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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性剛直如勁草的蕭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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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二十四位大臣》局部,蕭瑀為右者。

上篇:蘭陵蕭氏延千載凌煙閣里日月長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勇夫安知義,智者必懷仁。」

人間聖君、太宗李世民,其經天緯地之才,同樣綻放於詩壇文苑,為歷代子民留下近百篇詩賦佳作。他曾懷抱瓊宮華殿,聆聽雪落弦鳴,大唐風物在他筆墨之間初露神韻。貞觀九年的某一日,他驀然有所感觸。他見寒風呼嘯而過,唯有強勁挺拔的野草,才不被吹得東倒西折。「疾風知勁草」太宗於素箋上飛白縱橫,將東漢光武帝稱讚名將王霸的名言悠然吟出,賦成一首五絕。這首詩,他只想送給一個人,一位品性剛直如勁草的開國功臣,遂將此詩題為《賜蕭瑀》。

江南有蕭郎西北入長安

倘若南梁的國祚再綿延數十載,蕭瑀成人時,定是江南繁華地的翩翩皇子。蘭陵蕭氏,起於西漢位列三公的大臣蕭望之,東晉末年已成天下門閥,在南朝更是齊梁時代的皇室,直至五代十國時期方與天下世族共同沒落,堪稱綿延千載的名門望族。無怪古人贊云:「名德相望,與唐盛衰。世家之盛,古未有也。」

蕭氏一門福澤子孫,曾出過二十一位皇帝、三十多位宰相,而且多是風流出眾的文人雅客,於經史、詩文、書畫、音律方面皆具極高的造詣。單以距蕭瑀最近的南梁為例,開國皇帝蕭衍修編民間樂府,昭明太子蕭統有《文選》行世,蕭瑀之祖父蕭察致力於註疏佛經,其父蕭巋更有十四卷經籍雜論傳世。至蕭瑀時,史官一筆「聚學屬文」,道出其嗜學之性。至於其作品,正史僅記載一篇駁斥劉孝標《辯命論》的散文,名曰《非辯命論》,時人皆稱之。此文旨在論述人秉天地而生,吉凶禍福不能全部歸咎於天命,也由個人言行善惡所致。而其行文遣詞,卻因日久散佚不得一窺全貌。

蕭瑀生活的時代,物換星移,陳朝代梁,自祖父始蕭氏僅轄江陵一州,延續帝王殘夢。他九歲時,也不過是郡王的封號。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蕭家又帶給他另一種身份的尊崇。因父親與隋文帝交好,他的姐姐雖無緣梁朝公主的尊號,卻有幸嫁入晉王府,在助夫奪嫡後,成為隋煬帝身側母儀天下的蕭皇后。自蕭妃出閣,他也隨姐姐客居隋都。蕭氏王氣漸收,卻因這對姐弟再次創造家族的奇蹟。或許是家世的衰頹和局勢的動盪,蕭瑀無法學祖輩那般醉游江南,潛心於文藝修習。然而世事浮沉,他擁有更多英武特質,能夠在即將到來的隋唐亂世中,繼續頑強地生存。

虔虔禮佛心昂昂擯俗意

出於對蕭家的敬仰與對蕭後的愛重,隋煬帝即位後,對蕭瑀亦十分青睞,委以機要。而起初,蕭瑀卻對朝中富貴淡漠視之。有次遇風疾,他卻不急於醫治,反而勸慰家人:「倘若天假餘年,我便決心歸隱。」蕭後只好出面教導幼弟:「你的才智,足以揚名顯親,豈可輕毀形貌貪求隱逸?」他這才重燃進仕之志,在煬帝提攜下加官進爵。南朝四百八十寺,原來,南梁先祖遺傳給蕭瑀的,還有一顆敬佛禮佛的虔敬之心。他自幼學佛,常向空門高僧討教佛經,是個俗世間的修行人,故而能夠超脫權貴與身份的枷鎖,淡看生死榮辱。

歷來修佛之人,在旁人的印象里,多半寬簡洪量,笑容親和,為人做事皆透着從容慈悲。多年修佛的蕭瑀,卻生來一副端正耿介的脾性,容不得世間半點污穢,即使面聖也無半分收斂。煬帝在位時,驕奢無道,卻被蕭瑀屢屢進諫,終於由愛轉憎,情分日疏。

然而蕭瑀不為所動,依舊懷着佛家的善心為煬帝盡忠盡職。大業十一年,煬帝出征高麗時,巡行北部邊塞,竟在雁門關遭數十萬突厥兵馬圍攻。情形危急時,蕭瑀又站出來慷慨陳詞,請求煬帝下旨停止進攻高麗,這樣兵士在歸鄉的鼓舞下便可一心禦敵。誰知,煬帝在突厥退兵後出爾反爾,卻為了挽回帝王顏面,將無辜的蕭瑀降為河池太守。

蕭瑀畢竟是將相之才,一入河池,便將這座京師附近的郡縣治理得井然有序。當時河池盜匪橫行,他暗中招募勇士,設奇計而破之,加之淡泊財帛,更把收繳的財物都賞給有功之人,河池官民皆願為他效力。十三年,作亂的梟雄薛舉進犯河池,蕭瑀竟也舉兵擊退,從此叛賊再不敢覬覦,郡中大安。

良禽擇佳木水窮雲起時

蕭瑀與隋主的關係,絕非蕭後胞弟那麼簡單,他自己更娶文帝獨孤皇后的親侄女為妻。這樣一來,他不僅是隋朝紅極一時的外戚,更和未來的唐朝皇室結下難得的姻親關係。隋朝的唐國公、大唐新皇李淵,正是獨孤皇后的親外甥,蕭瑀妻的表兄,兩人在隋廷便是知交好友。太宗李世民,更應尊稱他一聲姑父。這似乎已經預示着,蕭氏的福分不會因朝代更替而損毀,若處事得當,反而有更上一層樓的機緣。

出任河池太守的這段時間,京城已是風雲突變。晉陽起事的李淵入主長安,向蕭瑀修書一封,請他回長安同謀大事。蕭瑀見機知命,料定隋室氣數已盡,這位相識已久的表兄定能完成興國大業,遂以河池郡歸唐。回到長安,朝堂易主,蕭瑀卻受到更多的禮遇,官拜尚書,封宋國公。高祖李淵每當臨朝聽政,必賜他御榻以示愛重,更因表親之故,親切地稱他「蕭郎」。

蕭瑀繼承南朝先帝文治武功的稟賦,在初唐的戰場上同樣立下功勳。秦王討伐洛陽王世充時,他亦作為府司馬隨軍出征,以「預軍謀」之功拜為宰相,位極人臣。這期間帝國草創,百司待立,高祖將國典朝儀等要務委於蕭瑀。他更是孜孜以勉,不容半點疏漏,其嚴謹審慎令時人畏懼,連高祖也為之嘆服。

武德初,高祖責問蕭瑀,為何政令頒佈如此遲緩?他則淡定地以理相喻,自言己在隋朝時,百官若發現前後政令相悖,便不知所為;如今百業待興,皇帝政令關係社稷安危,所以他收到政令,必然仔細勘審,確保不與之前的法令乖背。「遲晚之愆,實由於此。」高祖聞言,也只得拊手道:「卿能用心若此,我有何憂?」

儘管如此,蕭瑀的奏報、提議大多仍被採納,高祖以為,「得公之言,社稷所賴」,特賜金優賞。蕭瑀的性情可貴在一以貫之,他不因唐主的恩遇封賞而折節,百般推卻才不得已接受賞金。起初,他在關中尚有田宅家業,早已賞於功臣,高祖特地賜還,蕭瑀不曾顧惜,都送給宗族子弟,獨留廟堂一座,以供祭祀之用。

疾風知勁草,時窮節乃見。蕭瑀作為南梁後裔,歷仕隋煬、唐高,經歷人生的大起大落,唯獨不變的是他剛正不阿的氣節,還有仗義疏財的顯豁。太宗以此舊典贈蕭公,恐怕亦是贊其堅如盤石的心性。然而凡事過猶不及,蕭瑀的耿介有時是美德,有時卻是致命要害,其命途奇詭之處,更在貞觀一朝。

下篇:五番浮沉宰相路是非留予後人說

蕭瑀是奇人,是個生命經歷「精彩」過功名勳績的大唐宰相。唐太宗創貞觀二十三載,名臣濟濟,四方來歸。這後人無限追慕的貞觀之治,蕭瑀身在其中,卻是橫跨二十二年的大起大落。古人多以「宦海浮沉」比喻為官或升遷或貶謫的變換無常,而蕭瑀揚帆駛進的這片海,更是驚濤駭浪,顛簸他時而一飛沖天,時而深墜海底。

在隋唐,天子以下,滿朝文武再無人比蕭瑀身世來得清貴。南梁宗族後,隋朝國舅爺,大唐尚書郎,自太宗將襄城公主下嫁其長子蕭銳,他又成天子親家翁。身為兩朝貴戚,侍奉於聖明天子側,又負投誠平亂之功,若他謹言慎行,知足知止,即使不能一路扶搖直上,也定會安享榮華,從容一世。而蕭瑀,偏在治世中折騰出五升五降的歷險經歷,如戲如夢,其詭譎、其跌宕,至今讀來仍有些啼笑皆非的意味。

在高祖時期,蕭瑀便居宰輔要職,政務上殫精竭慮,在玄武門事變中,與其他志士名臣一般支持秦王。故而他雖有性格上的偏狹,終究瑕不掩瑜。秦王繼位時,懷感恩之心,視這位清正勤勉的姑父為社稷肱骨。然而耿直剛正的性情,是美德也是缺憾,既能讓一個人在嚴寒朔風中做一枚不撓不折的野草,亦能讓他在太平盛世里化作傷人損己的銳刺。官居尚書右僕射的蕭瑀,本應鞠躬盡瘁,分君憂勞,卻因缺乏容人的廣博雅量,屢次發生事端,就連仁愛寬厚的君王也為之苦惱。太宗執政一生,亦和這位蕭郎周旋了一生。

忠直逢險詐從此風波起

貞觀元年,新主登基,位高權重的蕭瑀便已緊鑼密鼓,開啟他的起伏人生。

第一個讓蕭瑀仕途不順的大臣是封倫。此人是隋朝舊臣,曾以權詐之術助虞世基討得煬帝寵信,歸降唐朝後,靠獻秘策取得高祖信任。後來,他受益於蕭瑀的推薦,官授尚書右僕射。

同朝作宰,封倫不憶提攜之恩,反而繼續弄權,每每與蕭瑀議事,私底下達成共識,面聖時又改弦易轍,令蕭瑀有苦難言。此人更暗中依附隱太子建成,阻撓高祖廢立之舉,此事在他死後多年才真相大白。房、杜等名臣不曉箇中玄機,紛紛親倫而疏瑀。時日久了,目中無沙的蕭瑀懷忿不已,向太宗奏議封倫卑劣行徑,卻因其善於偽飾不了了之。與封倫恩怨一場,蕭瑀雖未遭受實際名利的損失,但他與大唐君臣的嫌隙由此而生。在幾月之間,在大唐時來運轉的蕭瑀遭遇第一次貶官。

事件起於一場臣子間的爭執。蕭瑀,遇到了一位與他出身與才學不相上下的貴族功臣——陳叔達。此人乃陳後主十七弟,容止出眾,從小便即興賦詩、援筆立成,歸唐後曾向高祖兩度進言,力挺秦王,亦是太宗的麾下能臣。兩位皇族後裔同朝為官,因政見不合竟在大殿內高聲爭執,太宗屢禁不止,群臣在側更無從勸阻。一時間,莊嚴肅穆的議政殿淪為喧囂嘈雜的鬧市。國家要務幾度被二人的吵嚷聲中斷,太宗忍無可忍,拂袖而去。隨即一道聖旨傳出:蕭、陳言語失儀,雙雙免官思過。

蕭瑀自恃皇親國戚、兩朝元老,怎料禍從口出,官位不保?人到中年,兼修佛法,蕭瑀年輕時的脾氣卻有增無減,以致於憂鬱生疾。太宗聞之,頓生憐憫之意,當即再傳聖旨,授他為太子少師,並將愛女許配其子。心高氣傲的蕭瑀得此殊榮,這才展顏釋懷。

六月,封倫病故,尚書省二僕射之位皆空懸。太宗小懲大誡,相信臣子應有悔悟,便趁此契機恢復蕭瑀相位。翩翩蕭郎因封倫之險詐見疏於群臣,後因他逝世東山再起,可知世上果有因果輪迴,報應不爽。

好高人慾妒過潔世同嫌

蕭瑀第二次拜相,不出半年,再起波瀾。貞觀元年末,他被第二次罷相。起因是有人彈劾他私通書信,有謀反之舉。而真實情況是,唐儉奉命出使突厥,蕭瑀思念胞姐,請他帶封家書交給避難於塞外的蕭皇后。人至察則無徒,蕭瑀為人嚴苛剛正,不能容人之短,其鋒芒在不知不覺中傷害了眾大臣。他頻遭嫉恨,又授人以柄,被人彈劾更在意料之中。幸而此事及時查明,他才得洗刷冤屈。

一朝天子一朝臣。許是蕭瑀在太宗親政第一年,便波折橫生,思慮前程也欲低調行事,在貞觀四年前,蕭瑀遠離政事,君臣間也相安無事。四年二月,蕭瑀授為御史大夫,得與其他宰相參議朝政,這幾乎是等同於宰相的官位。

蕭瑀蟄伏多年,脾性仍無改善,甫入朝便起爭執。《資治通鑑》直言他「氣剛而辭辯,房玄齡等皆不能抗,上多不用其言」。蕭瑀自知境況不妙,內心更加憂苦焦躁。房玄齡、魏徵等每有小過,他便小題大做驚動天聽,太宗知他心思,為保朝中祥和,遂不聞不問,避其戾氣。其中有一次,他竟彈劾凱旋還朝的大將李靖,說他攻打突厥時御軍無法,劫掠財物。這些言行使蕭瑀在朝中不遇知音,更不得聖心,令他怏怏自失,再次被罷去御史大夫之職。

直至貞觀九年五月,高祖駕崩的悲痛,讓太宗再次憶起朝中那位仕途失意的老臣。蕭瑀再沐高祖遺恩,第四次被啟用為宰相,參與政事。太宗知他本心純善,故而一再給他機會,將國家要務交付。

蕭瑀幾番浮沉皆由君王一人掌控,然而唯有太宗對他有最中肯的評價:「斯人也,不可以利誘,不可以死脅,真社稷之臣也!」他又對其諄諄勸導「卿之忠直,古人不過;然善惡太明,亦有時而失。」蕭瑀感佩皇恩,不住頓首拜謝。魏徵見之亦有感嘆:「瑀違眾孤立,唯陛下知其忠勁,向不遇聖明,求免難矣!」然而好景不常,次年他又遭貶謫。

第五次出山,乃是貞觀十七年四月,時值太子謀反,晉王新立,太宗命蕭瑀、李?共為丞相。遺憾的是,年邁的蕭郎不思悔過,依舊屢屢觸怒聖意。他先私下向太宗議論房玄齡等大臣,說其朋黨比周,恐將造反。太宗卻說:「為君之道,在於駕馭英才,推心待士,不必求全責備,應當舍其短而用其長。」太宗此番話,既是寬待諸臣,更是對蕭瑀的步步忍讓。

蕭瑀不明天子苦心,一味自憐自傷,做出一件荒唐事。一日,太宗與大臣張亮閒談,戲言:「卿既事佛,何不出家?」不待張亮回稟,蕭瑀在旁,卻搶白自請出家。此舉徹底讓太宗寒心,他不再挽留這位貴戚,當場應允。

蕭瑀一時意氣,非真心皈依,或許太宗希望他能在佛法的智慧中靜心自守,領悟為人處世之道。最終太宗手詔一封,廢除蕭瑀所有封爵,貶離京城。這是蕭瑀受到的最嚴厲的處罰,然而詔書中一句「朕猶隱忍至今,瑀尚全無悛改」,盡道帝王痛失功臣的悵恨。

無官一身輕的蕭瑀,過了幾年寂寞孤苦的生活,後逢蕭後離世而萬念俱灰,身體也迅速垮下去。太宗終不忍蕭氏後裔寂寞收場,下詔復其所有封賞,又加「特進」殊遇。而此時蕭瑀日薄西山,再無力執著於朝堂得失,於貞觀二十二年結束他高低起伏的一生。

耿介的正氣與褊急的脾氣,構成了蕭瑀奇特的秉性,端的讓人既敬且懼。他仿佛立群獨翔的孤雁,所經之處總顯得突兀無端。他因此而屢次遭貶,亦是性格使然。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蕭瑀能以凌寒傲骨堅守初心,躋身初唐開國功臣之列,終不墮蕭氏嘉名。他的成敗得失,後世眾說紛紜,令他成為隋唐英雄中最特別的一位。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大紀元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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