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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移民北歐,真能迎來「躺平」的人生嗎?

因為內卷「地獄模式」,高福利、社會穩定、貧富差距相對較小的北歐,正在成為許多年輕人夢中的「精神故鄉」。而在聯合國最近發佈的2023年世界幸福報告中,北歐五國在世界上最幸福的國家排名中前七佔了五個。

在「人生是曠野,不是軌道」的流行追求中,北歐到底提供了什麼?那裏真的是一片人生的曠野嗎?

——作者:赫一諾

「在北歐工作,重啟人生」

貝茜本碩都在挪威留學,最近回到挪威,對她來說,有點像回到了自己的前世,生活熟悉,身心平靜。

說前世,是因為2020年新冠疫情爆發後,貝茜回中國待了兩年半。當時她本科畢業,算是從交換的巴黎學校「逃」回中國的。

回國後,她立即就體驗到了不同。在巴黎和挪威時,她和同學很少考慮實習問題,更多是去不同的國家交換,體驗不同的文化。但在上海的家裏,遠程上網課之餘,她生活的重心是實習。短短兩年半,她一共做了七段實習。

《二十不惑》劇照

貝茜說,主觀上,實習可以解釋為,她想探索不同的職業,但客觀上,是因為她感受到了職場上無處不在的鄙視鏈,發現自己需要不斷積累經驗,才能進入最感興趣的買方投資部門。

她歷數自己遭遇的種種歧視:投行工作強度大,乾脆「不要女生」;自己的學校不參與QS排名,有的HR不了解,表示「不要海本」——實際上,貝茜說,她本科就讀的BI挪威商學院是歐洲頂尖的商學院;還有公司覺得,「你這種上海本地人肯定吃不起苦。」

那段時間,貝茜往往晚上11點才能下班到家,回來後繼續上挪威學校的網課,同時還自學了CFA(特許金融分析師)課程,增加競爭力。接受採訪時,貝茜的聲音聽起來神采奕奕,但她描述,實習時,她變得自閉,不敢跟人交流,因為明明很累,做了很多事,卻感覺做什麼都被束縛,做什麼都舉步維艱。

因此去年參加國內秋招,投了200封簡歷,只收到一個相對合適的offer後,貝茜決定回挪威找工作。根據她的了解,在挪威,金融業的工作時間也較長、女性佔比同樣少,但相比國內還是友好一些:以諮詢公司為例,工作時間一般是8點到18點,如果周一到周四完成了每周工時(約35到40小時),周五就可以放假。

貝茜所在的BI挪威商學院(貝茜供圖)

另外,貝茜碩士就讀的挪威經濟學院現在也會舉辦「女性金融日(Women’s Finance Day)」,幫助更多女性了解並加入金融行業。權衡之下,貝茜覺得,自己在這裏能夠體驗到更好的工作環境。雖然父母希望獨生女留在身邊,但看到貝茜的狀態,還是同意了她去挪威找工作。

和貝茜不一樣,陳七媽來到瑞典,更主要是因為北歐的自然環境。陳七媽的女兒出生於2013年,出生40多天後,就開始反覆拉肚子,便血。當時北京的霧霾還比較嚴重,在灰色的天空下,帶着女兒通過擁堵的車流,一趟趟輾轉醫院後,陳七媽變得極度焦慮疲憊。

後來女兒被證明是易過敏體質,拉肚子是因為對母乳里的蛋白成分過敏,但換了配方奶粉、見遍了北京的兒科消化專家,女兒的健康狀況依然沒有好轉。陳七媽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為了女兒,換一個能緩解過敏症狀的環境生活。她最終圈定了瑞典這個非移民國家。

陳七媽說自己是一個比較「莽」的人,也就是行動力超強的意思。女兒出生前,她沒考慮過出國,而一旦決定出國,她在一年多時間,就完成了所有手續,並出租了自己在北京的房子和車子,36歲時與丈夫和女兒開始在瑞典「重啟」人生。

陳七媽供圖

在北京時,陳七媽是從事媒體工作的,到了瑞典後,利用以前在國內積攢下的資源,她和丈夫一起創業,開了外貿公司。雖然是從0開始創業,要事必躬親,但她卻感覺自己的時間充裕了許多,原因是瑞典客戶嚴格遵守八小時工作制,「動不動就要休假」。一旦客戶閒下來,陳七媽想忙也忙不起來,只能把時間花在「忙生活」上,比如帶孩子、做飯、遛狗、種菜、養花、做手工、讀書……

女兒則將這邊常見的體育運動嘗試了個遍,最近喜歡花樣游泳和網球。對了,小女孩已經健康地長大了。剛來瑞典時,幼兒園和學校會專門為過敏的孩子單獨準備不含過敏原的免費午飯,再加上學校壓力小、戶外活動多,女兒此後已經很少出現過敏反應。

去年,陳七媽終於拿到永居身份以後,最後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圍城內外

在和陳七媽差不多的年齡節點,Yoyo做出了一個截然相反的決定:當丈夫偶然得到新的工作機會後,她做主離開生活了十年的瑞典,一家四口再次回到中國。

Yoyo的丈夫從事晶片研發,前年被以前的博導介紹了一份位於珠海的工作,職級和薪資都是行業內頂級,機會難得。唯一的問題是,一旦回國,Yoyo將面臨失業:她在瑞典的工作經驗與國內的職場需要並不完全匹配,而且身為兩個孩子的媽媽,年齡在國內職場上也很尷尬。

在瑞典,Yoyo見過五六十歲的女性同事,還在沒有顧慮地頻繁跳槽和轉行,哪怕失業,只要交滿一年失業保險,也可以領取相當於工資80%的失業救濟金,每天最高可獲得1200瑞典克朗(約人民幣795元),持續300個工作日。因為父母雙方都強制休產假,生育問題帶來的職業困境,也被相對分散了。

因此,在外人看來,回國對Yoyo來說,更像是一種「犧牲」。不過在Yoyo的想法裏,小家庭始終是一個整體,回國後丈夫能有更好的工作,兩個孩子也能得到「更紮實」的基礎教育,「四個人里犧牲一個人,我覺得是值得的。」回不回國,丈夫尊重Yoyo的意見,Yoyo最終拍板,回。

Yoyo供圖

花了一個多月時間,Yoyo打點好一切,在2021年飛回了國內。相比北歐生活,中國的職場雖然不完美,但回國的生活依然舒適自在。Yoyo形容,北歐生活和婚姻同理,都是圍城,沒有來過的人,幻想那裏是一座烏托邦,但如果只是厭倦競爭壓力,想要逃避,很大可能會遇到新的困難。

畢竟北歐的高福利、低貧富差距,建立在高昂的稅收和物價上。Yoyo舉例,在瑞典,一個二三十年房齡的80平米房子,即使地段一般,每月物業管理費也要每月4000多瑞典克朗(約人民幣2649元)。沒有積蓄、沒有工作的人將很難生存。而對Yoyo和丈夫來說,回國後,他們兩個人加起來的薪水比在瑞典更高,卻享受了更低的物價,生活品質反而更好了。

人工服務也貴而稀缺,陳七媽之前想要找人維修冰箱,上門費要500克朗,且要提前一個月預約。最後,她選擇跟着網上的視頻自學維修。為了省錢省時,她還學了很多新的技能,家裏要裝修新房,從刮大白、安裝家具,到重新走電、鋪地板,都是她和丈夫兩個人花了4個月做的。

完全的「躺平」是不存在的。這是貝茜的體會,她解釋,北歐只是不「卷」,但並不代表不需要努力。對外國人來說,語言就是一道攔住很多人的門檻。通用的英語只能滿足少數技術類崗位,與當地人交流的工作,都需要掌握本國語言。

挪威奧斯陸街景(貝茜供圖)

貝茜還發現,挪威雖然不存在明顯的種族歧視,但她同樣會因為語言感受到隱性的排斥。比如她與本地人一起租房,房東有事,都是通知室友,讓室友再轉達給她。很多人以為北歐是社恐者的天堂,但貝茜說,因為社會體量小,工作崗位不多,反而更需要靠社交來獲取機會,「還是要好好學挪威語,融入社會」。

陳七媽是自己創業,沒有求職困擾,但同樣倍受折磨。孩子的教育,買房這些,都要在陌生的環境裏重新蹚一遍。另外,新冠疫情開始後,公司的中國出口業務大幅萎縮,但為了拿到永居身份,她又必須保證流水和納稅。

陳七媽不得不想了很多辦法維持,包括在國內做自媒體、拓展丹麥業務,算是渡過了難關。但簽證還是遲遲不下,漫長的懸而未決的等待中,她連件家具都不敢買,害怕今天買了,第二天就被要求離開瑞典。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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