，更不是土耳其，它的目的地是……沒有這麼個東西。
怎麼回事兒呢？
7月3日，阿穆爾號到達了亞速海向黑海的出海口——刻赤海峽，在這裏，它開始停止上傳數據和坐標，將自己歸於隱身狀態。
它為什麼要隱身呢？原來它在這個出海口接應到了另一艘貨船Dynamic M號，這艘船由俄羅斯的新羅西斯克港出發，宣稱自己運載的是俄羅斯本土所產的小麥。但根據圖片分析，當時Dynamic M號接近空載。
兩艘船在刻赤海峽里玩了一個船對船轉運！
利用另一艘船Vera P號上的起重機設備，阿穆爾號將自己從亞速港運來的烏克蘭糧食轉運到了Dynamic M號上。
這還不算完，阿穆爾號接下來關閉設備，繼續保持隱身狀態，駛向了克里米亞的塞瓦斯托波爾港。
在那裏，已經是空船的阿穆爾號又裝載了一批先前被運動這裏的烏克蘭庫存糧食，達到滿載狀態。
裝好糧食之後，阿穆爾號再次返航刻赤海峽，又找到了停泊在那裏的Dynamic M號，將自己裝運的糧食通過船對船轉運，裝到Dynamic M號上。
成為空船的阿穆爾號返航亞速港，而Dynamic M號則航往博斯普魯斯海峽，經停伊斯坦布爾，最終抵達了利比亞的班加西。
就這樣，兩批從烏克蘭運出的庫存糧食，經過兩次船對船轉運，搖身一變，成為了從新羅西斯克港出發的俄羅斯本土糧食！這下我們知道為啥俄羅斯糧食出口量可以大增了吧？
根據AgFlow和Sea by Maritech的數據，22年5月至8月期間，阿穆爾2501號至少進行了3趟克里米亞港口航行。據Sea by Maritech跟蹤，8月和9月還有四次，阿穆爾2501號在離開刻赤海峽前往塞瓦斯托波爾港時停止上傳數據，進入隱身狀態。這讓人強烈懷疑，它在干類似的事情。
這一過程被媒體稱為「洗麥」，倒也真是貼切。
話說這招物理意義上的「瞞天過海」玩得確實漂亮，但問題是現在過海雖然過得，瞞天卻太難了。不友好的美國人的衛星就在天上盯着，這麼幹早晚有被發現的一天。
果不其然，最終衛星成功拍攝到了船對船轉運的過程，西方媒體如《華爾街日報》和彭博社都馬上跟進對事件做了報道，讓RIF和俄羅斯農業部相當被動。
也讓俄羅斯人相當生氣。
如果說前線的士兵因為不被糧食寡頭當人看，還要出面幫助它徵購糧食而憤怒，那後方的憤怒則更為直接。
俄羅斯作為全球最大糧食出口國，國內的糧食價格卻並不算低，2006年，2012年，2018年都出現過很大幅度的麵包漲價風潮。
對於老百姓來說，餐桌上的麵包頻頻遭遇危機，大量的糧食卻被寡頭拿去出口，這對比實在讓人噁心。
而如今兵進烏克蘭，拿下這個歐洲糧倉（雖然只拿下了一部分），俄羅斯老百姓還是很希望可以分享到一點兒好處的。誰想到這新的糧食收穫竟然也被RIF這種寡頭拿去換外匯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時間針對RIF的罵聲響起一片。原本低調而不引人矚目的霍迪金與小帕特魯舍夫都很狼狽。
一面是吃不飽的大兵，一面是運走糧食的寡頭卡車；一面是國內不穩定的麵包價格，一面是節節攀升的糧食出口數據……
俄羅斯這仗為什麼遲遲打不開局面，原因很清楚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